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丁山聘请樊梨花三番五次遭到打击,他仍不灰心,还不顾性命闯进校军场,跳上点将台,抓住樊梨花的战袍,往帅案前一跪,就放声痛哭:“娘子,我错了,我不是人,你爱怎么处罚我都可以,我就要求你能跟我赶奔两军阵战,杀剐存留你随便吧。娘子啊,你饶了我吧。”
樊梨花心里忽上忽下,想饶他对他又不相信,不饶又于心不忍,最后把牙一咬,心一横,还得接着碴儿考验考验他:“来人,哪儿来这个疯子,竟敢闯我的帅台,耽误我的大事,把他拖到荒郊野外乱刃分尸!”“喳!”勇士们往上一闯,不容分说把薛丁山架起来就走。抬出多远了,薛丁山还喊:“娘子,樊小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越喊声越小,被抬出校军场,扔到了荒郊野外。
薛丁山此时是又愧又羞又恨,再一着急,当时就昏迷不醒。也不知在野地里躺了多长时间,他觉着脸上、身上阵阵凉意,睁眼一看,日色平西,天空阴云密布,还下着小雨,雨点打在脸上这才把他弄醒。薛丁山爬起来,只觉得胸膛难受,浑身疼痛,想往前走,两条腿像灌铅一样沉重。他步履蹒跚,摇摇晃晃,来到一棵树下,斜靠着树干,避了一会儿雨,天色已经暗淡,雨也住了,薛丁山强打精神,又往寒江关走去。来到城下一看,城门紧闭,吊桥高悬,进不去了。薛丁山想:看样子樊梨花是死了心了,她绝对不会再认我了,我就是把心掏出来她也不会相信,干脆我回营交令得了。殿下不答应,程爷爷不答应,爱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吧。一赌气他又回了白虎关。
薛丁山回到大营,军兵往里通禀,程咬金问:“他回来还带有别人没有?”“没有,就是他一个人。”“哦,明白了,准是事没办成。把他带进来。”时间不大,薛丁山进来了。众人一看,嗬,这个惨相就甭提了,满身除了泥就是上,脸跟灶王爷一样,现在是五官挪移,狼狈不堪哪!薛丁山强打精神来到殿下和程咬金面前,往地下一跪:“殿下,罪民交令。”
李治一看也怪心疼的,看了一眼程咬金,老程一摇脑袋,意思是不能心软,对这种人心一软就坏了。李治明白,说道:“薛丁山,我命你赶奔寒江关聘请樊梨花,结果怎么样?樊小姐怎么说的?原谅你没有?”“殿下呀,罪民遵旨步下寒江,是这么回事。”他把详细的经过讲说一遍,“殿下,罪民实在无能为力,您看出来了,我是诚心实意前去认罪,无奈,人家不允许我认罪怎么办呢?”殿下一听,丁山决没说瞎话,大脑袋上长个小脑袋,这是磕头磕的,身上的衣服左一道右一条,后背衣服也被鞭子抽坏了,也够可怜的。李治拿不定主意,偷眼看程咬金。老程心还挺横,他一看殿下没发脾气,他来劲了,把桌子一拍:“丁山,你心还是不诚,要诚樊小姐决不能这样对待你,她不是那样的人。我告诉你,咱们有话在先,你是带罪之身,跟一般人决不一样,请来樊小姐,一笔勾销啥话不说,请不来杀你二罪归一。现在你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了?你想就此交差,那不行!你想一想,要不把樊小姐请出来,谁当元帅?谁战胜杨凡、扭头祖,破白虎阵,为儿爹报仇?这些事靠你行吗?你只要把樊小姐请出来,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你也算是立了功,就可以将功补过。如其不然,还要拿你军法从事!为什么樊小姐不认你,是你心不诚,你要诚心诚意,把她那颗凉透的心再暖过来,她一定会来。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去,请不来樊小姐不准你回营。”
