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灵急着索取混元金身,而宫九素也想尽快重塑肉身,正好一拍即合。有洞景真人斡旋安排,宫九素果真毫无意外来到金阙云宫的门户之外。
“陛下已经打开门户,你可以进入了。”洞景真人带着宫九素来到明极殿外,金阙云宫便安置在内中,明极殿内外布满了法阵禁制,进出金阙云宫却不能窥见到法器本身,而是只能看见施法打开的洞天门户。
明极殿在江都一役中,算是皇帝陛下身处的避险之所,即便周围宫室被冥煞摧灭大半,但明极殿本身并未受到丝毫波及。至少宫九素可以明确感应到,整座明极殿连同其地基,就是一整件法器,或者说明极殿本身就是在模仿金阙云宫。
而金阙云宫的洞天门户也和因灵枢汇聚而形成的秘境门户大为不同,宫九素并未感应到丝毫灵枢维系的秘境。即便明极殿内外有大量法阵禁制,维持着洞天门户不失,可宫九素还是能感觉到,洞天门户另一侧,就是一个全然崭新的天地。
明极殿外除了洞景真人,周围还有来回巡逻的御林军,其中不乏身怀修为之人,宫九素看了几眼,对洞景真人问道:
“我进去之后,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洞景真人答道:“放心,绝对不会有事。此刻金阙云宫中空无一人,如今也没有人敢与你共处洞天之中。”
宫九素问道:“要是皇帝陛下在我进入金阙云宫之后,将门户封闭,我岂不是被困在内中了?”
“我知道你有所猜忌,可现在洞天门户是由明极殿的法阵所维持,并非皇帝陛下本人施法。”洞景真人说道:“在你出来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进入金阙云宫,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宫九素深深看了洞景真人一眼,说道:“鉴于你这次兑现承诺,我就不多追究了。”
说完这话,宫九素迈步跨入好似云雾缭绕的悬立门洞中。
穿过柔和微凉的云雾,宫九素脚踏实地,抬头放目,眼前豁然开朗,广漠无垠的青葱原野,各色鲜花点缀其中,草木芬芳沁人心脾。不远处一条河流蜿蜒而过,河边有野鹿低头饮水,鸥鸟飞掠水面,惊得野鹿奔跳而走,偶尔也能看见各种小动物在花草间冒头。
所见所闻是如此和谐完满,无半点污浊、无丝毫烦恼,仿佛所有尘俗纠缠、红尘牵累,到此全然解脱,自可体悟天地自然覆载生养的玄妙境界。
只有置身此间,才能真正体会到何为“天地”。金阙云宫中的洞天世界,给人以一种好似天地变小、万物变大的感觉,但那其实是一种错觉。因为在这片洞天中,摒除了尘俗许多心思念头,无论是凡夫俗子的寻常知觉、还是方真修士的元神感应,自然而然地被“放大”了,便感觉到自身离天地更为接近。
宫九素也就是这一刻方才确认郭岱的推测之准确,金阙云宫的确就是始族创世所仿效的原初模板。如果说世上要有一个完美的天地自然,眼前所见便是“完美”。
所谓“完美”,不是寻常人所想象的尽善尽美,而是天地覆载生养之功充盈俱足。
在这片广漠原野的远方,隐约可见群山起伏,色彩次第渐深,从苍青、浓碧直至深黛,仿佛是一卷意境深邃的水墨图绘,而元神感应也可以毫无滞碍地延伸到那群山尽头。
宫九素转身回头,自己来处的洞天门户在此地,就只是一片青石平台,没有别的任何标示,而实际上也不需要。因为身在此地,很自然就会有一种感应,能够清楚明白自己是从何处而来,只要想离开金阙云宫,回到此处青石平台,动心起念就可以走出这片洞天世界。
而在广漠原野的其他方向,也多是悠远群山环抱,唯独南方有一座比较显眼的高峰,约在七八十里之外。
所谓的南方,其实也是一种自然浮现的感应,因为金阙云宫的洞天中,并没有日月星辰,可这片原野就是白天晴朗的状况,抬头仰望碧空如洗,却不见耀眼日光。而一切方位感应,都是自然涌现心中,无丝毫扞格突兀。
