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的夜晚, 善扶着我坐上了一俩牛车,夜晚的雾气很是清凉,吹进轻薄的车帘里, 让我感觉到一股凉意, 我拿起善放在一边的毯子盖着身体, 牛车晃晃悠悠, 不紧不慢, 善坐在外面驾车,绕着小道,走向通往官道的山林。
之前, 本有想白天出发的想法,不过善说若是白天出发太引人耳目, 很可能会被发现, 也许到时候并不会放我这个先巫女离开。
虽然素娥失去了灵力, 但到底通晓了云之村寨巫女塔的一切秘密,一旦被别的势力拥有, 那么云之村寨将不堪一击。
言语的解释有时候不一定有用,那么最好的便是,趁所有人都没发现前,偷偷地离开就好。
于是才有这满月之夜,急赶着牛车离开。善并没有从村寨的寨门离开, 而是绕着更加难走的后山官道, 在素娥的记忆里那边早已荒废, 出没着山匪土贼, 临近的几个村寨多次合作剿杀都失败了。
今天夜晚, 也不知道能否顺利通过,我心里很是担忧,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得离开。我甚至违背了素娥的初衷,尝试了禁术,画好了傀儡纸人待用。
我不清楚善的底细,但他既然敢带我走这条路,还对我说没问题,一定早就探查好了。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即便是一直有打瞌睡的倾向,我也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睡去。对我来说,这一路于是十分地难熬又艰辛,我阖了一下,又惊醒,碰巧车窗帘子被山风吹得翻卷,发出噼啪的声音,路上的树木呼啸,拉长声调,尖尖细细,仿佛鬼泣。
月下赶车的善却很淡定,很少发出什么声音来。
我打了个哈欠,刚才仿佛支持不了地睡了一小段,一路太太平了,让我有种更奇怪的感觉,“善?”
“我在,大人。”善立即就回复了我。看来并没有陷入什么鬼赶车的事故。
我道:“现在到哪儿了?”
善似乎望了一眼四际,才发出声音:“我们现在还在管道上,不过天亮之前应该赶得到里这里最近的城池:芥子。”
芥子城,乃是青国的领域之一,那里烟火稠密,人员幅阔,确实是一个适合遁世的好场所。我和善应该会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等到搜寻到有关障叶的线索,再行打算。
“今晚辛苦你了,善。”我叹了一声,道。
在这种我坐在车里都觉得颠得累,还一直打瞌睡的情况下,人家却一直赶着车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实在是一种难得的辛苦。
善笑了一声,他的声音里不见一丝的疲惫,反而打趣我道:“我一点也不累。你要是想睡便好好休息吧,别熬坏了身子。我知道大人一向的作息都很规矩的。”
我微窘,道:“其实现在我也不是很困。”
“那么大人便陪我说说话吧。我只要听到大人的声音就很精神了呢。”
我有点无语,好像自己被一个年少的孩子强行撩了一般,得了,他这点小小的心愿我还是能够满足他的。
“好,那我陪你说话。”我听见自己如此说道,声音很细腻,很温柔,也很优雅。在这静静的路途上,像整朵的木棉花忽然一下从树上掉到地上。
善感慨一般地说了一句,“你总是这么温柔啊。”低低的调子,浓稠得仿佛勺子里满滴流着淡金色的蜂蜜,柔媚且秾艳。带着少年独有的吐息,一字一顿之间,轻轻敲打着我的耳朵。
“善才是一个温柔的人哪。”我觉察到丝丝的危险气息,笑着赞扬他,或许是我感觉出错……了吧。
“到了芥子城,大人也会继续和我在一起的吧。”他似乎在问。
不过我觉得,这个问题并没有提出的意义,目前我是一个瞎子,即便是想要离开,也没有离开的本事啊。
“善,为什么要这么问?”我试着说。
他嗯了一声,仿佛思考一般的停顿,然后才回答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大人要离开我。大人你觉得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里,声音里还带着笑。而我却被他的话吓出一些热汗,我心里有这种想法,难道说善在我答应离开时便有了这种预感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
回答得不好,也许眼前的忠犬会磨刀霍霍变成一只病娇吧。
我想到善对我的无比在意。
心里就不断地冒出各种回答善的措词,最终我觉得还是少说少错,毕竟忠犬也没那么容易变成病娇不是。
“善,我现在是个无用之人,离不开你。就算是害怕,也应该是我担心一旦到了芥子城你便把我给抛下,那我才是不知如何是好。”
