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盯着他双唇翕合,眼睛越睁越大,忽地道:“住在铸颅峰,你娘,是不是叫‘佛面剥金慕兰若’!”夜千影愣了愣,道:“啊,是,那是妈妈早年的外号,桃大哥你怎知……”
桃夭夭大声道:“浮屠山铸颅峰,慕兰若是百里文虎的妻子,你是百里文虎的儿子!”
两人同是满面惊异,桃夭夭眼前画面疾闪,耳中语声交响,记忆中的片段一节节连通,脱口道:“妙昙拿你当人质,为的是要挟百里文虎!”心念电转,悟出妙昙的计谋——迫使夜千影投身昆仑,其父百里文虎情牵骨肉,由此受制,惊天神功必为昆仑派所用。即便难以驱使文虎,也教他莫敢与昆仑派作对。姬空行借葭柔之魂逼迫唐连璧,俨与妙昙的计策相仿,但用计如此冷酷,正邪仙魔又有何区别?
夜千影惊喜道:“我爹爹是叫百里文虎!妈妈不教我提爹爹名字,桃大哥你竟看出来了,你见过我爹爹!”桃夭夭望着他激悦的面容,实不忍直言“没见过”,给这饱受凄苦的心灵再浇一瓢冷水,支吾道:“嗯,哦,你爹,百里文虎么……”夜千影道:“你说呀!他的相貌跟我很象么?他是不是很高大,很威武?”
桃夭夭正待搪塞,远空忽起几声响雷,好象天顶炸开了,忙道:“这雷打的突兀,先到外面望望风头。”说话时雷声愈密,连珠价的震激爆破,夜千影变色道:“开仗了!翅鳞军的散魂大炮!”桃夭夭想岔开他思父之情,笑道:“开仗热闹啊,我最爱看热闹,随我外边走走如何?”夜千影道:“后院小山上看的清楚,跟我来!”拉桃夭夭往万象阁跑,口里念叨:“怪不得毛人抢玉英,他们急着增补法力,要和勾蒙王子打大仗……”
快步跑进万象阁,直奔屋门对面的墙壁。那墙上挂了幅园林山水画,题名“阆苑清岚”,画里院门紧闭,假山嶙嶙,石头从墙沿冒起几块。夜千影低念咒语,一推画上的那扇门,“吱呀”竟推开了!桃夭夭道:“又是画仙的机关,起先居然没发现。”夜千影道:“画境同实景交融,习惯了就容易辨认。此画通阳春白雪居的后院,我们快走!”两人携手步入图画,穿越门廊走过草庭,站上一块大石,翘首眺望墙外,登感眼界开远,胸臆空旷,荡荡乾坤似已平铺在眼前。
阳春白雪居筑于山巅,一侧是河谷,另一侧是平原,站在山脊远眺大陆,莽莽苍苍不知几万里许。此刻原野上炮火连天,旌旗招展,两支大军已排开阵势。旭日自东方升起,赤霞掩映枪戟,如铁流泛起血浪。兵戈未交杀气先扬,这一战注定异常惨烈。
夜千影道:“下边的荒原叫修罗川,翅鳞族和毛人族在那开战,每年都有好几回。”桃夭夭道:“每回你都爬上石头观战?”夜千影道:“我本不想看,妙婆婆硬要我观察战局,牢记攻守势变,对将来学棋炼法有好处。”眉关紧紧皱拢,忧虑道:“但这次的阵势好大,兵力超过以往十倍!往常他们一打几个月,死伤数以万计,眼下军阵规模空前,不知要杀到那年那月才罢休。”
桃夭夭手搭凉蓬,望那朝阳冉冉上升,苦笑道:“嘿嘿,临走时我答允峨嵋派的弟兄们,天亮后返回峨嵋山。现在时限已至,还没找到玉银童。若等两边打上几年,家里弟兄早就散伙了!”心感一阵烦躁,挽起袖子道:“马上让他们停战,那个勾蒙王子是吧?我找他打探玉银童的下落。”夜千影大喜道:“桃大哥本领高强,一定能平息战争!”瞧他瞪眼发狠,问道:“大哥你进刹梦国后出去过没有?”看桃夭夭摇头,笑道:“那就不用着急了,你就算留在这几万年,仍能及时赶回家的。”桃夭夭道:“这话怎么讲?”夜千影道:“刹梦国的年月与人间不同,此处过千万年,人世间有可能只过了一刹那。”
桃夭夭呆了半瞬,想起镇妖塔中的经历,道:“我明白了!刹梦国是魔界!岁月比人间过的慢。”
夜千影道:“不是魔界,昆仑仙人怎会住进魔界呢?刹梦国是画境,梦境,实境三境混合化生。梦里过上几辈子,醒来只在刹那间,这种情形很寻常吧?”桃夭夭道:“你是说,我此刻正在梦里?”
