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韩淮楚从下邳回到长安,大汉帝国对匈奴的战略又有新动作。
汉高祖刘邦对付匈奴是两条腿走路,一手搞谈判,一手抓备战。
樊哙兵团由雁门攻向代郡,经过浴血厮杀,将韩王信从代郡驱走,由那赵国丞相阳夏侯陈豨领十万军马镇守赵代两国,防备匈奴侵掠。
十八元功功臣榜里没有陈豨,汉军名将有的是,为何要挑中那陈豨?原因是陈豨曾任代国丞相,熟悉边塞的情况。
除此之外,又大搞移民运动。从全国各地抽调数十万百姓去九原,雁门,太原,恒山,广阳诸郡,军民联手协防胡虏入侵。
去谈判的是那新得刘邦器重的建信侯刘敬,也带回了休战的合约。
那匈奴大单于冒顿开出了三个条件:
一,汉朝以宗室公主嫁单于为阏氏,每年赠送一定数量的絮、缯、酒、谷米给匈奴;
二,汉朝与匈奴结为兄弟。两国人民在各自地区从事生产,彼此互不侵扰;
三,开放“关市”,准许两国人民贸易往来,互通有无。
那冒顿不是有并吞中原的雄心吗,为何改变初衷要答应言和?
雄心是一回事,实力有是另一回事。去年两国交兵,一开始数战都是汉军胜匈奴败。匈奴铁骑虽然无敌于草原,可是那中原的一座座雄关险隘并不是匈奴骑兵能放马驱驰的地方。那一座座令人望而生畏的关隘要攻下来,该死多少匈奴儿郎?
去年两国决战投入的兵力,汉军是三十二万,匈奴一开始是十万加上韩军五万,后来匈奴又增兵至四十万。看起来人数旗鼓相当,可是匈奴是男人都会骑射。也就是说匈奴的人口基数只有一百来万。而经过秦末战乱人口锐减的汉朝,人口是两千万,是匈奴的二十倍!若是过上几年,等汉朝恢复元气,可想而知一支百万大军汉朝也能派得出来。
与汉朝火拼只能两败俱伤给那被匈奴灭亡的草原诸国复国的机会,那冒顿也看得透彻,索性就熄灭挥军南下之念。只要汉朝年年纳贡,能得到游牧人最想得到的生活物资,又何必大动干戈?
于是顺水推舟,答应了这份合约。
别的条件都好说,汉帝国地大物博,只要你不来劫掠,把你贡着就是。但冒顿开出的第一个条件却十分棘手。
宗室公主?汉朝能称上宗室公主的就只有刘邦几位兄弟生的女儿。那刘邦自己的女儿鲁元公主还是个娃娃且已经许配给宣平侯张敖,如何能嫁到匈奴?其他的几位兄弟是有女儿,也有未出阁的大姑娘,可是农民生的女儿不似后世嫁给匈奴的公主都是经过几代优良配种,几位刘氏郡主们个个长得歪瓜裂枣,如何能中那匈奴大单于之意?
刘邦真是有办法,竟派人秘密到民间寻到一美貌女子,宣称就是自己的嫡长公主,派那刘敬带着这冒牌公主与几十车的贡礼,就这么去匈奴哄骗冒顿。
插播一下那贯高谋刺一案。经过酷刑审理证实张敖毫不知情,贯高狱中自杀,余者斩于曹市,张敖有约束属下不力之罪,被废除万位,继承了他老爹张耳的宣平侯爵位。
刘邦改立太子的打算因朝中反对之声太大一时实现不了,那戚妃怨言甚重。今张敖被废赵王之位空缺,偌大一片地盘正好封给戚妃的儿子刘如意,安抚一下日日啼哭的戚美人。
刘如意由代王改封为赵王,要知道当初代王陈余只是赵王赵歇所封的一个藩王,地盘扩大了五倍,比那被封为齐王的刘肥还要势大。刘邦这么做,也是为易储之事不成,戚妃母子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结果那代王的位置又空缺下来。
※※※
听说陈豨镇守代郡的消息,韩淮楚越发心中焦虑。
陈豯坐镇河北手握重兵,而那被封的赵王刘如意年幼且受刘邦宠爱留在身边,并不在封国。赵代两国其实是那陈豯一人说了算,权力与诸侯王无异,甚至比一般的诸侯王还要权重。
但是陈豨并不是诸侯王,只是一个赵国丞相。当那真正的赵王刘如意前来就国,就是陈豨权力化为乌有之日。当他手中尚握有权力之日,将如何为自己打算?
