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客栈的路上,依旧是福泉跟着车夫坐在车外,白清水则搂着谢念生,与谢楠生同坐车内。
“与付大人聊得可还投机?”
白清水私心里其实是很担忧谢楠生的前途的。即便嘴上不说,但日子越近,便越是忧心,这位付大人位居二品,若是能他点拨,想来谢楠生在功名之上又能容易几分。
谢楠生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付大人官声正直。”
言外之意,自然是没有得到什么点拨了。
话说完,他就笑了起来,望着她问道:“你很担心?”
白清水不置可否,脸上到底是现了一股忧色。
他伸过手来在她手心捏了捏,又道,“你对我如此没有信心?”
关乎他的前程与两人的将来,她如何能不忧心?
半靠在她身上的谢念生抬起头望了望两人,亮晶晶的眸子闪了一闪,突然说道,“我对三哥有信心!今科状元是非我三哥不可的!”
倒不料这个年前才过六岁的孩子说话竟如此掷地有声。
白清水便就笑了,点头道,“小少爷说的话最灵的了……”
如此,余下的几日里,谢楠生又去拜访了几位从前他父亲的熟交,多的时间则几乎尽数泡在了书本里。
白清水亦不多打扰,只尽心尽力照料着两位少爷的起居,是连去京城四周逛逛的心思都收了,只与他讲定好,待考完了,几人便一同再去四处溜溜。
如此日子飞逝,眨眼便到了初九这日,几个均都起了一个大早,用过了早饭,由福泉背着谢楠生考试之物,白清水与谢念生相陪,一路将他送至了贡院入场外头。
虽是心中极忧,面上却依旧是笑着的,只待他入场前一刻,几人分了手,白清水几乎是忍不住要掉眼泪了。
而谢楠生却又突然回过头来,望见福泉正朝自己摆着手,而白清水牵着幼弟谢念生的手,一双眼里含情脉脉,只将他望着。
竟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谢楠生就猛行了回来,眼见着四周人众多,就只伸手来在她手心捏了捏,笑着道,“你这是怎么了。”
白清水自是不想分了他的心神,咧起嘴一笑,说道,“快进去吧。小少爷有我和福泉,你尽管放心便是了。”
谢楠生这才也笑了一笑,点了点头,只道,“那快些回去,在客栈里等着我。”
“三哥。”谢念生就脆生生道,“你一定要考中状元哦。”
谢楠生就又点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唬着一张脸道,“在客栈里听你三嫂的话!若叫我知道你这几日又调皮捣蛋,看我回来后怎么收拾你!”
言罢,便转了身,再不回头,只脚步轻快的,入到考场里去了。
三人只待谢楠生的身影消失后良久,这才方转了身,只觉心中怅怅然的,上了马车,径往客栈里去了。
不料到了这日下午,福泉突然从外头急急跑入来,后头竟还跟着谢府前院里的一个小厮叫福杨的,但见风尘仆仆,一脸急色的道,“快快,三少爷呢?带我去见三少爷。”
“三少爷已经入考场了。”白清水讶道
,“这是怎么了?”
福杨一捶腿,脸上神色愈发焦急,说道,“那这可如何是好。老夫人突然病重,大夫说只怕也就是这个来月的事了。”
“什么?”白清水一惊,望了一眼坐在桌前绷着一张小脸作画的谢念生,朝福杨打了个眼色。
福杨顿时会意,忙跟着她行至外头,急道,“你们出发没几日,老夫人就不行了,只念念不忘的要见三少爷一面。老爷这才命我急急赶过来,哪料还是没有赶得上。”
“那这可如何是好。”福泉在一旁搓着手道,“今日才是第一日,若是此时将少爷喊回来,那此次科考可算是作废了,三少爷为此准备了三年,总不能此时说不考了便不考了。”
“可老夫人眼见着就不行了呀。”福杨急道,“照老爷的意思,三少爷反正还年轻,此次不行,还有下次。老爷是孝子,总不能老夫人的最后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她,如此叫老爷有生之年如何能安呐?”
“这……”福泉一时语结,只得一脸为难的偏过头望着白清水。
白清水亦自正皱着眉,眼见两人都望着自己,且还问她道,“青水你是三少爷的人,你说此事当如何?”
白清水不由自主便想起当日与谢楠生花前月下时,这人亦说到过自己的祖母,言语里的依恋情深,数次令她动容。
如今她即病危,若是叫他不能见自己祖母最后一面,此生遗憾,只怕要跟随他一辈子。
但而今箭在弦上,不过九日而已,若是此次当真能高中榜首,那他此生辉煌腾达,已是可以想见。
略一沉吟,她便下了决定,朝福杨问道,“你出发前,老夫人身子如何?”
