43.旧时约定

徐府中,安吉县君最近很烦躁,不但找的人没有成功抓走明萱,而且那些人还都被抓进大牢了,她只庆幸自己当时是戴着黑纱找的那些地痞,他们不认识她,但是饶是如此,她还是胆战心惊,只怕事情泄露,十年前的事情也会败露。

这种胆战心惊之下,她越发地夜不能寐,白日也精神恍惚,有心想再找一批地痞流氓让明萱永远消失,但她压根就不知道明萱在哪里,她晚上做梦,梦到孟之月和阮弘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孟之月临死前痛极扭曲的脸总是在她面前徘徊,让她尖叫着惊醒,这样下来,安吉县君只觉心力交瘁,想回建康,但是如今寿宴未过,明萱还没找到,她如何也不敢回去。

秦丝萝敏锐地发现了安吉县君的这种变化,但是她和安吉县君素来不睦,因此也没有过问。那件事如今已经过去十年了,但往事一幕幕,仿佛都在昨天。她和孟之月,自幼长于徐府,情同姐妹,却不曾想,最后是那种结局。忘忧居的木牌依然悬于院落上,秦丝萝看着那三个字,只觉眼睛微微刺痛,她低下头眨眼,掩饰住模糊的双眼。

犹记幼时,她和孟之月同被而眠,说着师父徐夫人的事情,王管事告诉她们,徐夫人云英未嫁之时,是琴棋双绝、名满天下的兰陵才女,她的未婚夫婿也是这广陵郡一等一的人物,徐夫人准备嫁到徐府时,徐公子去了前线打仗,然后重伤归来,徐公子要和夫人解除婚约,夫人执意不肯,仍然依约嫁到了徐府,徐公子自知他命不久矣,为了不让妻子伤心,就在这徐府中种满了忘忧草,意为让夫人闻之忘忧,他们婚后一月后徐公子就逝去了,而夫人也再未改嫁,而是一直一人守着徐府,世人只记得她是琴技高超的乐者徐夫人,却没人再记得当年那位才名卓绝的兰陵萧氏女了。

这府中,处处都是嫣红的忘忧草,连这处院落的名字,都是取名为忘忧居,他们夫妻二人,都是情深不渝。

她记得当日她在被中,艳羡地对孟之月说:“以后我要嫁人,也要嫁一个像徐公子这样的人,他心里只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他,就像那句古诗说的那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秦丝萝喃喃地念着这两句诗词,她身上衣饰繁复华贵,发髻上的步摇是纯金打造,就连手上的指环也是金珠粒嵌着蓝宝石,世人看到她都尊称一声秦妃娘娘,可是那义阳王府,莺莺燕燕,三宫六院,这十个字,终究是奢望了。

“打开这扇门,让我进去看看。”

王管事吃惊道:“可是秦妃娘娘,夫人说,谁都不能进这个院子的。”

“我只是想进去看看。”秦丝萝的眼中是深重的悲哀:“十年了,都已经十年了,王管事,你且放心,师父那,一切有我担待。”

王管事不敢再多言,于是打开忘忧居的大锁,秦丝萝步履顿了顿:“你们都侯在这吧,我想一个人进去看看。”

孟之月的房间,一切还是以前的摆设,她好素净简洁,所以房间里简单得很,她往日爱拨的七弦琴上已全是灰尘,秦丝萝覆手上去,铮铮两声琴音,余音依旧袅袅,秦丝萝掏出帕子,擦拭了一下沾灰的手指,她环顾四周,看了半响,忽喃喃道:“师姐,不要怪我。”

她垂头默然,然后拎起裙裾,准备转身离去,忽然她的目光,微微凝滞在放置七弦琴的漆案右下角,那边的灰尘,比旁边的都要浅。

流云广袖中的指头都微微颤抖起来,手中的帕子捏得紧了又紧,最终她还是步出忘忧居,在王管事和丫鬟面前,她面色一切如常,只是淡淡地吩咐了句:“我想出去走走,蕊儿,你备下马车吧。”

秦丝萝去的是广陵城一家酒楼,这家酒楼坐落在广陵城几条道路的交叉处,无论去哪里都要经过这家酒楼,秦丝萝只是坐在二楼雅座,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从早上做到快要日落西山,她微微抿了口点的花雕酒,道:“回去吧。”

只是说完这句话后,她不经意间向窗外瞥了眼,意外地看到那个红衣似火的身影,一丝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蕊儿,你去请那位红衣姑娘上来,只须说有人要和她叙叙旧。”

明萱好奇地上了雅座包间,那位神色淡淡的青衣夫人看到她时,清冷的双眼也绽放出一丝笑意:“我该叫你什么呢,阿宣?还是,阮明萱?”

明萱听她叫破了自己身份,吃了一惊:“秦妃娘娘?您知道了?”