薛丁山万般无奈,只得返回寒江。到半道天已半夜了,他在路边一躺就睡了,跟要饭花子差不多少。第二天天不亮接着走,一直走到日色平西,这才进了寒江关。拐弯抹角到了樊府大街,这回他憷头了,就这把门儿的你就惹不起。薛丁山心想他们要再拦阻我,我就干脆来个武力解决,把他们拨拉到两边去,我硬往里冲,抱住樊梨花的双腿说什么也不撒手,我看你答应不,我宁愿死在你的面前也不回去挨刀。薛丁山把决心下定。一到樊府门首,把他吓了一跳,这街变样了,从街口这头到那头一片白,出来进去的人身上穿着孝服,腰里系着白带子。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再看,可不是嘛,樊府门前的红灯也摘掉了,变成白灯了,而且白色的对子贴出来了,门旁高挑引魂幡,被晚风一吹刷啦啦作响。薛丁山心想:谁死了?他马上又想到:肯定是丈母娘死了。一琢磨,老太太死跟我也有关系。还用问吗?为女儿操了那么大的心,着了那么大的急,上了那么大的火,我前者一来又一折腾,她把什么事都想起来了,老太太一生气,上年岁的人,一下气死了。哎呀,这事更麻烦了,我怎么这样倒霉呀!老太太要晚死几天还有希望,不早不晚偏赶这时候死了,说什么得弄个明白。
他大步流星来到府外,只见出来进去的人都是低着头皱着眉,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暗淡,侧耳一听,院里有和尚老道诵经的声音。这时有个守门的过来看了看他:“喂!你是干什么的?”“我叫薛丁山,是从白虎关来的,要见樊小姐。”薛丁山说着已做好了准备,怕人家揍他,再把他推出去。但是薛丁山猜错了,这人没发脾气,听完薛丁山的话,这人说:“噢,你就是二路元帅、十宝大将?”“是我。”“咳,薛将军,实不相瞒,你见不着我们樊小姐了。”“此话怎讲?”“樊小姐死了。你没看吗?里里外外给她张罗丧事,樊小姐已经不在了。”
薛丁山闻听此言犹如晴天霹雳,“哎呀”一声,几乎瘫在地上,用手扶住门前的石狮子才没有躺下。他又一想这是真的吗?樊梨花那么精神,跟我一瞪眼,眼睛雪亮,怎么能暴病身亡呢?不是真的,是假的,为了欺骗我有意回避。他又一想,为了回避我就干这事?未免小题大作吧!那又究竟为了什么呢?想到这他又问:“请问一声,樊小姐得什么病死的?”这个人回头看了看左右没人,拉着薛丁山一拐弯儿进了胡同:“薛将军儿快走吧。我对你这人印象还挺好,因为你们老薛家都是忠臣,我把实底告诉你,樊小姐确实是不在了,跟你有很大的关系。那天你是不是上了校军场了?听说你抓住战袍往那儿一跪连哭带喊,最后樊小姐一生气命人把你扔到郊外,有这事没有?”“有哇。”“事情打这引起。把你抬走以后,樊小姐回了家,到家里就放声痛哭,我们是当仆人的,不能进屋,只好在外听着。樊小姐哭着说着,把你跟她的事全都说出来了,还用问吗?都是这些事,你怎么打的她,怎么无情,怎么翻脸不认人,一直哭到第二天天亮,听丫鬟说哭得目中流血,结果气堵咽喉,绝气身亡。等大夫们跑到屋里,不管怎样抢救也救不了啦。有人说是服毒了,因为她太难过了,我们这些人也不敢问内情,现在府里都在操办丧事,老太太哭得死去活来。将军你快走吧,这一家人要见了你,非得把你吃了不可。”仆人说到这儿眼泪也掉下来了。薛丁山一看,真的,人不伤心不落泪呀!再一听前后的经过,就是这么回事呀!哎呀!要这么说樊小姐真死了?我既然来了,就应该到灵堂一祭,死人也应该看一眼。想到这,薛丁山说:“宁愿这一家人把我吃了,我也得到里边看看,求你给我通报一声。”“薛将军,那何必呢。既然你执意要进去,我给你送个信儿。”时间不大,仆人又出来了:“薛将军请吧,老夫人让你进去。”薛丁山紧随仆人走进樊府,一直赶奔内宅。
