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华顿清了清喉咙说:“你能告诉我,波曼探员想找你谈什么事吗?”

米琪质问:“你的意思是,连你也不清楚啰?”沉睡内心的新闻记者本能顿时苏醒,并且立即采取行动,“一个警官大老远从约克郡跑到伦敦,约谈一个像杰可这样有名望的人,而你们却不知道她要来做什么?”米琪一脸惊讶,前倾身子,前臂搁在腿上,双手摊开。

华顿在位子上扭了扭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两扇长窗之间的墙面。“波曼探员隶属一个新的单位。严格来说,目前她还不应该执行勤务。我们认为我们知道她在调查什么,但是目前还没能确切证实这个情况。如果文斯先生能告诉我们星期六早上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事,这将对我们有莫大的帮助。”他从鼻腔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然后以困窘与恳求的眼神迅速地看了他们一眼。

文斯一派轻松地说:“没问题。波曼探员对于自己的提问侵犯了我的感到十分抱歉,不过她说她正在调查一连串少女的失踪案件。她认为这些女孩遭同一人诱拐离家。似乎当中有一些人在失踪不久前曾出现在我的公开露面活动中,所以她怀疑有某个疯子正以我的粉丝为下手目标。她说她想让我看看这些女孩的照片,问我是否曾注意到她们跟特定人士交谈。”

“你是指你的随行人员之一吗?”华顿对于自己晓得‘随行人员’一词感到沾沾自喜,并以鼓励的神情怂恿文斯继续往下说。

文斯笑了,笑声如浑厚的男中音一般。“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探长,但是我并不算真的有随行人员。录制节目的时候,会有一个跟我密切合作的小组。当我公开露面的时候,我的制作人或研究员会陪我一道走,提供一些支持。但是除此之外,任何保镖或什么的,都是我自掏腰包请的。然而因为我所做的多数工作也与替公益团体募款有关,所以花钱去做一些不是绝对必要的事情似乎太疯狂了。总之,就像我跟波曼探员解释过的,我没有什么忠心的雇员,我有的只是核心粉丝。我想,差不多我所做的每一场活动,约有十几名粉丝会固定出现。奇怪的一群人,但是我不认为他们会去伤害别人。”

“这是名人的标记。”米琪就事论事地说,“如果没有一群怪胎像跟班一样,你就一文不值。身穿厚夹克、衣着糟糕的男人,与穿着聚酯便裤和压克力纤维开襟毛衣的女人,他们的发型都十分可怕。一般少女不会为这样的人跷家的,相信我。”

“我跟波曼探员说的也差不多是这样。”文斯继续说道。他在心里想,他们一搭一唱,如此应答如流,如此自然,或许是两人该一同制作节目的时候了。他在脑中记下要与制作人好好讨论这个想法。“她拿了几张女孩的照片给我看,但是并没有唤起我的记忆。”他不带敌意地耸耸肩,“我一点也不意外。一场公开露面的活动,我能签三百个以上的名。喔,虽说是签名,其实应该更像是鬼画符。”他悲伤地望着自己的义肢。“写字是许多我再也无法做好的事情之一。”

片刻的无声,对于华顿而言就像阵亡将士纪念日一般漫长。他思索着,想提出有意义的问题。“波曼探员做何响应呢,先生?我是说,对于你无法认出任何人。”

“她似乎很失望。”文斯说,“但是她承认成功的希望一向很微小。我说我很抱歉无法帮上什么忙,然后她就离开了。应该是十点半左右吧?”

“所以说她在这待了约一个钟头?这对只问几个问题而言,似乎算是蛮长的一段时间啊。”华顿不是起疑,只是谨慎周全地问。

“是啊。”文斯附和道,“不过我的确让她等了我一会儿,然后我帮我们俩倒了咖啡,还闲聊了一下。人们总是想知道《文斯敲敲门》的幕后八卦。之后我还得逐一看过那些照片,我不慌不忙,慢慢地看。失踪少女是很严重的事,可不能轻视。我的意思是,她们这些日子以来都没有与家里联络——根据波曼探员的说法,有些甚至已经好几年了——很有可能已经遇害了。这个值得我注意一下。”

“的确如此,先生。”华顿沉重地说,后悔自己费事问了这个问题,“我想她没有提到当天之后有什么计划吧?”

