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打算往江都城方向而去,见白雍一路跟着,说道:“其实你不必一路跟着我,你们三天后不是还有门内较艺吗?好生准备去吧。”
白雍答道:“这个……以我的修为,本来就不指望能够胜过门中的师兄,这三天工夫差不了多少的。”
郭岱想了想,暗道此言不差。那位钱师兄估计也是病急乱投医,总想着在师门尊长前表露一番。可是他也不想想,炼制法器其实三五天便能功成的?凡事欲速则不达,哪怕是郭岱以前斩妖除怪,宁可多花功夫在事前准备,也不想临阵磨枪,害得自己身陷凶险。
“璇玑门较艺比试的是什么?法术武功?”郭岱问道。
白雍摇头道:“门中虽然有这类比试,但都是在师长们限定下,面对面较量,就连法器都是一样的。只有如此方能检验出各人的修为深浅。”
郭岱不解问道:“面对面斗法,还要用一样的法器?要是你们遇到前所未见的妖魔鬼怪,又打算怎样应对?”
白雍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那自有师门尊长去料理啊。而且陶景山附近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
郭岱望着路旁草木嫩芽,微微叹气,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总是有些不舒坦。
诚然方真修士并非人人为了杀伐斗战而修行的,擅长厮杀的修士也未必占多数。可郭岱这两天见识过璇玑门上下,才明白楚玉鸿这样的修士实属少见。
如白雍这般,未曾见识过真正的杀伐场面,若真遭遇到什么逼命凶险,很可能连自保能力也没多少。
而且看青丘山与苏三英那样的妖修,虽有几分不俗手段,可是面对真正的拼杀,显然也难以抗衡。如此推想,恐怕整个江都一带的方真修士,大多也是如此状况。
郭岱这才想通,为何关函谷要试图自行炼制力士金甲,而且很可能数量众多。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指望着围绕着正朔朝的方真修士能消除妖祸。
因为较之中境妖祸爆发之初,如今与中境接壤地带,已经没有多少妖邪侵犯的状况了。妖祸波及的境域,遍地焦土、漫天瘴疠,想要光复中境,不是光凭大军推进、高人镇守便能做到。
时日一久,形成如今这僵持势头,或多或少已经让人心生倦怠。既然中境无法光复,妖邪也不再扩张,那便从此当做无事发生。反正天底下平静祥和的地界还有的是,何苦要去冒险拼杀呢?
尤其是对方真修士而言,但凡能修成神功妙法者,已经算得上超凡脱俗,与凡夫俗子相比,是何其难得的机遇福缘?没理由还要再去拼死拼活了。反正还有高人在前面顶着,何须出头争锋呢?从白雍言行便可窥见当今方真道之风潮一二了。
郭岱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努力和拼杀都变得全无意义了。虽说以前做的无非也是收钱卖命的活计,不指望有什么荡平邪祟、澄清玉宇的壮志豪语。但整个方真道沦落到这般颓丧境地,实在让郭岱觉得气闷心烦。
见识过这些,郭岱也明白为何关函谷说话那么毒了。对这些人就恨不得上去左右开弓几百个大耳光,好打醒这沉闷世道。
幸好还有像青衡道这样的门派,多少能够激起方真道中的些许生气。
郭岱边走边问:“太玄宫怎么走?”
