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是起飞跑一般,早已进入了六月里。那屋外的太阳便如个大火球将贵亲王府照着,明晃晃的只叫人瞧了眼花。
白氏到了此时,亦是如那外头的蝉一般,一声声鸣叫个不停,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这等活力。奔里奔外的,尽是忙着帮白清水收罗京中奇巧之物,以充实她的嫁妆单子。
待到了七月,湖广提督谢士安携家眷上京来,却是得了圣上的隆恩,前来做这新家翁,一并将给贵亲王府的纳征诸礼分了几大车运入京来。
谢士安虽是个外官,但京城同僚颇多,竟是请动了礼部、户部两位仕郎做媒,将谢家迎娶清和郡主的聘礼一一送至了贵亲王府上去。
如此,自是惹得贵亲王心怀大畅,与白氏一同检视聘礼单子时,都忍不住抚须赞叹,言道,“谢家到底不愧是湖广世家,送来的聘礼可都非凡品,咱们阿水嫁过去,想来是不亏的。”
一时竟是又大手一挥,在白氏早拟好的嫁妆单子上又添了几个产出极好的庄子。
那厢白清水看到时,已是吓呆了眼,望着那有两个仕女摊在她面前的单子,暗叹道不料这一嫁人,竟是倒将自己嫁成了个财主,单只说圣上赐那郡主郡马府,都已是奢豪夺目,是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
只是白氏似仍觉不够,只觉日子太过紧凑,叫她都有些措手不及。虽是打她一入京起,便已开始留心着白清水来日嫁人的嫁妆,但圣上突然赐婚,谢家人又从湘中赶来,两地相聚甚远,不宜在京久留,这成亲的日子自然也不能定得太远。
贵亲王却不置可否,相反竟还觉她这女儿处事果断,知道这位状元爷是个抢手货,因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其弄上手再说,大有乃父风范!
需知自上回端午时宫中饮宴,状元公一露面,可是将当今圣上的嫡公主的眼光都给吸引了。
虽说谢楠生是他贵亲王属意的女婿,但若公主要与郡主抢驸马,那自然是轮不上白清水的。
索性将生米煮成熟饭,早早叫公主死了心。
他却是哪里知道,那两人哪里是使的什么计谋手段,其实是闹起了别扭,才有了那等真情流露、缠恨痴愁。
如此,待又请期完,却是将日子定在了八月里,实是谢老爷为官事多,归期在即,难以在京久留。
那厢白氏却是又不满,难免要在贵亲王跟前抱怨几句日子挨得太紧,只是到底是圣上赐婚,铁板钉钉的事,暗自说几句,便也就落下心来,只静候佳期了。
白清水这厢却是又恼起来,却是也知道此事已是无可挽回,她一个王府流落民间的私生女,在皇帝跟前本就不亲厚,如今若是再拿乔抗旨,还不知要怎样惹太后皇帝厌恶。
因而便也就成日里恹恹,一思及此前之事,再想到谢老爷前后的态度,她心中便觉吃了苍蝇般反感厌恶,竟是不过几日便病倒了。
因怕过了病气,便又遣人将谢念生也给送了回去,如此消息不翼而飞,众人只当是劳累所致,却唯有谢楠生心知肚明,此番成婚,她定然是心不甘情不愿,那原本圣上赐婚的欣喜,顿时就去了一半。
无奈成亲在即,贵亲王府又固若金汤,他便是有心去偷瞧一瞧也不行,只得收了心神,一门心思扑在衙门事项之上,竟是直到成婚的前一日,见到丫环捧来的新郎喜服才想起,明日已是两人成婚之日了。
这一夜竟又是辗转难眠,后来缓缓睡去,才猛的想起,时至今日,竟是都忘了派人去将自己娘亲给接上京城来。一时心中懊恼,又起得床,翻出当日在庙中谢夫人给白清水戴上的那只手镯。
那日两人争吵,白清水愤而赎身,除
了她自己身上的两件粗衣,一应贵重之物,均都留在了谢府,便是连这个谢夫人给的谢家准儿媳像征的镯子都不曾带走。
明白成亲,也不知是不是又要出什么乱子……
他这般心绪郁结,竟是这一夜都没怎么合过夜,跟随谢老爷同上京来的翠竹与墨菊便扣响了门,竟然是来服侍他起床了。
按京城的习俗,向来奉行着“婚者,谓黄昏时礼行,故曰婚”的旧礼,因而白清水只待在王府等至黄昏时,才等来了谢楠生迎亲的花轿。
因是亲王之女大婚,白清水又早被封作了郡主,十里红妆自是不必言说,便是一路之上恭贺道喜的百姓,都已叫她心惊,这般受众人嘱目,实在是太过高调与张扬。
待下了轿,跨了火盆,早有高堂在候,眼见着吉时已到,竟是又拿起了乔,直直杵在那里,不肯拜堂。
шшш⊙ttκΛ n⊙¢O 因是郡主成婚,前来观礼者大都是这京城权贵,宫中皇子们亦均都有份参与,原本俱都只等着呆会闹洞方时要好好戏弄这两个一番,哪里料到竟又出了这档子事,人来了,竟不肯拜堂。
那厢谢楠生早已是气得铁青着一张脸,便是连堂上的几位长辈也都出声指责时,却又听得外头喧嚣,却是来了一个妇人。
谢楠生抬头一望,就见他娘谢夫人锦衣华服,螓首高昂,由丫环夜心扶着,大步踏了进来。
他蓦然变色,跨步向前,扑腾就跨在了谢夫人跟前,以头点地道,“母亲。”
“娘亲。”就听得立在远处的谢念生一声娇呼,朝谢夫人扑了上去。
谢夫人忙将谢楠生扶起,又揉揉谢念生的脑袋,说道,“状元公快快起来,今日乃是你大喜之日 ,为娘从银城急急赶来,可是误了时辰?”