善立即反驳我,声音都带上了激动的情绪。“我不会。善是绝对不会离开大人您的。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我就会很幸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害怕自己的告白吓到了我,采取着温柔的声音轻轻地说着。“大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要相信,善始终都会站在你这边。善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大人您好……”
我感觉到了他的偏执,对前途很是担忧,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继续咬牙走下去了。“善,我是绝对相信你的。除了翠娥,这个世人我只有你了。”
说完,我把自己也给酸着了。不过,显然这番话对善很有用,他有些难掩的喜悦,连声线都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大人~”
一直听着他这么中二的叫法,其实我已经忍很久了。而现在已经离开了云之村寨,改变称呼,也是合情合理的。
“善,以后你不可以再叫这样叫我了,到了外面,你叫我素娥便好。”
善似乎很为难。“这——”
我道:“为了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咱们都直呼其名更好。”
“是,大人,不……素娥……”叫着我名字的善,很羞涩,也很纯情,和之前的他恍如两人。
“嗯。”我轻轻地答了一声,后面继续和他说着话,但不知怎么地,便睡了过去,直到我醒来,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子。
牛车还在敢路,我歪着身子靠着软垫起来,感觉到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帘子,声音是很沉闷的。
我嗓子很干,我轻轻地咳了一声,便听见外面的善道:“你醒了。”
善的声音微微带些难以掩饰的倦意,肝了一夜的他显然也很累了。
又听他说:“现在离芥子城还有五十里路的样子,我想日当高庭时我们应当就能到了。”
换算一下,差不多还要两三个小时啊。我想了一下,也不急着现在就立即赶进去,于是对他道:“善,不然先将牛车停放在附近,稍作休整再进城?”
他考虑了一下,同意了,“前面好像有条小溪,不如就在那里停下吧。”
我说了一声好。
善很快将牛车赶到那里,溪水哗啦啦地流响,他停下牛车,然后下了车,我拉开车帘,闻着山野之间特有的清新以及潮湿之气味,溪水悠悠流畅的声音和山间风摇树枝鸟雀呼鸣的声音交织成为我耳朵里的背景音。
过了一会儿,善回来了,他递给湿润了的丝帕给我,我擦擦脸和手,又递给他,接到用小纸包好的青盐和水囊,我将就地做了一个简单的早起洗漱,然后便开始就着溪水吃干粮。
善背靠着车身,睡着了,呼吸都稍微有些重,我看出了他的疲倦,轻手轻脚地在车里行动,尽量不打扰他。
我就着山中各类声音,渡过了无聊的早晨,善醒来时,对我说了一声抱歉,好像是为自己就那样轻易睡着了十分不甘心,我却想起他早餐都没吃,把还没吃完的干粮递给他大半,我们两人便在这荫凉之处喝着水将就地吃着简陋的午饭。
等到进了芥子城里,已经是日落时分了,暖光透过车帘照到我脸上,有点热,一路上声音喧嚷,街道上车马拥挤,就算无法眼见这一幕,也能从那各种各样的声音里听出这座城市是多么的热闹。
善找了一家客栈,将牛车停放好,然后替我戴好将我全身都遮住的黑色的长长的幂蓠,才扶着我的手走了进去。
客栈里人员混杂,我们一个女子,一个少年外出,总是会引起不少人的观望。
我在旁边静静地充当一个不说话的玉偶,听着善向老板说话,善对我说话时总是很活泼多言的,但对于外人的时候,他很简洁,他要了一间房间,沐浴的汤水,简单的饭菜。定付了三天的银钱后,我们两人被小二请上了二楼的房间。
善关上门,“我担心您的安全,所以就要了一间房间,希望您不要见谅,今天晚上您睡床,我铺地就好。”
我脱下的幂蓠,被善接了过去。
“嗯,只是今晚辛苦你了。”
“这几日我会在城中寻找合适的院落租下来,再接大人住下。只是你一个人在客栈里……”
我说:“没事,善怕不是忘记了,我曾经还是一个巫女,区区的普通人是无法奈何我的,你不用担心我,尽管去便是了。”
我想了一下,又从我身上的锦囊里取了一颗宝珠递给他,“这是首领曾经赐给我的深海明珠,我想如果当了,应该能换取一些银钱,善,你莫要拒绝,以后用到钱的地方还有很多,我不想你太累了。”
“善明白了。”善接过了那颗宝珠,声音有些郁闷,明显是不太高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