文斯摇摇头,“抱歉,探长。我有印象她有另一个约,但是她没说在哪儿,或是跟谁有约。”

“你为什么有那样的印象呢,先生?”华顿抬起眼,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或许不是在敷衍了事。

文斯皱着眉头一会儿,仿佛在回想。“我看完照片之后,我提议为她新添咖啡。但是她看了看手表,似乎吓了一跳,好像她没注意到时间。她说她得走了,她不知道我们已经谈了那么久。没几分钟后,她就离开这儿了。”

华顿合上笔记本,“我想我也该如此了,先生。非常感谢你们两位抽空见我。如果还有别的问题——虽然我很怀疑是否有这种可能性——我会再跟你们联络。”他起身,并朝菜鸟警员撇了一下头示意离去。

“你不需要跟贝齐谈谈吗?”米琪问,“她应该快回来了。”

“我想没这个必要。”华顿说,“老实说,我认为波曼探员的来访与她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只是必须做好收尾工作。”

文斯越过房间,走到门旁,开门引导他们离去。“真遗憾,当真正的工作在约克郡等着你们处理的时候,你们还得跑来这儿。”同情的笑容凸显出语气中的关心。

米琪道了再见,然后站在窗前看着文斯目送警察们离开宅邸。她不确定自己的丈夫隐瞒了些什么,但是她太了解他了,所以知道自己刚刚所听见的与事实——应该说是真相的全貌——相去甚远。

当文斯走回房间,米琪正倚在火炉旁。“你打算告诉我那些你没跟他们讲的事情吗?”她的双眼精明地估量着他,那双眼总是能看透他的面具。

文斯咧嘴而笑,“你真的是个女巫啊,米琪。是的,我会告诉你我究竟没跟他们说什么。在波曼拿给我看的照片中,我的确认得其中一个女孩。”

米琪瞪大了眼,“你认得?怎么会呢?在哪儿?”

他轻蔑地说:“没有必要大惊小怪,根本没什么。她失踪以后,她的父母联络了我们,说她是我的头号粉丝、从没错过我的节目,诸如此类的。希望我们帮忙呼吁她与家里联络。”

“那你有帮忙吗?”

“当然没有。这一点也不符合节目风格啊。公司某个人写了慰问信给他们,我们则在一家小报上刊了‘杰可请求跷家青年打电话回家’的报道。”

“那为什么你不告诉华顿呢?如果你在报章媒体上做了什么,总是会有剪报的!他们可能会把新闻挖出来,这样你就糟糕了。”

“怎么会?他们甚至不知道波曼在做什么,听起来他们好像也还没找到她的档案,对吧?听着,米琪,我从没见过那个女孩,也从没跟她说过话。但是如果我跟警察探长说我认得她,该死的,米琪,你知道警方是镇上最大嘴巴的人。下一个你听到的消息就会是‘杰可卷入谋杀疑云’刊在头版上。所以,这种事我敬谢不敏。他们没办法找出我跟任何一名波曼的跷家少女有关系。我可是推诿之王,记得吗?”

米琪摇摇头,不禁得夸赞他的厚脸皮。“我想是比较像‘不粘锅先生’吧,什么事跟你都沾不上边。”她说,“我不得不佩服你,杰可。只要说到能将观众耍得团团转,即便是我也无法跟你媲美。”

他在她面前弯下腰,亲吻了她的脸颊。“永远别想班门弄斧,在骗子面前说谎。”

隔日早晨,当卡萝踏进办公室发现组员比自己早到时,不禁一阵手忙脚乱。汤米·泰勒摊开四肢坐在她对面,岔开的双腿凸显了他的阳刚之气。李啪地打开窗户,让吐出的烟雾与汽车排气融合为一。笛一如往常地靠在墙上,双手交叉在过度合身的套装前。卡萝渴望拖着死活不愿意的笛到年初减价特卖会,让这个女人换上既合身又好看的服装,而不是她现在所穿的既昂贵又毫无品味的衣服。