夜千影道:“这里所有生灵都在做梦,但若在刹梦奇域死了,真实身体也会死掉,这是奇域特效之一。第二种效应是时间扭曲,只在奇域里是体验不到的。妙婆婆讲过,倘若生灵出入奇域,带动两边时间伸缩扭转,所经岁月就会与外界产生联系。”
他小手连抓头皮,奇域的玄秘似乎很难描述,想了片刻道:“比如昆仑仙人,毛人,都曾经进出奇域,他们在奇域过一天,与外界相比或者长达千百年,或者短到几日几刻,长短由穿越地点的差异而定。惟有画仙可以自创出路,固定时日。象我们这样进来就没出去过的,梦醒回到人间,才会是短短的一刹。”
桃夭夭放眼远方,苍原旌旗飘舞,战云渐行压低,问道:“如此玄奇的境域,当初是谁创造的?”夜千影挠挠后脑勺,道:“那我不晓得了,勾蒙王子掌管国家很久,应当知晓刹梦国的由来。”桃夭夭道:“好,我就去问那勾蒙王子,你回屋歇息。”夜千影正待答言,忽感有人轻抚肩膀,回头一瞧,身后又站着个桃夭夭!不禁瞠目结舌。
桃夭夭道:“莫怕,我使分身法守着你,任何神魔鬼怪都到不了近处。”
夜千影道:“分身法?又是妖法!桃大哥会多少妖法啊?”拉扯分身的衣角,要他走便走,要停便停,只是面容僵硬呆板。桃夭夭道:“切勿跟我的分身讲话,他神魂不全不会说话。而且元神和原身连通,你若搅扰他,我在远处也要分心。”夜千影道:“知道了,我当他不存在。桃大哥,你快些回来,我想听你讲爹爹……”他心里想极了父亲,又怕耽搁桃夭夭的事务,一直没敢求询过甚。分离时才提及,未及得到答复,忽闻号角连天。那两支大军已排好阵型,开始面对面的进发。
桃夭夭道:“你爹百里文虎原是峨嵋派首徒,我是峨嵋派的新师尊。天理人情当头,我必将你带回到父亲身边!但现在查捕玉银童要紧。你若嫌回屋气闷,在此观阵也行。”
夜千影不愿看刀兵争持,忙道:“我在棋室等你,闷了找咕咚聊天。”爬下假山,快步往画外走,分身跟随护应。
桃夭夭目送他走出庭院,背影消失在院门外,随即系紧衣带,纵步跳离山脊,俯身按低云头,从云雾空隙中观瞰地面局势。此时修罗川尘飞沙扬,战云笼罩下,光影扭曲陆离,一切似已凭空蒸发,隐入凝重的混沌之内。不知何时号角声停了,凄风呼啸,又象唱起了挽歌。
那两支大军仍在缓慢接近,物影模模糊糊,惟闻嘈杂纷迭:战车辚辚,战马萧萧,兵器盔甲碰擦,汇成漫卷大地的隆隆滚雷。忽然,尘烟深处亮光一闪,终于有个东西显出轮廓,由小变大,逐渐清晰。云层翕开缝隙,阳光洒下来,那东西蓦地闪现。只见旌带高飘,锦绣为饰,乃是三丈见方的一块大金牌,中间镶嵌慑人心魄的两个红字,道为“天地”。一霎间烟消尘落,双方再次扎住阵脚,恍若大潮急退,礁石尽呈无遗。
那“天地”金牌位处最高,由木柱撑在一辆大型战车中。旁侧战旗迎风猎猎,分别书写“银翅擎天”,“金鳞立地”两种旗号。桃夭夭暗忖“银翅,金鳞,当是‘翅鳞族’的军队了。”再观旗下诸兵种,无不盔甲鲜明,手持刀剑长枪,但外形却千奇百怪:或头长触角,或口带腭器,或目生复眼,大部分长着六条手足,酷似牛虻马蜂金龟子之类。前排骑兵所乘的巨兽脖子细长,胸前两把刀状肢体举起,宛然是放大万倍的螳螂!桃夭夭暗道“翅鳞族是虫类所变!”一念方生,那边毛人军敲击兵器,捶胸大呼,震的地皮簌簌颤抖。
鼓噪声惊天动地,细辨是“人啊!人啊!”的口号。但凶暴堪比野兽咆哮,哪有半点人类的语声。众毛人跨骑战马,手握石斧石矛,直指翅鳞族的“天地”牌,“人啊,人啊!”的呼吼一浪高过一浪。
桃夭夭隐然有悟“一方是天地,一方是人,天地人齐备!不恰好构成个完整的世界么!天地跟人打仗,真是匪夷所思。”正感新奇,毛人军已万蹄奋激,向翅鳞族发起首波冲击。翅鳞军稳住不动,待敌骑冲到阵前五百步内,后排支出数千门大炮,“乒乓嘭嘭”猛轰,炮弹迎着敌势飞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