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白雪纷纷, 屋里温暖如春。煤气灶上烧的水沸腾开来,咕噜噜冒热气,顶的壶盖一阵叮咚响。
顾妈妈进来就看到女儿愣愣的站在烧开的热水旁, 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走过去关掉煤气, 问女儿, “想什么呢?水开了都没看见。”
顾亦猛地回过神来, 眼底还有残存的茫然, “妈,你说什么?”
顾妈妈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怎么跟掉了魂似的, 没发烧啊?”
顾亦退了一步,强笑到:“没事, 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就去歇歇, 妈妈做好饭待会叫你起来吃。”
“唔, 好。”
顾亦坐在床上,心神不宁, 有一下每一下的薅着泰迪熊的毛,过了良久,终于忍不住把小熊往床上一扔,起身悄悄的撩开窗帘的一角,透过缝隙, 往楼下看去。
冬天的宁城黑夜来的很快, 这会才不过五点 , 已经朦朦胧胧上了黑影。小区里的路灯已经工作, 柔和的灯光下, 漫天的风雪花瓣一般飘落,侧着眼睛左下四十五度, 那辆黑色的熟悉到极致的车子还停在那里。车顶,已经被积雪覆盖。
顾亦突然一阵气闷,胸口涌动上来难以言说的情绪,她愤愤的放下窗帘,反正不是她让他等的,冻死了,也不关她的事。
晚上七点,顾家开始吃晚饭。顾爸爸看着夹了一根青椒往嘴里送的女儿,愣了一下,“宝宝?”
“啊?”顾亦愣愣的看老爸。
“青椒好吃吗?”很淡定的语气。
“哎?”顾亦反应了一下,疯狂的往外吐,皱着一张包子脸,“爸爸,你为什么不早提醒我?”
“我以为你换了口味喜欢吃青椒了。”
“= =”
顾妈妈一边盛汤一边说,“这孩子也不知是魔怔了,一下午就跟丢了魂似的。”
顾爸爸一脸的兴致勃勃,“魔怔了??闺女,要不我去庙里给你求张签,你随身放着,降妖除魔?”
顾亦一脸黑线,“老爸,你是一名光荣的中·共·党·员,请不要忘了你的信仰是马列主义!!”
顾爸爸很失望,“好吧,我就是说说,说说而已。”
晚上十点,窗外的雪花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飞扬在天空中,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
顾亦抱着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好像一座山一样,沉重的压在她心头。她盯着外面茫茫的夜色,自嘲一笑,还是输了,受不得他那样在下面等,做不到熟视无睹。
一出了家门,楼道里冰凉的空气见缝插针的往怀里钻,凉气附着在肌肤上,顾亦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寒噤。她裹紧了衣服,轻轻的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的楼梯间,显得格外清晰。
风雪愈胜,有几片雪花调皮的钻进顾亦的脖子里,冻得她直直的抽凉气。她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车子跟前,伸手叩响车窗。
头顶是路灯散发出来柔和的光线,无数飞雪飘扬其中,镀上了轻轻浅浅的黄色,仿似连雪花都有了温度。
沈嘉年几乎是贪婪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顾亦。太久不见,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站的这样近,近到他足以将她全部收入眼底。她瘦了很多,裹在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里,显得更加娇小。羽绒服宽大的帽子盖住了她的额头,投下的阴影让他看不清她眼底的瞳色,露出小巧的鼻子,和尖尖的下颌。
这一刻的到来,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他终于等到了和她再见的时候,即便,她身上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他从下午等到傍晚,眼睁睁看着她从眼前走过,连眼神都吝啬留给他一个。他不甘心,不甘心明明触手可及,却又像隔着天堑。他继续等,从傍晚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深夜,终于等到了她再次出现。
他颤抖了声音,呼唤那个曾经叫过无数次的名字:“宝宝。”
宝宝?那原本是两人最亲密时候的称呼,此时听来,却是巨大的讽刺,“你在做什么?”
“宝宝,我想你了,很想,很想。”他想的快发疯了,每天睁眼,闭眼,全是她的影子,是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温山软水的眉眼,和低低唤着他名字时的缠绵悱恻。
“沈先生,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足以亲密到可以唤我的乳名,所以,请你不要再叫。还有,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我家楼下,但是,请你尽快离开。”说完,她转身就走。
仅仅走了一步,她的袖子就被身后之人狠狠抓住,顾亦像是被烫了一下,死命的挣开,“你做什么?”
她语调里的尖锐和抗拒,以及眼底深深流露出的戒备,像一根根闪着银光的细针,直直的刺到沈嘉年内心最深处。他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半晌,才低低的说道:“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快的离开。你相信我,我没有恶意的。”
这样的沈嘉年,深深的挫折缠绕着他,没了许久之前的意气风发,颓丧枯朽,好像下一刻就会跌倒。顾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沈先生,我之所以下来,是因为我担心你一直不走冻死在这里变成了一具尸体,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我还要费劲力气来解释和你之间的关系。但是很显然的,我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所以,请你马上离开,不要给我造成任何困扰。”
沈先生,沈先生。街头随便遇见的陌生人,也会生疏的称呼一声沈先生。而他们,曾经那样亲密,现在,却只是一句疏离到极致的沈先生。
纵然知道,他们的见面绝不会愉快,可当这一切真正出现的时候,沈嘉年才发现,原来这么痛。他忍不住想,那时候,他对她做出那些残忍举动的时候,她是不是会比他要痛?