南方的高峰是一座拔地而起的石头山,气势相当雄伟磅礴,山上有苍松点缀,但大体还是呈灰白色的山体。宫九素身形飘然而起,好像是随着一股子爽劲清风,转眼间就飞过七八十里地,来到高峰之下。
高峰之下,是一片屋舍,大多就是用此地草木山石打造,并无明确规制,无非是随心任意,但也隐约有内外格局,大致围成一个小村落。
宫九素仔细观察一番,发现这些屋舍其实都是修行打坐所用的静室丹房,应该就是得皇帝准许进入金阙云宫的修士栖身之地。
这些静室丹房大多干净整洁,只有部分存留了些许未经雕琢耗用的天材地宝,显然也是从这片洞天中采集。
随意左右观瞧,宫九素拾级而上,这片屋舍后方有一条沿着高峰曲折蜿蜒的山径,盘旋向上。起初是闻到一阵丹炉异香,然后就看见峰顶丹霞烟气隐似华盖、现如云座。
宫九素来到峰顶,此地仅有方圆三丈之地,旁边一棵古松垂荫,中间一座微微隆起的石台上,安置着一尊约一人来高的金色丹炉。炉中明火长久不熄,可以感应到那并非凡火,而是一种天地间的玄妙律动,被约束在丹炉之中。
看见这丹炉明火,宫九素不知为何会想到冥煞所发出的邪火。如果说冥煞邪火是一种能够将一切生机物性完全散灭的力量,那么这丹炉明火则是一种蕴养物性生机的力量。而天底下最好的丹炉,恐怕就莫过于此了。
这尊丹炉应该太玄宫修士搬进来的,可最特别的还是丹炉明火,若无此火,恐怕宫九素要炼制的神丹,其效力还要打几个折扣。
而现在身处金阙云宫中,体悟天地覆载生养之功,运用明火蕴养物性之力,宫九素有绝对把握,可以重塑最完美的肉身——甚至比混元金身更完美。
难怪关函谷当初要郭岱在金阙云宫中炼制神丹重塑肉身,其实与其说金阙云宫是始族创世的模板,宫九素更觉得这件法宝是直达长生久视、与道合一的明确门径,甚至让她感觉,金阙云宫说不定就是真正的飞升超脱后的去处。
收拾心念,宫九素取出此前郭岱收集的各类方真灵材与灵药,首先她用流真藕与碧母根炼制出一个五脏俱全的人壳,再将飞神玉醴和含阳生珠草的灵效炼化入人壳之中。
宫九素这么做,一来是给自己试手,熟悉丹炉明火与洞天灵机,以免待会炼制神丹之际火候有失;二来这也是为了给郭岱留下一条退路,到时候只要郭岱清醒过来,将自身神气与人壳炼化,就等同于多了一个备用躯体,真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至于形神俱灭。
如此炼制人壳,需要对人身造化、生机运转有无比透彻的领悟,而且所需的不仅仅是天材地宝,也包括异常深厚的生机法力。即便是太玄宫有足够的流真藕贮存,也不可能轻易地炼制出一个完整躯体,因为这样的灵药人壳,根本没有完整俱足的生机流转。
所以即便贵为皇帝的夏正晓,先前私下跟郭岱见面之时,也是要依赖大量法阵来维持知觉感应与人壳的联系,而不可能真的轻易移换炉鼎。更何况用流真藕炼制的人壳,一旦移换炉鼎,过往修为法力全废,照样要从头开始修炼,无非是保留了元神修为与心境感悟罢了。
实际上这样移换炉鼎,一样会损及元神修为,绝不是长生延寿之法,此举可一不可再,想着靠人壳不断延长驻世年限纯属痴心妄想。
可如果修行真正达到了长生驻世的境界,移换炉鼎就不会动摇修行根基,至于具体也要看不同人的具体修行,也并非所有长生高人都乐意这么做。更何况长生高人的身心也经过彻底的洗炼,早已不是寻常肉身。
宫九素能够如此轻易炼制成人壳,除了是仰仗金阙云宫地利之便,也要多得长生芝助益。可以令这个人壳凝炼无比充盈的精纯生机,当然,比起混元金身还是有所不如的,这个人壳终究只是万不得已情况下的备用躯体。
人壳炼制完成,宫九素取出五味君药,逐一送入丹炉之中,斜挽长生芝,在炉鼎周围踏罡步斗、运仪转律,这一番炼丹功夫,将是无比艰难、也无比玄妙高深。
……
皇后寝宫之中,皇帝夏正晓在皇后楚娥英身边,他们面前有一团光影变幻,正好是宫九素在炼制神丹,忽然间光影一阵混乱,渐渐散失不见。
“看不清了。”皇帝微微皱眉道:“他牵动了整个洞天灵机运转,我无法感应到内中情形了。”
皇后说道:“郭岱居然能够发动整个洞天的灵机运转?”