薛丁山到内宅一看,真跟白山一样,到处一片白,挽联高挑,随风飘摆;灵前左金童右玉女,左金山右银山;新化的纸灰被风一吹飘落遍地;灵堂传出阵阵哭声,左右两跨院有和尚老道诵经。薛丁山到灵堂一看,棺材已停放好,棺材旁边用板凳架着一块板子,上面铺着褥子,樊梨花直挺挺躺在板子上,一些女眷围在周围痛哭。何氏老太太哭得不像人样,她的两位嫂嫂也是满眼泪珠。到了这个时候,薛丁山不顾一切扑上前去:“梨花,娘子,俺薛丁山到了!”冲着上边一跪,拿膝盖当脚走,扑到停灵的板前,往樊梨花身上一扑就哭开了。薛丁山边哭边偷眼查看,见樊梨花太阳穴瘪进去了,腮帮凹进去了,眼窝深陷,鼻子翅发干,嘴角往下耷拉,脸上灰滔滔,死人颜色。抓住樊梨花的手一摸,冰凉棒硬,看来确实是死了。薛丁山到了现在实在忍不住了,顿足捶胸,放声痛哭。哭了一阵,觉得耳朵让人薅住了,他回头一看,何氏老太太站在面前。老太太咬着牙瞪着眼,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薛丁山,你就是我们老樊家的冤家对头,我女儿就死在你的身上。我们老樊家跟你们老薛家有什么牵连?你有什么脸面跑这哭喊?就因为你这么一折腾,孩子伤透心了,前思后想,痛不欲生,最后气堵咽喉,这条命算没了。这不是你坑的是谁呀?你还我女儿!”老太太一头扎到薛丁山身上,连哭带打。薛丁山动也没动,眼泪刷刷往下掉:“老人家您打吧,您骂吧,只要您能出这口气就行,我薛丁山太不对了。现在小姐已死,我活着有什么味儿?我也没脸见人了,要求老人家赐我一口宝剑,我要当着小姐横剑自杀。”梨花的俩嫂嫂一听,当时就把眼瞪起来了:“你为什么要死到我们家?你和我家有什么关系?你和梨花已一刀两断,你死到这里,我们受得了吗?你赶快出去。”樊母也催他快走。薛丁山没有办法,冲着樊梨花磕了仨头,默默祷告:樊小姐你先走一步,我薛丁山很快就找你去了,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向你赔礼认错。樊府家人不让他再呆下去,把他撵出了府门。他走了很远,又扭头看了看樊府,心说这一回我得回去交令了,程爷爷再不高兴也没办法。活着请不来算我没能耐,她死了我还怎么请?干脆另选元帅,再想对付三川六国的办法。
这日回到大营,有人作了通报,太子马上传令让他进去。薛丁山来到大帐,众人一看,见他的眼泡都哭肿了。太子问他,这次聘请樊梨花怎么样了,薛丁山也不管当着谁了,未曾说话眼泪流下来了:“殿下,樊小姐她,她……”“她怎么了?”“她死了哇!”说罢失声痛哭。一句话帐里乱套了,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樊梨花死了?怎么这么快呀?”大家都不相信。殿下也不信,问薛丁山,樊小姐得的什么病,怎么死的,你看见了没有?是真是假?“殿下,不会假。我这个人疑心太重,听说死了,根本就不相信。我闯进樊府看见樊小姐的尸体了,这是千真万确,毫无虚假。我有心死在樊小姐灵前,人家家里不答应,又把我撵出来了。殿下您看咋办呢?”李治没词儿了。程咬金腆着草包肚子在这坐着,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捋着大胡子问:“丁山,你说的是真?”“老爷爷,这我敢胡说吗?一点都不假。”“那你怎么回来了呢?”“她死了我还在那儿干什么?我得回来交令啊!”“死了你也得去。”“老爷爷,这话怎么解释?”“她是怎么死的?让你气死的。你跪到灵前哭,要是把樊小姐哭活了,你算将功补过,哭不活你还有罪。收拾收拾东西再回去。”