“顾亦,你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五分钟,我们谈一谈。”他哀哀的祈求,像是用尽了力气。
不断飘扬的雪落到他的肩上,头上,甚至飘落在他秀致的眉毛上。他眼底深切的祈求像是火钳,一下一下烫着顾亦的心尖,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沈嘉年是那样的陌生。
她印象里的沈嘉年,清俊如月,举止尊贵,骄傲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哪里会是现在的模样,卑微祈求,像是一只困兽,被拘禁在小小的一方斗室,绝望袭身,好像下一刻,就会永远的消失。
悲凉一阵一阵的在心头荡漾,他们之间,何至于此?
“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好谈的。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风雪中,他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眼前,却没有力气,去将她挽回。
这一夜,注定不眠。
迷迷糊糊醒来,身上出了密密的一层汗,黏糊糊的很是难受。顾亦挣扎着爬起来喊妈妈,没有人回答。走到客厅看到妈妈留下的便利贴,说有事情要去朋友家,要到晚上才会回来,让她吃饭自理。
身上不舒服,她去浴室冲了澡,换了一身衣服,下楼到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买吃的。
昨夜的雪已经停了,惨淡的太阳斜斜的挂在天边,不时被奔袭的云彩挡住。她起来的晚,小区里厚厚的积雪已经被扫了起来,培植在路旁低矮的灌木丛里,道路中间化开的水渍格外浓郁。不知谁家的孩子穿着鲜艳的花棉袄,捧着一团雪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吓了一跳。远处并排的三个雪人咧着大嘴,好像在嘲笑她的胆小。
斜里探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反射性的回头,吃惊到,“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夜的时间,他却是像老了十岁。脸颊凹陷,眼底有深深的疲惫,下巴藏在深灰色的大衣里,胡子拉碴。身上还有浓重额烟草味。抓着她胳膊的手,青筋暴露,格外坚定。
“顾亦,我们谈谈。”
顾亦觉得此刻她几要疯了,“你神经病啊,我为什么要和你谈谈?”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他不是走了吗?昨晚上,她明明看到他的车子驶出了小区,在雪地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却坚持的厉害,重复着之前的话语,“顾亦,我们谈谈。”
顾亦使了力气,却终究挣脱不开。周围不断有人经过,这里是她从小居住的地方,顾亦知道,再这么坚持下去,遇到熟人更解释不清,她愤愤的看他,“特么谈!”
她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能谈出一朵花来!
顾亦和沈嘉年一前一后往小区门口走,路上果然遇到了熟人。遛狗的王阿姨,买菜回来陈叔叔,还有刚陪着孙子在楼下玩的赵奶奶,顾亦像往常一样和他们打招呼,只当身后一直亦步亦趋跟着她的是空气。
身后的男人即便是颓废如此,依旧夺人眼球,王阿姨也好,陈叔叔也罢,不约而同的把目光往他身上投,奈何顾亦太自然,他们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暗地里赞叹一声,这年轻人是谁家的亲戚,长的可真英俊。
小区门口往左拐,是顾亦最喜欢的一家早点店。她在门口停下,踟蹰了十秒钟,毅然决然踏进店里。
炸的金黄酥脆的油条,热腾腾白胖胖的小笼包。滑腻可口的豆腐脑,还有沙软香甜的红豆粥,顾亦看一眼站在外面的沈嘉年,咬牙切齿。
“吃饭了吗?”
“什么?”他似是没反应过来。
顾亦不耐烦,“我问你吃饭了吗?”
他看她一眼,垂下眼帘,“没有。”
“怎么不饿死你!!”顾亦气结,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会一阵阵的无力,“进来,吃饭!”
她转身上台阶,身后的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云销雨霁般的笑容,落到旁边买早点的人眼里,不禁晃了神,这小伙子,笑的也太招人了。
雪落之后的宁城,寒风格外的浓烈,颇有些西风烈马的味道。
街心花园里,夏日的浓浓翠色消失殆尽,视线所及,是枯黄破败的黄色。顾亦坐在花园最角落的一张木质长椅上,手上握着一杯逐渐变凉的咖啡,她看着不远处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昨夜的积雪覆盖其上,淡淡的日光洒在上面,折射出冰晶的盈彩。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吧。”
她的脸被身上宽大的羽绒服帽子遮住了大半,只留下美好的侧影,和尖尖的下巴,沈嘉年一阵语塞。
他缠着她说要谈谈,事到临头,却不知从何说起。艰难的组织了良久,他才艰涩的吐出一行字,“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