卡萝径自走向桌子后方的堡垒,一边坐下,一边啪地掀开公文包。“好。”她说,“我们的连续纵火犯——”

“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李说。

卡萝语带一丝幽默地说:“其实不是。最后看来,我们的纵火者跟你我一样神志正常。呃,至少跟我一样,因为我不能代表你们三个人说什么。根据一个心理学家——我绝对信任他所做的判断——的说法,我们所面对的不是一个精神变态者。放火的这名男子有明确的犯罪动机,而且可能是吉姆·潘德伯里的兼职消防员。”其他三人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她突然说起了他们听不懂的外国语言。

“你说什么?”李勉强先开口道。

卡萝将消防局长所提供的名单复印件发给他们。“我希望对这些人做深入的背景调查,特别留意财务状况。而且千万不要让他们察觉我们在调查他们。”

汤米·泰勒终于回过神,“你打算指控嫌犯是消防员?”

卡萝和善地说:“我还没有要指控任何人,警佐。我只是试着搜集足够的信息,好让我们能借此做出结论。”

“消防员在火场出生入死。”笛·恩萧不服地打了冷枪,“他们因此受伤、吸入浓烟。为什么消防员要去纵火?他一定是个神经病才这么做,而你刚刚竟然说这个家伙不是疯子。这不是相互矛盾吗?”

卡萝坚定地说:“他没病。或许绝望,但是他并没有精神异常。我们要找的是一个负债累累,除了想脱身,其他什么也看不见的人。不是说他想置同伴于险境,他只是没有考虑到同伴的安危而已。”

泰勒怀疑地摇摇头,抗议说:“这对消防部门是非常严重的诋毁。”

“这跟断言警界的外部调查相去无几。但是我们都晓得警察贪腐是事实。”卡萝的声音毫无感情。她将一张张的案件数据塞回公文包,然后抬头看着他们,“你们怎么还站在这儿?”

李以强而有力的姿势将香烟从窗口抛向下方的街道,然后懒散地走向门口,“我这就去办。”

泰勒起身并且炫耀地整理了一下显眼的裤裆。“好吧。”说完跟着李的脚步离去,并且暗示笛·恩萧应该一道离开。

“要小心谨慎。”卡萝对鱼贯而出的背影说道。

如果脊椎会说话,笛·恩萧的脊柱应该会发出一句流畅的“去死吧。”他们关上门,卡萝向后靠在椅背上,用手按摩紧绷的颈椎。今天将会是漫长的一日。

东尼不假思索地伸手拿起话筒,咕哝道:“我是东尼·希尔,请稍等一会儿。”然后完成正在计算机上所打的句子。接着他望着手中的话筒,仿佛不甚清楚它怎么会在自己手上。“喂,抱歉。我是东尼·希尔。”

“我是华顿探长。”声音中立,不友善也没有敌意。

“为什么?”

“什么?”华顿不知所措而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问你为什么要打电话来。这问题有这么奇怪吗?”

华顿粗鲁地说:“是喔。哼,我是出于好意才打电话给你。”语气与所说的话两相违背。

“这可新奇了。”

“没必要耍小聪明。我的长官若要把你带进警局做另一次面谈,可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那他得先跟我的律师谈谈才行。那么,你究竟有什么好意要提供给我呢?”

“我们接到米琪·摩根的电话——那个电视主持人,你可能晓得也可能不晓得,就是杰可·文斯夫人。她自愿提供消息说,星期六早上波曼到他们位于伦敦的家跟她先生面谈。所以我们跑了一趟伦敦,跟文斯先生他们亲自谈了谈。而且他没有嫌疑。波曼或许在你们那个小团体面前出尽洋相,但是她还不至于笨到跟他本人重述那堆胡说八道。到头来,她想问的只是文斯先生是否曾在活动上看过任何人跟踪这些失踪的女孩,答案是否定的。不意外啊,你想想看他一个星期会见过多少张脸啊。所以你瞧,希尔博士,他没有嫌疑。他们主动找上门的,不是我们去找他们的。”

“就这样?杰可·文斯告诉你他在门口跟夏兹·波曼挥手说再见,而那样你就满足了、接受了?”