众人这才知,原来清和郡主竟然是在等着准婆婆上堂。
那原本坐在谢老爷侧首的谢家二姨娘早变了脸色,众目睽睽之下,即便自己女儿贵为贵妃,却也不得不起身,将座位让予了谢夫人。
如此,总算是没有误了吉时,新人拜完堂后,众星拱月般的,便由人搀着,送入洞房去了。
一入泂房,新娘子在床边坐定,也浑顾不得床下的花生、杏仁儿搁人,已听得有人在起哄叫谢楠生掀盖头。
谢楠生唇角的笑意微微有些勉强,抓过一旁喜娘递来的秤杆,将盖在白清水头上的红盖头一欣,白清水就觉眼前一亮,抬眸就瞪了谢楠生一眼。
只一眼,便就移开了目光。
脸上是浑没有一个新娘子应有的娇羞怯意。
原本在一旁起哄的众人就怔了一怔,眼见着这对新郎与新娘,只是如乌眼鸡一般彼此瞪视了一眼,怎的一丝柔情也无?
不是传言这二人一早便相看好了,私定了终身的?
瞧着这架式,怎像是有仇似的?
众人便都有些纳闷。
见这两位本就是那等难得一见的才子佳人,尤其是那新娘子,虽说是流落在民间多年,但举手投足间,却是落落大方,丝毫不见作态扭捏,在这喜烛印照之下,愈是显得她肤若凝脂,眼含秋水,玲珑剔透如是天外来仙一般。
但这新郎官,莫非是不满意?
看他长身玉立,一身大红新郎喜服,衬得他那如刀刻般俊朗的脸庞岂止是比平日更好看了三分?
“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如此人生大喜,他怎一张脸在看到新娘子后就冷得如那冬夜的冰疙瘩?
一时又想起那场传言来,据闻说是这位清和郡主落了水,状元爷奋不顾身相救,因而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只是一上岸,便状元爷便挨了这郡主两个耳光,如此看
来,大约是厌弃他毁了她的名节?
向来听闻恭亲王对这新寻回来的女儿视若珍宝,如此说来,莫不是这位状元爷是被恭亲王所逼迫,才不得不娶了这位郡主?
这般一想,一时人人脸上神色各异,眼见着这两人各自僵着一张脸饮了合卺酒,如此大喜之日,竟是这副表情,看来果真有问题。
如此一来,众人也就收了戏弄之心,说了几句恭贺之语也就纷纷退了出去,待喜娘也退出去了,谢楠生便也起了身,只朝白清水点点头,又吩咐立在一旁的两个丫环道,“照顾好郡主。”
在紫鸢与另两个丫环的“驸马慢走”之言里,抬步便跨出了门槛。
直待紫鸢关了门,外头的脚步声越去越远时,白清水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唤紫鸢将自己头上的凤冠儿给取下来,又饮了半盅莲叶羹后,人才总算是活络了过来。
紫鸢立在她身边,一边帮她取头上的首饰,一边道,“郡主心中可是还恼着郡马爷?”
白清水眉头一挑,诧异问道,“你怎这样说?”
“方才郡主连看也不看郡马爷一眼,郡马爷的脸都气白了呢。”
紫鸢语带埋怨,只惹得白清水又皱了皱眉,只道,“我哪有恼他来着,他要气便气,与我可没干系。”
“郡主……”紫鸢竟是跺了跺脚。
白清水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说道,“好了好了,我是郡主还是你是郡主?我便是要给他些颜色瞧瞧。也省得叫他往后敢在外头拈惹草,若是传到我耳里,你瞧我如何饶他。”
“奴婢一看咱们郡马爷便是长情之人,定不会负了郡主的。”
“你又知道?”白清水怒视她道。
“奴婢闲来无事时,去看顾巧莲小姐,因此也大约知道了些的。”
白清水的一双眼顿时就瞪得比铜铃还大,恼道,“这个巧莲……”
又伸手在紫鸢的手上捏了一爪,说道,“你若胆敢说出去,瞧我怎么撕了你的嘴。”
紫鸢掩嘴就嘻嘻一笑,说道,“郡主放心。奴婢呀,最是守口如瓶的。”
白清水冷哼一声,方道,“罢了,侍候我洗漱罢,我泛了。”
“郡主不等郡马爷了么?”
“我做何要等他?”白清水道。
一时紫鸢暗自吐吐舌,忙侍候着她沐浴完后,到底还是侍候着她穿了一身便服,由得她坐在坑上翻着一本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耳听得嘻笑声起,大约是闹洞房之人拥着谢楠生前来了。果然不过片刻,便见谢楠生推门而入,脸颊微熏,倒是看不出过多的醉意,见着白清水的样子,明显滞了一滞。
“奴婢服侍郡马爷更衣。”紫鸢叫他的一张冷脸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忙行上前去道。
“不必了。”谢楠生却是瞪了白清水一眼,冷声道,“我沐浴不惯叫人服侍,你出去便是了。”
言罢,自顾便往净房而去了。
紫鸢有些为难的看了看白清水,见她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抬手朝她摆了摆手,说道,“你出去吧。”
紫鸢这才方点点头,说道,“郡主闹归闹,可莫要太过了。”
直待白清水又板起了脸,她方缩了缩脖子,才将门一开,便听得“哎哟”几声惊呼声,赫然却是些闹洞房听墙角的,其中竟还不泛谢府二爷的几位小爷,连那谢念生小兔崽子都夹杂其间。
只将白清水气得脸色发白,将众人齐齐赶了出去,关了门,上了拴后,方又行回来。
哪料才一行至床边,便听得净房里那人在喊,“衣裳忘了拿,你给我拿一拿衣裳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