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他讲的故事,不知道是该吃惊还是该笑,起初我很吃惊,这不是弦国立场下的西阳铁丘吗?真是成王败寇,自家为自家说话,所谓的一朝一史,也不过如此。可后来梅生伯提到郭巨,我就接受不能了。
历史上这个郭巨是晋代人,二十四孝之一,但那种“孝”却是愚孝,他因为家里穷,为了养活母亲,就要亲手埋掉孩子,作为反面教材还差不多。即便是真要取舍,从薪火相传的意义上讲,把母亲传下来的隔代后人给埋了,断了人类的繁衍,这恰恰正是一种不孝。
梅生伯看我的表情就明白了,嘿嘿笑着说:“这个郭巨可不是书上说的那个郭巨,历史的角度往往取决于旁观者的眼光,真实的郭巨,也是个守陵人,更不曾埋什么孩子。我说的这些千真万确,你别不信事实!”
梅生伯一口一个事实,我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他却不高兴了,板着脸看我。我忽然想到,梅生伯既然懂得那么多,那他要讲的,恐怕不单单是这个让我感觉很好笑的“真实故事”,而去掉那些玄玄怪怪的成分,万一他说的才是历史真相,那么张弦就对我撒了个弥天大谎。
可张弦有什么理由对我撒谎呢?我一个毫不起眼的山村伢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能耐,可以说根本对他不起什么作用,像我这种人,路上随便一抓一大把。
我心里本来对西阳陵墓铁壁的来由有了一个脉络,但是梅生伯看似荒诞不经的一席话,让我忽然明白过来,看问题不能只看一面,要学会独立思考,辩证地去看。就说这西阳地宫的“铁牢哀”,在张弦口中,西阳国是受害者,并且这一切的发生、发展与结论之间天衣无缝。
但梅生伯现在跟我讲的这个故事,明显是站在弦国的立场。如果去掉其中怪力乱神的传说渲染,还原朴素的“历史真相”,似乎更加符合对现实的合理想象,因为历史经常都是这个样子的。
无论怎么看,一个基本事实不变,那就是西阳地宫确实存在,那里的确被人为地施加了恶毒的诅咒,并且按照现实逻辑,就算梅生伯说的才是真相,那这个“真相”背后的真实还原,按照历史为胜者书的原则,答案和张弦所讲的内容也并不矛盾。
也就是说,无论谁有理,事实上弦国入侵了西阳国,并将西阳国王室连同家眷和亲卫一同封印在铁壁之中,埋藏千年!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三千年前的悬案,时至今日再来追究,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不过是个山野刁民,对这些“历史真相”没有什么兴趣,但梅生伯这一番话,却让我对自己的家族感到好奇起来。
“你说我们郭家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守陵人家族,那我们究竟在守护什么呢?”我开始有点相信梅生伯是我真正的亲人了。他这么煞有介事,肯定不会只是跟我喝酒,讲个烂故事。
梅生伯眼中一亮,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说:“我们家族的秘密,在冥厄要塞遗址有记载。我年轻时去过不少神殿遗址,终于在那里发现了我们家族守护的秘密。”
“神殿?”我不太明白他讲的是什么,不过问一下不就清楚了。“郭家的秘密是什么?”
梅生伯再三叮嘱我不要对第三个人说起,直到我郑重发誓,他终于说:“我们守护的,是克制西阳地宫里厌鬼的神兵。”
我本来不想笑,但还是喷了一桌子饭,梅生伯像是在讲动漫,我感觉他可以执导“金龙奖”作品了。
他接着说了一句话,却让我再也笑不出来了。他说:“据说有三个秘密,一个关乎长生不老,一个关乎家族的发展,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家族所掌握的这个秘密。所以我们一直在迁徙,围着这个小小的地宫转悠了几千年,郭巨埋儿奉母只是为了隐瞒真相而做的幌子,当时他埋的不是儿子,是粽子!其实每一代都有个郭巨,可能成为巨人的郭巨。”
他说的话,跟张弦讲的大同小异,我忙问:“你为什么相信这些故事?你证明过吗?”
梅生伯又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然后若有所思地回应我:“我证明过。”
自小到大,梅生伯在我的印象中一直都特别稳重,就连喝酒吹牛也是故意做出夸张的言行,让人了解自己只是在打发时间,不能当真的。大家好这一口,听听故事谈谈玄,打发无聊的日子,不点破而已。
现在他笑都没笑一下,还说自己证明过,他没喝几口酒,尽管我很怀疑,却没有理由不信他。
我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那这一代的郭巨是谁,不会是你吧?”
梅生伯愣了一下,再度点头:“就是我。”
他回答的这么直接,让我感到一惊,看来我从小长大的这块土地上,还隐藏着许许多多我不知道的隐秘。以前别人说起隐居的高人,我总以为是小说和电影里的情节,离我很遥远。而且我从不认为社会有这么复杂,生活有这么精彩。
但是现在,我又动摇了。
这是我第二次信念的崩溃,不得不让我重新思考起人生的定义,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享受着虚幻如尘烟的物质,还是追求精神的升华?
我们活着是目的是什么,人一生要去做些什么,这看起来很高大上的问题,我一个山里娃居然思考了,想想都觉得自己有病,还是讨媳妇生娃,过小日子来得实在。
梅生伯叮嘱我不要对人再讲这件事,对着烟屁股狠嘬几口,在布鞋底掐灭后起身说:“我们先去外面看看。”
他在山上,都是抽自己种的烟叶,折好了撕一片报纸或者我以前用过的老课本书页,将粗烟叶往里面一卷,在饭桌上筑密实了,然后掐头去尾,就是一根好烟。这导致了他口味重烟瘾大,卖的过滤嘴香烟他抽不惯,养成了总恨不得一口气抽到底的习惯,这么个抽法要是换了我,非得活活呛死不可。
又回到湾塘里,挖掘机的活儿快干完了,龙女井完全浮现出来。挖机师傅看梅生伯到了,就停掉机子说:“这都大半个钟头了,井里的稀泥巴怎么也舀不完,跟泉眼似的,邪门的很!我看这是口古井,怕破坏了可惜,就没敢作主将它挖掉。”
梅生伯忙夸他细心,说挖不得,就招呼这小伙子到村民家吃饭去了。我们正好趁空去瞅了一眼井内,泥水比我们走的那会儿下降了两三米的样子,刚刚我们就在边上看着,井水一直停在那个高度,再舀,自己就漫上来,好像通了东海龙宫,永远也舀不完。
我们正想先离开一会儿,等师傅吃完午饭了再一起过来开工,忽然发现水里冒泡,泥浆底下好像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在动,但埋得太深,我看不真切。要不是我常在泥巴水里捉鱼,比较敏感,还真就分辨不出来。
我马上跟梅生伯说这事儿,他吃了一惊,脸上变了色:“快去我屋里拿那根特别长的纤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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