华顿生硬地说:“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会有其他可能。”

“最后看到她活着的人,他们通常不是值得调查一下吗?”

“不需要啊。因为他们与被害人没有已知关联,而且拥有不曾被外界质疑的诚实美名。还有,他们在案发前十二个钟头就已经说再见。”华顿的语气有一点尖酸,“尤其当他们是有申请残障手册的独臂人士。这种人不可能制伏训练有素、四肢健全的警察。”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可以。”

“这场面谈有目击者吗?还是文斯独自与夏兹会面?”

“他的妻子引她进门,之后就留他们自行处理了。波曼单独会见文斯先生。可是这并不表示他在说谎。我干这一行已经很久了,可以看得出来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面对现实吧,博士,你太离谱了。我不是说我真的责怪你试图扰乱我们,但是我们的目标依旧放在她所认识的人身上。”

“谢谢你告知我。”不愿再多说,东尼将话筒挂回支架上。人类的盲目永远让他感到惊讶。华顿不是个愚蠢的人,然而尽管从警多年了,他还是单纯受表象制约地相信像杰可·文斯这种人不会是暴力罪犯。

在某种程度上,东尼一直在等着华顿的来电。警方无法为夏兹·波曼讨回公道,并且为他的工作辩白,不过现在这些都是他的职责了。对此,东尼感到一种尖刻的称心如意。此外,东尼刚刚问了几个问题,华顿的回答坚定了他视文斯为头号嫌犯的想法。东尼早已确定凶手不是精神异常的粉丝,现在他更能排除文斯随行人员的可能性。如果没有人目击这场面谈,也就没有人会在夏兹离开后跟踪她。

东尼再次拿起电话,拨打稍早从查号台得到的号码。他已为此刻做了预备。当总机接起电话,他说:“可以麻烦转接到《摩根午间秀》的制作办公室吗?”然后他靠在椅背上等待,嘴角露出一个冷酷的微笑。

约翰·布兰登摆弄着咖啡杯的杯把。“我不喜欢,卡萝。”他承认道。卡萝正张开嘴想做出回应,而他举起一只手指要她安静。“喔,我知道你跟我都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将矛头指向消防部门确实是调查的一大步。我只希望我们不会犯下可怕的错误。”

卡萝提醒布兰登:“东尼·希尔曾经帮我们找出正确的调查方向。而且当你读了他的分析报告,就会了解这比其他推测都来得更有道理。”

布兰登绝望地摇摇头,看起来比以前更像一个厌世之人。“我知道。不过这种想法真的很令人沮丧。为了微不足道的事,让这么多人冒生命危险。至少警察若不老实,通常还不会有人送命。”他啜了一口咖啡。咖啡香飘过桌子,传到卡萝的鼻子里,让她口水直流。通常布兰登会为她倒一杯,但是今天她未能一同品香,由此可见她的报告令长官有多么震惊。“唉,好吧。随时跟我报告你的团队有些什么斩获。我希望进行逮捕前,先告知我一声。”

“没问题。还有另一件事,长官。”

“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认为是坏消息,取决于你怎么看待这件事,长官。”卡萝的笑容一点兴奋之情也没有。

警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半转过旋转椅,眺望着河口。一如往常,长官总是拥有最好的景色,卡萝心不在焉想着,此时一辆远洋拖网渔船从一扇窗户滑驶到另一扇。“那就说来听听吧。”

“也跟东尼·希尔有关。”她说,“你晓得他的小组成员被谋杀的事吗?”

“惨不忍睹啊。”布兰登说得完全没错,“这份工作最惨的事就是发生警员遇害。而且那种方式,实在是最大的噩梦。”

“尤其当你有像东尼·希尔一样的记忆力时。”

“你说得没错。”他精明地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她,“先撇开我们自然会有的同情,这件事怎么会跟我们有关?”

“正式地说,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么非正式的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