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造化炉鼎

东方天际微微泛白,郭岱已经在树林中练功了。出了身汗,到池塘边稍加洗漱,回到火堆旁就见桂青子已经做好了早饭。

“真勤快啊,你们习武之人都这样吗?”楚玉鸿问道。

郭岱反问:“倒是你,方真修士就没有早课的吗?不用对着朝霞吐纳行功?”

楚玉鸿笑着说:“我可是璇玑门的弟子,观星望斗自可调摄内景。不是哪门哪派都要采炼朝霞阳气的。”

“璇玑门不传武功的吗?”郭岱顺势问道。

“想探听我师门传承吗?”楚玉鸿点破道,但他也不生气,“如果你是说像你那样近身搏杀的招式,璇玑门几乎没有。本门所传大体是导引筋骨、舒展神气的动功,至于门人弟子有什么其他领悟,那是各人私事。”

“那么看来,还是方真修士的法术更管用。”郭岱言道:“我武功练得再高明,伤敌不过咫尺之间。论力量、速度,习武之人较之妖怪,并不占上风。”

楚玉鸿点头赞许道:“能说出这话,证明你还不算愚钝。我还以为你会固执认为习武比修法更高明。”

“我要是能御剑百步,何苦跟妖怪近身搏杀?”郭岱接过桂青子递来的饼粥,道了声谢,问道:“那你呢?妖修是怎么斗法的?”

桂青子有些不知所措,攥着衣袖说道:“我、我不怎么会打架呀。”

“你还会洒面粉呢。”楚玉鸿调笑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黄鼬成精,一屁将郭岱熏走。”

桂青子脸颊微红地摆手道:“我、我才不会这样做!其实……我要是遇着厉害的妖怪,也只会逃跑而已。方真修士管这叫遁光,我也不太懂得里面的奥妙。”

“方真道中,遁法门类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从最简单的隐沦迅行,到腾云驾雾、身剑合一,乃至于传说中,越行星斗宫垣之间的仙家妙法,都属于遁法。”楚玉鸿侃侃而谈道:“究其根本,就是内外气机接合,行气保形、移转腾挪。不同门派传承各有秘法,自有不一样的修炼方式。”

郭岱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么……如果有妖怪能够忽然像影子般消失,忽然又从别处出现,那算是遁法吗?”

楚玉鸿沉吟一阵后说:“你这个描述太不细致,说不定可能是幻术呢?怎么?你遇见过这样的妖怪?”

郭岱点头道:“那次我跟师父去清河府一位富商家中,就见识到一头形似鬼魅的妖怪。它上半身像人,下半身是飘忽不定的阴云,手臂跟皮包骨一样,十指带毒。每次攻向它时,都会化作阴影消散,在别处凝聚成形,寻常刀剑很难伤到它。”

“这倒是有些像怨灵鬼物,介乎虚实间变化。”楚玉鸿猜测道:“可这世间的阴灵鬼物最受不得杀伐凶煞之气,你杀气这么重,还敢与你厮杀的肯定不是寻常鬼物。”

“我杀气很重吗?”郭岱问。

楚玉鸿抬手一指桂青子,问道:“你觉得他杀气重吗?”

桂青子看了看楚玉鸿,又看了郭岱一眼,低头戳着手指说道:“郭公子平日不爱笑,这样盯着人看是挺吓人的。”

“可惜了,那些天外妖邪根本不怕什么杀气。”郭岱说道。

用完早饭后,三人再度动身,沿着险峻路径,翻过两座山岭,远远就能望见在群峰之间耸立而起的一座巨大铁塔。

这座铁塔外貌奇特,就像一个巨大的铁桶,笔直地杵在山间平地,可以看见其中隐约有焰光升腾,传出阵阵热力,燎得半空光线扭曲。

“这就是华岗会的驻地?”楚玉鸿只觉得惊异非常:“这座铁塔……绝对是方真修士所为。”

桂青子言道:“我以前只是听说华岗会有修士供奉,但从来没见过,我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处。”

“这座铁塔有什么用?”郭岱手按刀柄,虽是距离遥远,可他依旧能感觉到那铁塔中似乎蕴藏了庞大无比的力量。

楚玉鸿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我以前从未见过此等事物。只是……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像炼丹炉?”