薛丁山这会儿可真有点不高兴了,心说你程咬金这不是拿我开玩笑吗?死人能哭得活吗?我薛丁山够瞧的了,三番五次前去哀求,低三下四受人打骂,人家拿我不当人看,这还不说,她要活着怎么的都行,人都没气儿了,我还跑那儿哭什么去?但是心这么想,嘴还不敢这么说,一说又表示自己不诚了。“好吧,我就再回去。要哭不活呢?”“哭不活,爷爷不是狠,你就甭回来了,也别交令了,过几天没回来我们就知道你死了。我们自己想自己的主意,要能哭活不更好吗?”薛丁山一转身又走了。
太子李治觉得不妥,就问程咬金:“老国公,你这么做是否有点过分?”“殿下你瞧吧,他决龙叫天来,我也不相信樊梨花死了。这是樊姑娘故意捉弄他,到一定时候,丁山一定能把樊小姐哀求得冰解冻释,九九归原,夫妻能一块儿回来。你不这么逼他不行。”“但愿能够这样。要万一你猜错了呢?咱们还得注意点儿。”“嗯,你说得有道理,这么办吧,我老头子再跑一趟,给我辅马。”有人把马匹辅过,老程带着几名亲兵,飞马出唐营追赶薛丁山。走到半道上一看,薛丁山一瘸一颠往寒江关走。老程双脚一点镫,赶上来叫了一声:“丁山!”薛丁山抬头一看:“老爷爷您来了?”“是啊,我看你是不是跑哪儿躲去了。你慢慢走吧,我先去了。”
说罢十几匹马飞驰而过。
几天以后,薛丁山第三次来到寒江关。等来到樊府门口刚要往里走,被守门的拦住了:“这不是薛将军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哎呀老哥,我是来给樊小姐守灵,操办丧事的。”
“这何苦呢,我们老夫人不是说了吗?薛樊两家无亲无故,此事与你毫不相干,你以什么身份跑这来哭哩?不行,你赶快离开。”
薛丁山说什么也不走,他干脆又跪到府门口了。樊梨花的俩嫂子又出来再三劝说,也无济于事。她们俩实在赶不走薛丁山了,这才说道:“你要进府,得有个条件,得披麻戴孝,手拄哀杖,不然的话不能进我府。”薛丁山想,那不成了大孝子了吗?又一想,我还考虑那干什么,只要允许我进去就行。“我愿意披麻戴孝。”“好,把麻冠给他拿来。”薛丁山头顶麻冠,身披重孝,腰系麻绳,抱着哭丧棒,哭得鼻涕多长,来到灵堂。
这几天樊小姐已经入殓了,棺椁在后院灵棚里面。薛丁山到后院一看,只见引魂幡高挑,被风一吹哗哗作响,灵棚下停放着大花头棺材,棺材前的供桌上摆放着黄钱纸、供果、一对素蜡,棺材头上放着引魂灯。数不清的女眷跪在灵前,一眼看去只见一片白,女眷们哭得声音嘶哑。见了棺材,触景伤情,薛丁山往这一跪,也跟着哭开了。薛丁山哭了一阵又一阵,哭了一气又一气,一直哭到红轮西坠,玉兔东升。樊梨花的嫂子问他:“薛将军,你是回白虎关哪,还是在这过夜?”“我在这守灵。”“看你出于至诚,就这么办吧。你要守灵我们可就不管了,都交给你了。”“交给我吧。”主仆众人全走了。
整个院落,这么大的灵堂,就剩下薛丁山一人。他找了个凳子往灵旁一坐,手拍棺椁接着又哭。斗转星移,到了深夜,刮起了阵阵阴风,纸灰被吹得满院乱飞,引魂幡在风中哗啦啦直响,灵前的素蜡被风吹得忽隐忽现,棺材上的小油灯“呼”地被风吹灭。薛丁山觉着头皮发麻,汗毛发-,往院里一看,连个人影也没有。有一种阴森怕人的感觉。他把引魂灯点亮,围着棺材转了几圈,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了,低低的声音说道:“樊小姐,梨花姑娘,现在没有别人了,你可知我薛丁山在给你守灵?我不是原谅自己,我觉着现在的心够诚的了。假如你还活在人间,能谅解我的苦衷,咱们破镜重圆,携手赶奔唐营,你当元帅,我当战将。