“你和你阿娘长得那么像,我自然知道了。”秦丝萝示意明萱坐到她旁边:“而且,你给自己起个什么化名不好,非起个阿宣。”

明萱一脸不解,秦丝萝微微笑道:“当年我和你阿娘约好了,要嫁一个很好的郎君,要生一堆很可爱的孩子,生的孩子,无论男女,名字中都要有一个萱字,因为萱草忘忧,我和你阿娘,都很喜欢徐府中的粲粲萱草。”

“原来是这样。”明萱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当时只是随口起了个名字,没想到您和我阿娘还有这种约定。”

“不止名字,我们还约好了,如果我们都生下两个男孩,要让他们结为兄弟,如果我们生下两个女孩,要让她们结为姐妹,如果我们生下的是一男一女……”秦丝萝抿嘴轻笑:“就让他们结为夫妻。”

“啊?”明萱张大嘴巴,自己的终身,就被阿娘这样订出去啦?她结巴了起来:“那那那……您生的是男还是女呀?”

秦丝萝噗嗤一笑:“你放心,我没生过孩子,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会和一个陌生人成亲了。”

明萱松了一口气,秦丝萝又道:“我虽然没有孩子,但孟师姐的孩子,也就是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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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抚摸着明萱的头,目光中又是喜爱又是遗憾:“你不会介意我这么说吧?”

“怎么会呢?”明萱摇摇头:“您是我阿娘最好的姐妹,往后我一定会像孝顺我阿娘那样孝顺您的。何况……”她咬咬唇:“您前几日还救了我。”

秦丝萝疑惑不解,明萱解释道:“您当日让王管事赶我出徐府,就是怕有人会对我不利对不对?”

秦丝萝收敛住笑容:“这个不要乱说。”

“我没有乱说。”明萱目光恳切:“您知道当年的事情对不对?您知道我阿娘是被谁害死的对不对?”

秦丝萝别过头:“我不知道,我当年远在徐州,并不知道这件事。”

“既然您不知道,当日为什么一定要徐管事赶我走呢?您在怕什么?”明萱慢慢站起来,跪于秦丝萝膝下:“秦姑姑,如果您知道什么,请告诉我,请看在阿娘和您那么多年的情谊上告诉我。”

秦丝萝将她扶起来:“当年的事情,我的确不知道什么,我只知道疑凶是谁,她势力庞大,你惹不起她的。”

“我知道她是谁。”明萱咬牙道:“安吉县君。”

秦丝萝悚然地看了看四周,确定周围都没人后才小声道:“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我还知道她是怎么杀了我阿娘的,我一定会将她绳之于法的!”

秦丝萝按捺下跳得狂乱的心:“那,你找到了证据了吗?”

明萱摇摇头:“我们只找到一颗相思豆,这是她给我阿娘下的毒,但是仅凭这个,还不能让她被定罪。”

相思豆?秦丝萝藏在袖子的手绞在一起,她只觉得冷汗已经浸透了手心,她勉强问道:“这样啊,那明萱,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我们在找当年伺候我阿娘的丫鬟小蓉,秦姑姑,您知道她在哪吗?”

“小蓉?她好像那件事不久后就辞工了吧,我不知道她在哪。”秦丝萝看到明萱有些失望:“但是,她有个舅舅在徐州,我想,她也许会去投奔她舅舅去了。”

“是吗?”明萱大喜望外:“那我立刻去找她。”

“不用这么急。”秦丝萝笑道:“我日前得到消息,义阳王府有急事,需要我回去一趟,所以我明日就要回徐州了,你可以跟我的车驾走,我们一起去徐州。”

明萱不疑有他,毫不犹豫地又答应了,秦丝萝忽想起什么似的,她看了看在楼下等着明萱的路远:“不过,明萱,你还有同伴吧,我看那个少年,等了你许久。”

“是的。”明萱点了点头:“他和他家公子在帮我。”

事情复杂,明萱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秦丝萝是萧嶷在帮她,但是萧嶷如今处境尴尬,明萱还抱着一丝盼望他能脱身,所以就算秦丝萝在她心目中地位崇高,但她仍然没有说出口。

秦丝萝看出明萱不想泄露那位公子的身份,她微微一笑:“那明萱,你一人跟我去徐州,可以吗?不要告诉那位公子是我带你去的,也不要让那位公子跟着去,好吗?”

“为什么啊?”明萱傻傻问道。

秦丝萝幽幽叹出一口气:“不怕你笑话,我夫婿义阳王为人善妒,他不喜欢他的嫔妾跟其他男人有来往,有几个嫔妾就因为和男人说了几句话,就被构陷致死,义阳王府中众妃嫔勾心斗角,我怕有心人传了谣言,让王爷知道。”

明萱傻眼:“啊?义阳王这么……这么……”她努力想了一个缓和点的词语:“这么喜欢吃醋呀。”

秦丝萝点了点头:“虽然如此,但只要你不触犯他的禁条,他对他的女人还是很好的。”她莞尔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上午我在东郊等你,我们去徐州找小蓉,放心,就算找不到,我也会让人快马加鞭将你送回来的。”

明萱嗯了声:“好的,秦姑姑,明日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