“身子差得很。一顿吃不了什么东西,全靠些汤汤水水吊着。”福杨道,“只成日里讲胡话,不断喊着三少爷与小少爷的名字……”
“你启程到如今,已有多久了?”白清水又问道。
“一路快马加鞭赶来,也有半个多月了。”
“大夫人当时说老夫人还有多久的日子?”
“顶多不过余月。”
“你此番前来已耗了半个多月,即便三少爷与你回去,便又是半个多月,到时候只怕老夫人早已去了。”
“这……”福杨面上一顿,一脸为难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左不过是多等九日。”白清水道,“三少爷为了此次科考已准备了三年。人生有多少个三年?若是此时强行将他唤回来,且不说这三年准备皆尽功亏一篑,即便我们去了,考场外重兵把守,我们如何进得去?”
“那照你的意思是?”
“索性等三少爷安心考完,再与你一同快马加鞭赶回去便是了。”
白清水一锤定音,福泉福杨便都没了话,只颇是焦心的等到了九日后。
这日却是出了个大太阳,抚面的风也带了一丝暖气,几人守在门口,远远瞧见谢楠生出来,身上衣衫有些皱了,脸上胡子拉碴,模样狼狈,但一双眼里却是闪着光。
一眼瞧见了远远牵着谢念生的白清水,脸上就浮起一个笑,疾步行了过来。待走近了,方瞧见立在福泉旁
的福杨,皱眉问道,“你怎的过来了?”
几人朝他行了礼,福杨已急道,“奴才来接少爷回家,老夫病重,只怕时日无多,只念念不忘的想要见少爷一面。”
谢楠生面色顿时就是一变,“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你来几日了?”
“少爷启程后的七八日奴才便出发了。您入考场那日下午奴才便到了,但因青水姑娘说少爷即已入了考场,索性便等你考完不迟……”
此话一出口,白清水便见谢楠生调头就朝自己望了过来,眼中的怒意顿时便叫她心中咯噔响了一声。
正欲说话,而他却只望了她一眼便转过了头去,将手中的包袱朝福泉怀中一甩,大踏步往前喝道,“马呢?咱们这就走!”
“马早已备着了,只待三少爷一出考场便走。”福杨望了面色变得苍白的白清水一眼,急道。
不刻几人便行至栓马柱旁,谢楠生二话不打,翻身便上马,只临去前勒着僵绳朝福泉道,“你照顾好小少爷,我与福杨先行一步。”
言罢,马鞭一甩,“驾”的长喝一声,马蹄“踢踏”之下,顿时便奔出去了老远。自始至终,竟是一句话都不曾与白清水说过。
白清水只觉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她自然是想过等他一出考场,知道了是她阻拦了他的归程后,铁定要受他埋怨。却是无论如何不曾想到过他会如此冷漠的对待自己,便是一个陌生人不如的。
他即便是遇上一个陌生人,那双眼里也是含着笑的,怎会如看自己这一眼时的那般淡漠与冰凉。
“清水姐姐,咱们也快走吧,我也想回去看奶奶了。”谢楠生脆脆的声音传来,白清水方回过了神,探手往脸上一摸,才知自己脸上竟是流了两行清泪,叫风一卷,吹得冰凉。
福泉眼中神色复杂,将谢念生一把抱起来,说道,“小少爷说得是,咱们也快走吧。若是老夫人当真已经归天,可别连送她上山的日子都赶不上……”
话已至此,显然所有过错都归到了她一人的身上。
最后拍板下决定的是她,可不就是她的错?
……
马车一路咕噜噜的转着,越往南走,天气便愈是和暖,沿途缓缓已可见含了苞的桃花、在春雨中迎风飘摆的杨柳、还有披蓑戴笠牵着老牛行在路边的老农……
越往南走,路便越发泥淋。
她自是记着与他一同北上时他曾搂着她在马车上的激点江山,那时他意气风发,两人携手奔赴可以预见的未来。
此番南下,却是独她一个,在一路颠簸的马车里抱个痰盂吐得天昏地暗,眼泪流了一脸。即便有谢念生这小人儿在一旁相倍,也难以抹去她心中的恐惧。
她生怕等待他回去的,将会是谢家祖坟山上的那座新立的孤零零坟墓。
他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她了。
即便他当真高中状元,光宗耀祖,但阻他与祖母见上最后一面之人是她,阻他背负不孝不义之人的是她。
她如何还有勇气在他父亲前去争一争与他长相厮守。
只在此一事上,已是落了一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