你指挥千军万马,得白虎关,破白虎阵,斩杨凡,捉扭头祖,大军直捣西凉的国都,到时奏凯还朝,我们夫妻白头偕老,我薛丁山一定不让你生气,你说怎么的都行,可惜晚了,儿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纵有万语千言儿也听不见了。我就是哭死,磕头磕死你也瞅不着了,怎不叫人痛心哪!”说着他用脑袋抵着供桌又哭开了。近日来他心情郁闷,几番辛苦,吃喝不足,睡眠不够,再加上受刺激太大,悲伤过度,哭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薛丁山又觉着起了风了,浑身发凉。迷迷糊糊从地上站起来,伸伸懒腰,活动两步,忽听身后“哗啦啦”抖铁链子的声音。他扭转身躯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在月亮门洞那儿站着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身穿素服,水袖遮手,裙子盖足,怒目而视。薛丁山定眼一看,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樊梨花。只听樊梨花哽哽咽咽说道:“负心之人,你还有脸在我灵前一祭?我死得冤枉啊!为了你,我们父女反目,为了你,我俩哥哥与我反目,我以身相许,但我并非下贱之人,这有媒的之言,你的师父王禅、我的师父圣母从中为媒。洞房之夜哪知你薛丁山抡拳就打!后来你受伤命在旦夕,老国公来求我,我念及夫妻之情不记前仇,前去为你治伤,把你从死神那儿拉了回来,你二话没说抢拳又打,你是个人吗?后来前敌吃紧,老国公搬我,我还念及夫妻之情,以大局为重,抛却前怨又到前敌,哪知因为半路收了个小孩儿薛应龙,那孩子有什么错?在洞房之夜你又想邪了,把人家孩子痛打了一顿,恶言伤人,你缺德不?叫我樊梨花怎么受?按我说跟你一刀两断,今生今世再不见你这个负心人,谁让你来找我?谁让你跑我家嚎丧?你把我逼得走上了绝路。我本来不该死,可是死了,我跟你完不了,我掐死你!”薛丁山觉着脖子被掐,感到窒息得难受,他把眼一闭喊开了:“姑娘、娘子、娘子!”
薛丁山一翻身从地下起来,原来做了一场恶梦,吓得他通身是汗,往四处看看,院里仍然那样寂静,一对素蜡还在着着,棺材上的引魂灯依旧亮着,摸摸脖子没事。他活动活动腰腿,把壶拿过来喝了几口水,想想刚才的梦,跟真的一样,好像樊梨花的声音还在耳边。薛丁山又想:真要把我掐死我还好受点,就是真地见了鬼我也乐意,可惜没有那种事,梦是心头想。哎呀娘子啊!他又哭起来了。
正在这时候,就听棺材盖“嘎巴”一声,把薛丁山吓了一跳。夜深人静,四处无人,这响声谁不害怕!紧跟着“嘎巴”,又是一声,一尺多厚的棺材盖吱呀呀一阵响,横过来了。棺材头上的小灯也晃灭了,薛丁山心说真的闹鬼了?他也愣在那儿了,张着嘴,瞪着眼,伸着脖儿看着棺盖,就见樊梨花在棺材里坐起来了,肩膀以上露在外面,她用手扶着棺材帮,借烛光看了看薛丁山:“下面什么人?”薛丁山想,刚才还说真遇见鬼都不怕,现在怕什么呢!他往前紧走两步:“樊小姐,我就是薛丁山,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唉!薛将军,本来我是死了,被你的诚心感动,我又还阳了,快些搀为妻一把!”薛丁山闻听此言,不顾一切扑向樊梨花:“娘子,你还阳了!这真是心诚则灵啊。”薛丁山一把拉住樊小姐的手,慢慢地把她从棺材里扶出来,他手举油灯,一直把小姐扶到地下,把椅子搬过来让樊梨花坐下。薛丁山盘算,小姐是真的活了,刚才我拉着她觉着手是热的,人要死了是冰冷的。