“炼丹?华岗会的人再有能耐,也是一群矿工铁匠的出身。正经的方真修士会用这样的炼丹炉吗?”郭岱问道。

“那就是冶炼金铁的熔炉了。”楚玉鸿当即明悟道:“华岗会供奉的修士,肯定是效法炼丹炉鼎。借山中地气发动炉火明焰,以此法冶炼而成的金铁,品质必定非凡,甚至可以作为符金基材。”

符金是方真修士对经过符法祭炼的五金器物的泛称。有些类似法器中祭炼的妙用禁制,层数越多,符金材质越坚硬,甚至还有种种奇妙变化。

但符金并不是随意祭炼就能完成的,它对材质的要求极高,凡铁根本不能作为符金基材,一般只能用罕见的五金精髓。所以家底稍薄的方真修士,根本没机会接触大量符金。一般只有传承悠久的方真大派,或是皇家宫殿,利用符金作为镇守重要场所的器物。

限制符金最根本的难题,就是无法大量炼制。无论是基材的短缺,还是修士法力有限,总之符金只是极少数人所能掌握的稀缺品。

楚玉鸿看着铁塔焰光,咬着下唇道:“难怪、难怪啊!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华岗会要找杜老汉了。”

“为什么?”郭岱问道。

“如果华岗会真的掌握了能大量炼制符金的办法,你说他们是继续做贩卖原料的生意呢?还是自己制作各式各样的器物?”楚玉鸿说。

“成品永远比原料挣钱,我想符金也是一样。”郭岱明白道:“杜老汉擅长制作衣甲,而且还掌握了不少独门技艺。华岗会请他前去,就是为了研制符金器具。而对临漪城匠人抬高铁料价格,其实是想逼临漪城的兵甲行当服从于华岗会。”

“不不不、这些都是次要的。”楚玉鸿面露骇然地说道:“你根本不了解这当中牵涉到多少利益,要是符金真的能够大量炼制,那足可改变当今时局!”

“情况如何,现在还不清楚。”郭岱说道。

楚玉鸿下定决心:“走,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三人继续前行,没走多远就能看见一座简易营寨堵住去路。碎石路上摆着拒马、铁桩,还有十几名守卫,身上刀枪盔甲俱全,都是用足好料,毕竟这个地方不缺铁料。

“你们是谁?”营寨守卫戒备问道。

楚玉鸿递出璇玑门的令牌,同时让桂青子将杜老汉所要的传家宝拿来:“我们是来送东西的,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位擅制衣甲的杜老汉,麻烦请他出来相见。如果山路遥远,能不能请几位老兄带路?”

“杜老汉?”营寨守卫对视一眼:“你是说杜总匠吗?”

桂青子连忙补充道:“就是一个头发花白、浑身酒气,总喜欢赌钱的老爷子。大哥哥要是见到他,就跟他说桂青子帮他把东西拿来了,这两位公子是来拜见他的。希望大哥哥通融一下。”

桂青子娇俏可爱、天生丽质,任凭是谁也没法在这番软糯话语下板着脸皮反对。而且营寨守卫见这三人也不像要乱闯胡来,一径点头道:“有有有!杜总匠一闲下来就要喝酒耍钱,要不是虎爷管账,他都不知道欠我们弟兄多少了。我现在就去通报,你们在这里稍等。”

趁营寨守卫前去通报,楚玉鸿将桂青子揽在身前,朝着郭岱一瞥道:“我说带着桂青子更管用吧?”

郭岱努了努嘴,也不说话。

没过多久,营寨中走出一位身穿短襟的汉子,一见楚玉鸿就连连拱手,看打扮像是炉边匠工,看神色却似酒馆小二:“失礼失礼失礼!小人金无边,在华岗会中给虎爷打杂跑腿,听说有仙长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金无边?小哥倒是好志气。”楚玉鸿夸道。

金无边惭愧摆手道:“哪里哪里哪里!小人这是穷苦了上半辈子,改个名字,顺便改改运气,说不定下半辈子就时来运转、金银无边了!”

“那就先预祝金小哥大富大贵了?”