白雍说道:“太玄宫在城东证道池边,占着好大一片地。可以从城外去,也可以从城里进。”
“你带路。”
“前辈是要找太玄宫中的道友吗?还是要买天材地宝?我知道有个地方……”说起太玄宫,白雍是滔滔不绝。
所谓太玄宫,并不是一个具体的方真门派。正朔朝开国太祖,自幼体弱多病,被父母送到一个方真门派修养身子。正朔太祖得高人庇护平安长大,但并没有方真修炼的资质,所以成年后下山回家。
据说正朔太祖在那个方真门派得到高人指点,甚至还带着几件护身宝物。于是在前朝攻伐南境,逼令各地府县苛捐杂税、征调民夫,导致义旗四起之际,正朔太祖也趁势起兵。自东境一路势如破竹,最终江山易手。
正朔太祖在军中征战之际,曾两度遭遇有方真修士冲阵攻杀,后来登基称帝之后,又有过方真修士试图刺杀。若非有高人所赐护身宝物,正朔太祖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太祖深知方真修士非凡强悍,藤蔓勾结关联甚广,于治国理政大为不利,便有心整肃纲纪。但太祖并未强令五境方真修士朝觐臣服,而是下令在皇都兴建太玄宫,广招方真修士入宫面圣,以慕道求仙之名,将大批修士聚集一同。
正朔太祖自己本就是从方真门派中出身,对此道深浅心知肚明,很清楚来者良莠不齐,多得是想依凭朝廷官府,好便于自己修炼。所以太玄宫建立之初,就是一个江湖散修、小派门人聚集的大杂烩。
偶尔有几个高人,正朔太祖也倾心相交,借他们之名望声威,聚拢了一大批方真门派。逐渐地,太玄宫反倒成为一个论道谈玄的极佳场合。
因为除却传承悠久的方真大派,大多数修士各居天南海北。各门各派受门规所限,敝帚自珍比比皆是。名门大派还好,一些小门派几代传承下来,后辈弟子连祖师道法都修炼不全。
正朔太祖正是看清这一点,设立太玄宫为方真道安排一个交流修行感悟的场所。好比过往历朝历代所设的太学、国子监,只不过太玄宫是专门为方真修士而设。
发展到后来,太玄宫已经聚集了方真道中大量神功妙法,朝廷也能渐渐培养出自己的方真修士,但太玄宫终究也是朝廷与方真道往来最重要的关节。若是方真道上发生了威胁朝廷官府的大事要事,都是太玄宫修士出面摆平。
如此一来,太玄宫难免就会有朝廷鹰犬的名声了,所以一些大门派始终未曾加入太玄宫,即便太玄宫只是一个由朝廷主导方真联盟。
传说异空黑漩出现在皇都上空时,太玄宫中集中了一大批方真修士,只可惜他们并未能阻止那陡然降临的滔天妖祸,皇都瞬间被黑霾笼罩,从此陷入死地。
缺少太玄宫的主导,加上皇都率先失陷,正朔朝着实乱了好一阵,其时率先引领方真道的便是地处中境的罗霄宗。在经历几次交锋后,罗霄宗以皇都为中心,距离数百里地,分别设下三重防线,硬生生抵挡了数载功夫,这才使得大批中境百姓得以脱逃。
只可惜随后妖祸更是猖獗难遏,接连突破三重防线,连罗霄宗山门所在玉皇顶也被妖邪攻破。最终门人死伤大半,剩余人等散落如星,不复当年传承。
在江都驻守的昶王,得此一瞬之机,聚拢方真修士,这才有后来重建太玄宫的基础。然而要论规模与底蕴,江都的太玄宫,较之以前是大大不如了。
郭岱是没见识过皇都的太玄宫,但当他来到证道池附近时,远远便能看见一大片琼楼玉宇、仙家宫阙,丹华烟霞升腾盘旋,好似华盖笼罩。偶尔能听见钟鸣之声,又有诵经音遥遥传来。若说这便是天上仙界,恐怕也会让错以为真。
虽然楚玉鸿说过,方真修士也喜欢高堂广厦、琼楼玉宇,旁人没法干涉,可郭岱看着太玄宫这幅景象,总觉得太过华丽、毫无必要。但转念一想,或许有人觉得太玄宫也代表了朝廷的脸面,要是盖得小气狭隘,也不利于朝廷。
太玄宫外也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其中大多数都是白雍这样修为浅薄,看他们的举止言行,倒不像是方真修士。
“这位道友你来看看,这是从伏波海刚到的百花香,只要点燃一小块,便能助益房中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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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岱看着这幅场景,总觉得自己是到了村镇集市,他朝白雍问了句:“这是太玄宫?你确定没走错?”