其实樊梨花根本就没死。自从薛丁山走后,樊梨花就决定再试验他一次,因此她服用了黎山圣母的药,这才诈死埋名。薛丁山走后她就用了解药。这次薛丁山又来,她躺在棺材里听薛丁山说些什么。薛丁山在外面哭,她在里面也哭。后来一看差不多了,这弓也不能拉得太满了,因此她才从棺材里出来。
薛丁山刚刚扶樊梨花坐下,鲁国公程咬金从跨院进来了,拍着大肚子笑着:“丁山,你这回服没服?”薛丁山脸一红,赶紧过来给老程见礼:“老爷爷您什么时候来的?”“不怕你笑话,我听声都听了半天了。这回你要吸取教训,想想以后怎样做人,跟梨花白头偕老,相亲相爱。记住了吗?”“记住了。您为了我们夫妻的事情,没少费力,您就是我的亲爷爷。”“可惜我没那个福哇。不过有这个干孙子,有这样的干孙子媳妇,我也心满意足了。”樊梨花也笑了,吩咐人把棺材抬走,灵棚撤掉,让薛丁山去掉孝服,随后薛丁山又和何氏老夫人、两个嫂嫂见了面。
次日樊梨花对薛丁山说:“我受委屈是一方面,我总觉着对不起孩子薛应龙。”薛丁山脸一红:“是啊,夫人哪,我实在对不起那孩子。可是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要是有个明确的地点,我一步一头磕到他脚下,也像对待你这样,让他消了气,我在把他请回来。”
正在这时,家人进来禀报:“外面来了位小将军,骑着匹高头大马,还有位出家的道人也牵着匹马,马上有挺沉重的包袱,口口声声要求见姑娘。”樊梨花不知来者是谁,便带着薛丁山和仆人来到府门观看,这一看可把樊梨花乐坏了,这位小将军正是薛应龙。只见他扎中箭袖,挎着宝剑,大眼睛锃明刷亮,长眼睫毛忽闪忽闪的,还是那么精神,那么漂亮。再看这位老道,中等身材,身体微胖,头梳日月双抓髻,未根系着青头绳,身穿胖大道袍,圆领大袖,背插宝剑,手拿拂尘,面如淡金,两道苍眉,一双阔目,刷白胡须散满前心。别看这么大年纪了,两个眼睛雪亮,瞳孔都往外放光。薛丁山一看正是自己的老恩师王禅老祖,真是大出他的意料。前者老师跟自己断绝师徒之情,收回十宝,这件事对薛丁山刺激太大了。他想:大概我跟我师父缘分已满,我们爷俩见不着了。想想自己从十二岁的时候到了云蒙山,老师怎样把自己拉扯成人的?这几年的心血怎么补报哇!把老师气成那样,薛丁山内心甚感有愧,没想到他和樊小姐破镜重圆了,老师、应龙也都来了,薛丁山撩衣服跪倒在地:“恩师在上,不孝弟子薛丁山给恩师叩头。”王禅老祖看看他:“无量天尊。徒儿,免礼平身。”樊梨花说:“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快往里请。”众人高高兴兴来到里边。程咬金一见:“-,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仙长你从哪儿来?应龙你上哪儿去了?把老太爷想死了,快过来吧,孩子。”薛应龙噔噔噔跑过来搂住程咬金,亲热劲儿就甭提了。一问王禅老祖和应龙的来历,老祖简单说了一遍。
自他把薛丁山的十宝收回以后,就赶奔香山大白云观找三元李靖。李靖一怒之下把薛应龙带回大白云观以后,想起薛丁山的所做所为,恨得他牙根都痒痒,三元李靖的火挺大。王禅老祖之所以上白云观就是给他解释这个事。这两个人都是武林高手,世外高人,早都认识。王禅把往事介绍介绍,把收回十宝的事也说了:“我现在和薛丁山割袍断义,师徒的感情没了,十宝都收回来了,就是为道兄你出气。但我这是吓唬他,如果出自内心,就说我和薛丁山彻底断绝师徒关系,还不是那个意思。像这样的孩子就得磨磨他的性子,不这么收拾收拾他不行。”