“多谢多谢多谢!我就是给虎爷跑腿的,不敢想太多。”金无边一张嘴就是怪异口癖,几句话后便将三人请入营寨去。

这个营寨其实只是山间驻地的外围门户而已,华岗会成员的家属大多居住在此,路过之时还能看见四处跑的家禽和猪牛,这环境自然算不上多么好了。郭岱与桂青子尚能忍受,楚玉鸿就差没将厌恶两字写在脑门。

华岗会的驻地远在深山,难以开垦农田,而且此地劳力多是采矿冶炼的匠人,粮食大多从外界购置,反正金铁器物本就值钱得多。

穿过营寨民居之后,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山间谷地。北侧是巍峨雄峻的高山,好似屏风般围住北侧。东西两边都是刚才经过营寨门户,沿着山势还有许多棚户石屋。南部山势齐岖不平,堆砌了大量破碎山石和铁料,也是矿坑的入口。

而那座铁塔,便好似顶天立地的黑色巨柱,耸立谷地中央,周围还有一圈圈铺设,来来往往许多匠人苦力,搬运各种金铁材料。

金无边领着三人来到铁塔附近,但还没靠近其百丈距离就被拦下。金无边与守卫交谈几句,然后对三人说道:“抱歉抱歉抱歉,杜总匠正在与虎爷磋谈,不如先到别处喝杯茶?”

“不急,我倒是对这铁塔很感兴趣,想多观摩一阵。”楚玉鸿言道:“金小哥,你可知这铁塔是哪位方真高人的手笔?如此奇观,世上罕见。”

金无边嘿嘿笑道:“这这这……不是小人不愿意说,而是我们这些跑腿打杂的确实不懂。但虎爷他们管这黑铁塔叫做造化炉,可不仅是能锻炼钢铁,就连需要何种模样的铁材都直接炼成。甭管长短厚薄,就连盔甲都能直接炼出来。”

“果然是效法炼丹炉的手段,可这也太不简单了,光是这个大小……据我所知,方真道上并无此惊世骇俗的炼丹行家。而且这又不全然是炼丹之法。”楚玉鸿啧啧称奇。

众人等待间,造化炉中又有火光升腾,却没看见丝毫烟尘。在炉塔上方的火光像是云彩般旋绕不息,但没有人敢真的将其当做是云彩,因为只要看一眼,心神中仿佛就能体会到那磅礴热力。

这一瞬间,郭岱腰后的短剑忽然无端颤动,他伸手将其按住,却陡然愣住。好在颤动只维持极短时间,随即平静下来。而其余众人都仰望注视着造化炉的火云奇景,无暇理会其他状况。

火云绕旋一刻钟左右,紧接着便是造化炉下方传来一阵欢呼声,显然是某件器物炼制成功。

没过多久,一群人朝着郭岱这边走来,金无边赶紧上前。人群中为首的是一名高大壮硕的虎须大汉,光是看模样,比桂青子更像妖怪,而且是一头虎妖。

当然,这位被称为虎爷的人物,是彻头彻尾的正常人。虽然身材健硕,但并无方真修为,全凭一身腱子肉充场面。

“哦?这位就是璇玑门的楚仙长?白老虎有礼了!”虎爷抱了抱拳,扭头喊道:“杜总匠……嗯?杜总匠人呢?”

“虎、虎爷,杜总匠说他酒虫上来了,刚才已经走了。”一名下属说道。

虎爷一脸羞愧,蒲扇大的手掌拍在脑门上,说道:“真是让仙长见笑,这……仙长请先随我来。白某过去就曾听说过璇玑门的威名,贵派掌门曾以星宿奇门阵,将一支陷于妖魔包围的军队救出。不瞒仙长,白某也曾在行伍中待过,对璇玑门是崇拜已久,今日仙长莅临我华岗会,真让此地蓬荜生辉……”

虎爷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将楚玉鸿请去待客的厅堂,郭岱落在后面。他自方才起就有些不解,短剑无端颤动究竟因何缘故?为什么偏偏是跟造化炉运转有关?更重要的是,在他按住短剑的刹那,脑海中突然浮现一片法诀,就像唤醒了沉寂已久的记忆。而那篇法诀叫做《白虹真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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