白雍还没回答,一名修士闪身近前。郭岱正要抬手将其逼开,便听对方打怀里掏出一枚珠子来,压低声音说道:“道友,要画吗?”
“画?什么画?”郭岱满头疑问。
白雍靠近过来,小声提醒道:“就是用将一段幻术光影凝炼进法珠之中,里面都是些男女之事,这里的人管这叫黄庭画。”
那名修士阴沉着脸说:“你买不买?不买我可走了。”
“没钱,走开。”郭岱脸色比他还阴沉,撞着对方肩膀就走。
穿过一大群贩卖各种杂物的修士摊档,郭岱只觉得胸中气闷之感更加强烈,皱着眉头说道:“这些人就在门前叫卖,太玄宫难道就不管管?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白雍苦笑道:“我听说也有一些修士认为这有损太玄宫名声,但禁之不绝,来买的可不止是方真修士,还包括许多江都城的达官贵人。这里面牵扯可大了。”
“我发现了……”郭岱叹了口气,只觉得世道颠倒混乱已经大大超出自己的想法,真的还不如以前斩妖除怪的日子干脆明白。
“这位道友,要来我们沥锋会看看吗?”这时走来一名女子,穿着江湖武人的劲装,抱着一沓纸张,递给郭岱一张说道。
郭岱信手接过,纸上写着“沥锋会广招各路贤才英杰”、“荡平邪祟、涤除妖氛”诸如此类的话。
“沥锋会?恕我孤陋寡闻,还未听说过贵派同道……”郭岱只觉得稀奇,这年头方真门派收徒都是这样街上派单子的吗?
那名女子笑呵呵地摆手道:“这位道友你弄错了,沥锋会不是正经的方真门派。我们是一群志在荡平妖祸的修士同仁,聚集一同合作联手,同时广泛接收各地府县妖祸赏格委托,然后按会中成员能力安排人手前往斩妖除怪。”
郭岱闻言脸色一正,问道:“你们这样……不就跟太玄宫冲突了?”
女子看了看远处琼楼玉宇,轻声言道:“人家太玄宫可不愿搭理咱们这些江湖散修,对各地零散的妖怪祸乱也力不从心。我们沥锋会招人不问来历出身,只谈能力。空有修为法力,不懂得与妖怪拼杀斗法的呆子,我们也是一概不要。我是见道友你步伐稳重、手眼锐利,显然是斗战好手,所以才出言相请。”
“你们沥锋会创立恐怕没多久吧?”郭岱问道。
女子用那沓纸遮掩着嘴说:“道友好眼力,你要是现在加入,就算是咱们沥锋会的元老人物了。”
郭岱抖了抖手中的单子,说道:“我倒是想见识一下你们这个沥锋会。”
“那敢情好!”女子喜悦万分:“我叫陆芷,现在就带道友前去见我们的首席。”
郭岱点头应承,然后朝白雍问道:“你还要继续跟来吗?若是不想,便先回陶景山。”
郭岱早就察觉了,白雍似乎对这沥锋会不太看得起。显然是门派弟子的那点自以为是作祟,也不想想自己那点浅薄修为,要是与这位双腿矫健有力的陆芷姑娘较量起来,估计连十息功夫都支撑不下去。
白雍一时左右为难,他一路跟随郭岱,心里想的其实是盼着这位“前辈”能够指点一下自己道法修炼。即便现在回去陶景山,掌门也未必会责罚,但他多少觉得有些不值。
思前想后,白雍还是硬着头皮打算跟着郭岱一起,两人就这样随着陆芷在太玄宫外一路行进,来到江都城外一个大户庄园。
庄园没有家户匾牌,也没有家丁护院守门,陆芷一推开大门,风风火火地便朝里面招呼道:“快来人呀!我又招到一位新人!”
郭岱还想说自己未必愿意加入,就见影壁后走出一名高大黝黑的汉子,一看见郭岱便猛地喝道:“哎呦喂!郭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