经过王禅老祖的劝解,三元李靖气才消了。二老一想,憋憋他的性子吧。他们在白云观住了很多天。李道爷问薛应龙:“你还乐意不乐意奔前敌?”薛应龙乐意!他师父逼着他回来,他就哭着不高兴,他觉着军营的生活太有意思了。所以薛应龙天天说要回前敌。李靖一看,自己还要赶赴四川峨眉山盘道,就把薛应龙托付给王禅老祖,求他见着樊小姐和唐营众将代为解释,把这孩子安顿一下。王禅老祖满口应承,这才带着十宝,领着薛应龙,赶奔寒江关。他们已经到这两天了,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来,把寒江关发生的事情弄得了如指掌,薛丁山所受的罪也问得清清楚楚。老道心说应该这么收拾他,樊小姐这么做太对了,所以他们没露面。昨夜夫妻破镜重圆,言归于好,今早仙长就知道了,他一看差不多,是时候了,这才把薛应龙送来。
大伙儿听完了介绍又惊又喜,薛丁山面红耳赤,知道这些事都从自己身上引出来的,一伸手把薛应龙拉到身边:“孩子,你还恨我吗?我对不起你。”“爹,您别说这话了,我就一个要求,您承认我是您亲儿。”“好孩子,你要乐意我求之不得。”程咬金说:“孩儿嘞,再磕回头,管他叫爹。”薛应龙挺天真,当真事一样,赶紧跪倒在地,给薛丁山磕了仨头,转过身又给樊梨花磕了仨头。爹长娘短叫个不休,屋里人一个个捧腹大笑。薛丁山知道这小伙子能耐太大,自己未必能敌得过他,现在唐营缺兵少将,要多这一员虎将可大有用了。王禅老祖又把十宝还给徒弟,告诫再三,老仙长才飘然而去,众人也不便勉强。
第二天,樊梨花传下开拔令箭,三万铁甲军在校军场整齐严肃等待出发。樊小姐亲自把军队检阅一番,跟母亲、嫂嫂告别,跟陈忠告别,随带一百二十名女兵,来到校军场。三声炮响惊天动地,大军浩荡荡向前敌出发。
大军这日来到唐营,太子李治率众将亲到辕门外迎接。这时大帐中锣鼓喧天,真比过年还热闹,众将士亚赛众星捧月一般把樊小姐接进中军宝帐。程咬金带着薛丁山、薛应龙见过皇上李世民,把以往的经过诉说一遍,李世民听完大喜,传口旨全营祝贺。酒席筵前,李世民亲口提出,加封樊梨花为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之职,明天举行授印典礼。
第二天樊梨花金台拜帅,太子李治代表皇上把扭头列虎黄金印挂在樊梨花胸前,把令旗令箭亲自授给她,这就叫授权典礼。从现在开始樊梨花就掌握生杀大权,一支令可以调动天下的兵马。樊梨花接过大印以后,马上传下令箭:前敌众将明日四鼓起床,五鼓吃早饭,然后到大帐听点,并宣布了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望全营将士一体执行。人们发现樊梨花不怒自威,诸条一宣布,人们肃然起敬。
次日天没亮,众将都已吃罢早饭,齐集中军宝帐外边听点。天稍亮一点儿,就听里边鼓声如雷。鼓响三通,大元帅升坐公位,将士们分为两大溜,一个个盔明甲亮,进帐参见元帅。樊梨花把袍袖一抖:“免!”哗!站立两厢。
樊梨花自程咬金第三次请她,她答应上前敌以后,就对白虎阵的情况进行了认真地研究,还派出细作到阵内作了勘查,又通过老程之口,间接地从曾经攻进大阵的唐将那里进行了了解,可以说现在樊元帅对大阵已了如指掌,对破阵成竹在胸,她满怀信心升坐了帅位。樊梨花命军政司按花名册点名,头卯点过,没有一人误卯。樊梨花满意地点点头,往下边看了一眼,高声宣布:“各位将军,眼前就是白虎关,敌将杨凡摆下一座白虎阵,使我大军在此受阻。看来我们非把白虎关夺过来不可。现在本帅传令攻关破阵,不管派到哪位头上,希望你为国报效勇往直前。有功者赏,有罪者罚!”“请大帅吩咐!”
