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位置似乎完全不曾改变,昌宁走过熟悉的街道时特地留意了一下,之前的那个商店没有开灯,所以他没有绕过去,而是笔直的沿着大街走下去,他竟在看到一辆停靠在店前的自行车,他骑了上去。
回到自己村子,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了,头上的月亮依然悬挂在天空中,在纵横错落的小巷中洒下一片银霜,跟着月光转入一处胡同,胡同两侧的红砖在夜晚似乎变了颜色,发黑。
昌宁将自行车放在门外,红砖墙之中是一扇铁门,尽管陈旧,却很宽敞厚重,看上去并不难看。
门没锁,推门而入,一排窗子内都是黑洞洞的,院内的景物也看不真切,只要打开灯能看清了,房檐上高高挂着一盏大灯,可以把整个院子照的和白天一样清楚。
这盏灯平时是不用的,因为耗电量太大太过浪费,所以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必要时候用,现在没有这种顾虑,昌宁打开了灯,于是隐藏于黑暗中的种种又有色彩。
昌宁眯起眼睛,他似乎感觉自己已有十年之久没有看到过如此明亮的光芒,也院子也似乎从没这样亮堂过,到处都亮堂堂的,一目了然。
一切都和平时一样,车棚中的车子井然有序,废弃的瓦罐堆在墙角一隅,菜地里的冰凌以及保护水管的厚实秸秆都看的清清楚楚。
想比之下,高悬于天空的月亮的光辉却晦暗了下去。
昌宁掀开门帘走去客厅中,他打开了客厅的灯,挂在墙壁的钟表指针停在凌晨零点时分。
他忽然意识到时间的异常之处,自九里坡回到这里,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天却始终没有亮的迹象,现在钟表停在这个微妙的时刻,绝不是偶然。
时间停滞了。
还有什么是不会发生的?昌宁想要苦笑,却又有笑不出来,他战胜了自己,但却无法战胜命运,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蚂蚁,被命运戏耍着,无论如何挣扎逃脱都是枉然,他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并垂头丧气的坐到靠墙的沙发上,沙发凹陷下去。
昌宁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大脑空白了几分钟,屋顶的白炽灯惨白的灯光透过眼皮,形成光怪陆离的光点。
这里太过安静,或许应该称之为死寂,昌宁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仿佛正向着深深地海底坠落。不能这样下去,他这样想着,便起身向院西的车棚走去,他推出摩托车,准备去车站一趟。
巴士开走后,那些人会发生什么?可惜不知道他们的住址,没办法找到他们,眼下他能做的太少了,起码要去车站看看情况,或许会遇到什么转机也说不准。
没有转机。
车站那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车辆,阴森恐怖,摩托车头灯晃过空旷的广场,几个站牌的瘦长身影突兀的在光柱中出现,闪过,又消失在黑夜中,随着昌宁的移动,它们似乎也在变动的方位。
没有什么发现后,昌宁调转车头,向回驶去,风吹过空旷的车站,在他耳旁呼呼作响,似乎是孤女在悲鸣一般,昌宁不想停留,他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直至远离车站,昌宁却由心生悔意,他似乎感觉自己终究遗漏了什么东西。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家中。
从摩托车上下来,他将车子推入车棚中,越是现在这种时期,他越是希望一切都井然有序,维持着平素的样子。
冥冥之中昌宁开始意识到一件恐怖而又无奈地事。长此以往下去,他的记忆思维,甚至于语言都会蜕化,如果以后时间永远停滞下去的话,他会渐渐失去很多宝贵的东西,或许有一天,他会忘记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他不想潜移默化中习惯这一切。
只要想到自己会脱离正轨,昌宁便心生寒意,他游走在各个屋中,随着他的穿梭,一盏盏灯相继点亮,映得四壁犹如白昼,光芒从玻璃窗中溢出,仿佛将厚实的墙壁洞穿。
真亮啊。
昌宁依靠在门口的柱上,他仿佛回到了不久前大年三十那一晚,只不过那时的气氛更加热闹,远近鞭炮齐鸣,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硝石气味,屋内火炕烧的暖烘烘的。
夜晚空气冰凉,昌宁呆立了一会便受不住,他冲手掌喝了呵气,又回到自己屋内,他裹进棉被中,扯着头上的被子,滚到墙边,缩成一团。
闭上眼睛,尽快入睡,他命令自己,他想要见到丁白,与他好好说说话。但意识却总是违背,他的脑中反而擅自活跃起来,这种活跃却又躁乱无比,理不清头绪。
昌宁甚至听到了窃窃私语从墙壁另一侧传来,甚至细细的,能偶尔听到客厅中电视演播节目的声音,认真听,却又消失不见。
昌宁叹着气,翻身下床,从厨房中找出白酒来,凑着玻璃瓶口灌下肚中,因为是空腹饮酒,酒劲倒也来的快,没过多久便感觉脑子里混沌一片,像是浮在云朵上一般轻飘,意识逐渐模糊,他又想到大年三十的酒香,飘荡在家家户户的房门口,他咧开嘴角,悠悠晃晃的回到屋内,满意的软在被褥上,能入睡了,模模糊糊中昌宁想着。
昌宁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沙场前,身后是那片桃林,沙土地横亘万顷,与果园的界限不甚分明,只由一片青草地过渡而去,他正立在这条过渡带上。
果园中的桃树枝繁叶茂,绿蜡一般油亮亮的,桃林下的影子很是分明,与周围的旷野明暗对比十分强烈,一轮烈日正不遗余力的散发着光热。
这一次是夏季,轰轰烈烈的季节,上一次则是春风和煦的春季,昌宁清晰的记得那时的景色,他在做梦,不禁能够清楚的意识到这点,而且每一次的梦境都越发清晰。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当他晃动手指,指尖的阳光在跳动,能够清晰的看到每一条纹路,有种很奇特的感觉。
一阵熟悉的香味浮现在空气中,昌宁抬起头来,看到丁白的身影站在不远的前方。他背对着骄阳,白衬衫与身后大片的白沙几乎融为一体。
昌宁迎过去,靠近丁白,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丁白的容貌。
昌宁回忆了一下,并没有在巴士中的乘客中找到这样一张脸,这张脸是陌生的,他是谁?昌宁不由得开始怀疑。
越是细细打量,却又觉得竟觉得熟悉起来,他的容貌和他的气质十分吻合,完全没有突兀之感,单凭他的声音所能够幻想出的容貌,恐怕也就是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