“有问题吗?”皇帝不解道。
皇后微笑道:“你境界未至,不了解郭岱这个人的修行。他修为虽然高,但元神感应却未必深远广大……加上他居然能在短短时日中克服心魔劫数,恐怕这个人并不是郭岱。”
皇帝微惊道:“他不是郭岱,又能是何人?”
“放心,至少不会是什么祸害,我其实倒更希望郭岱就是如今这个郭岱。”皇后叹了一口气,忽然好像感应到什么,眼神一凛地望向寝宫之外,周身剑意环护,布下一个无形法阵将皇帝护在其中。
不等皇帝发问,宫室之外一股压迫,伴随一阵轻浅脚步声绵延而至,寝宫中的法阵禁制被这股压迫缓缓拆解,细如纤毫的法力并不强横,但好比无可抗拒的定数,将寝宫内中所有法阵全数破除。
即便如此,寝宫之中也无半点风浪激荡,只见一人撩开纱帘,出现在帝后二人面前,说道:“我见门外没人通报,就自己走进来了。”
皇后寝宫周围的确没有人,对外宣称为了保证皇后疗伤,一应宫女侍者不得接近寝宫,甚至皇帝本人亲自驾到,也都是在宫苑之外步行进入,为的就是杜绝一切无关人等的接近与窥探。
然而在皇后寝宫外围,依旧是有重重戒备的,此人居然能够不动声色地穿行而至,甚至巧妙破去宫中法阵,来到帝后面前。
“你是何人?”楚娥英说这话时,不知为何觉得眼前此人有些熟悉之感。
“关函谷。”来人抱拳拱手,说道:“皇后想必已从玉鸿公主那里听说过我,也调查过罗霄宗的弟子名册了吧?”
“你就是关函谷?”楚娥英看着关函谷,问道:“出现在此意欲何为?”
关函谷略作思索状,然后说道:“我来替云笈法脉弟子函谷报仇。”
“替谁?”楚娥英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关函谷看向眼前帝后二人,问道:“有一件事我还是要问清楚,当初下令让梦柯岭防线的罗霄宗弟子前去援救晟王,是你们之中哪一位命令?”
皇帝夏正晓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皇后的法阵逼住不得动弹半分,楚娥英言道:“是我下的令,晟王幽居栖鹤城,被妖邪围困。当时并无其他人手可以支援,是我以罗霄宗门人的身份,让这批弟子前去救援,并且负责断后。”
关函谷看向楚娥英的眼神宛如看向蝼蚁一般冰冷,言道:“那你可知晓,此去栖鹤城乃是九死一生的凶险?”
楚娥英脸色深沉地答道:“我知晓。”
“那你可明白,这批断后的罗霄宗弟子,无一生还。”关函谷又问道。
“我明白。”楚娥英说出这话,脸色已经渐渐发白。
“那为何要让这批罗霄宗弟子断后,而且没有任何支援?”关函谷问道。
楚娥英发出一声痛苦呻吟,浑身冷汗单膝跪地,喘息不止。关函谷低声说道:“就知道玩弄人心,真以为自己将《仙虹剑章》修炼得有多大能耐似的……好了,现在,该你说了。”
关函谷背上长剑脱鞘而出,一柄锈迹斑驳的崩缺长剑在握,虚指皇帝夏正晓,将其周身法阵斩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