樊梨花伸手拿出头支令箭:“薛丁山听令!”“未将在!”薛丁山分-尾撩战裙,来到帅案前面,躬身施礼:“参见元帅!”“薛丁山,本帅给你一支令箭,兵马五千,令你攻打白虎阵的西阵门。到了西阵门后,你要想方设法杀进大阵,一直杀到中央,不得有误!”“得令!”薛丁山接令在手,后退两步归班。樊梨花把第二支令箭拿起来:“罗章、秦英听令!”“在!”“给你二人一支令箭,罗章为正,秦英为副,带五千人马攻打南阵门,也到中央会齐,不得抗令!”“遵令!”二人退下去了。樊梨花把第三支令箭拿起来,往下看了看:“窦一虎、秦汉听令!”“在!”给你二人一支令箭,带五千人马攻打北阵门,杀到中央戊己土为止,不得抗令八“遵令!”两人接令归班。樊梨花又吩咐一声:“窦仙童、陈金定、薛金莲听令!”三员女将应声而出:“参见大帅!”“给你们一支令箭,命你们随本帅攻打东阵门,你们可小心伺候。”“是,遵令。”三员女将接令归班。樊梨花又取过一支大令:“马三保、刘洪基、殷开山、段之贤四位老将军听令!”“在!”四员老将分-尾撩战裙来到上面躬身施礼:“我等参见大帅!”“各位老将军,你们四个人领兵马一万。听到大阵打起来,马上攻打白虎关,限令你们一天把此关夺过,不得有误。”“得令!”四员老将退下。
樊梨花分兵派将有条不紊,大伙听完心服口服。薛应龙一看,人家都接了令箭,都有事,惟独自己什么事没有,他就有点冒汗了。众将派完了还没有自己的事,薛应龙就忍不住了,迈大步到了帅案前边:“娘,我干点儿什么?”这一句话把大伙都逗乐了。樊梨花把脸一沉:“-,应龙,这是什么地方,娘长娘短,真是胡言乱语,来呀,把他拉到下边掌嘴二十!”把薛应龙吓得脑袋嗡嗡直响,这一句话就挨二十个嘴巴,倒霉。程咬金一看说话了:“大帅且慢,不知者不怪。他是个孩子,哪懂得营房里这些规矩。往后告诉他注点儿意就是了。应龙啊,大帅叫你你过来,大帅不叫你不准你过来,懂吗?这就是军令,违抗军令一步就要受到处分。”“是。不过,老大爷爷我有点事想跟我娘说。”“那你就说吧。梨花呀,问他有什么事。”梨花心说老国公你捣什么乱哪,没有办法,不能驳程咬金的面子,当时脸往下一沉,问薛应龙:“孩儿啦,你什么事?”“娘,您派这个派那个,攻打东西南北四阵门,要杀到中央戊己土,几个老将还打白虎关,我干什么呢?我吃国家的饭,这么大的个子,能呆得住吗?您也给我安排一个差事。”“孩儿啦,你不必着急,还没派到你的头上,要给你的这个角色真是千斤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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