刘邦这次如此重用陈豨真的是大错特错。历史书记载,韩信就是勾结陈豨阴谋叛乱,故而被吕雉所除。据韩淮楚所知,陈豨一直是一个极有野心的家伙。而陈豨非沛县老臣对刘邦的忠心能不能经受住权力的诱惑尚值得思考,你这一次给他一个这么大的自由空间,焉得人家不反?
背靠匈奴,拥兵自立,确保手中的权力不失,是那陈豨的最佳选择。
当韩淮楚自己拥兵河北之时,何尝不能也像陈豨那样自立为王。只是那穿人的身份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深恐历史走错导致时空大乱。
等到陈豨叛乱对那大汉帝国就是最严峻的考验,刘邦非得御驾亲征不可。那刘邦离开长安,就是韩信大展阴谋颠覆大汉政权之时。而黄河帮的一百弟兄也要在那场阴谋中随韩信一起陪葬,一同陪葬的还有他们的妻儿,这种结局,焉叫韩淮楚不心惊?
※※※
长安城东出南头第一条大街的霸城门大街,这一日缓缓走来一位风尘剑客。
“那买马的汉子,你咋又来了?”负责监视这淮阴府动静的军士照例拦街询问。韩淮楚牵走那匹别人骑不了的千里马,那马贩子萨尔刺出血在长安城最著名的醉湘楼请众军士大嚼了一顿,众人对韩淮楚是记忆犹新。
“小人是来拜见侯爷的,请各位军爷让小人过去。”韩淮楚鞠了个躬,笑着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领头的小头目吆喝问道。
“小人名叫李四,楚国人氏。”韩淮楚随口胡编。
“老薛,在簿子上记下来,某年某月某日,有楚国人李四造访淮阴侯。”那头目向一名军士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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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何人造访过淮阴侯府,那刘邦都要令人记录下来,对那韩信的监视真是做足了功夫。
过了那群军士,向前走了五十米,两只石狮后面,就是淮阴侯府的大门。
只见那守门的家将还是两人,却已经换了一个人,那盛万竟不在。
“兀那汉子,干什么的?”一家将看见韩淮楚向门前走,板着脸喝问道。
“小人是上次来买马的,特来拜见侯爷,请阁下入内通传一声。”韩淮楚笑着说道。
“哦,原来是你。”上次把门的家将认出韩淮楚来,问道:“你可有请柬?”
上次那韩信送来的请柬被韩淮楚投之一烛,这会儿哪里来的请柬,只得道:“没有。”
“既没请柬,侯爷是何等身份,你一个平头百姓哪是说见就见?你还是请回吧。”那家将把眼一瞪,喝道。
侯门深似海是书中所说,这滋味韩淮楚还是今日第一次尝到。
“小人与侯爷是故交,再请阁下进去说说,侯爷准能见我。”韩淮楚依然赔着小心。
“故交?什么故交!侯爷戎马倥偬,认识的人可多得去了。没有请柬,侯爷是不会随便见什么闲人。”另一家将不耐烦道。
这下韩淮楚算是死了心。
“上次还见盛爷在此,今日这里怎换了一个人?”韩淮楚又问一声。
“盛爷已被侯爷赶走了,不在这府中。”那家将说道。
“盛爷究竟犯了何事,被侯爷赶出家门?”韩淮楚吃惊地问道。
“他犯了何事,我哪里知道?”那家将又把眼睛瞪起。
※※※
入夜,黑云笼罩,一个夜行人悄悄地摸进淮阴侯府庭院之中。
明路走不通,韩淮楚只得走暗路。潜进这侯府来,走的是淘米洗菜用来排污的沟槽。
那沟槽能有多宽,韩淮楚居然能从这地方潜进侯府?别人是不能,身具软骨玄功的韩淮楚却能挤进去。却少不得落得一身臭哄哄。
四面一片昏黑,各屋中均未掌灯,连巡视的府丁家将也看不到一名。府邸内鼾声一片,看来大家都在睡觉。
韩信被贬不被皇上器重,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夜里不设防,倒符合他目前的身份。
那日来买马,韩淮楚只在大厅与马厩转了一圈。这侯府颇大,楼阁憧憧,那韩信住在那间屋子里倒叫韩淮楚费猜。
想来那韩信不会像下人一般住在简陋的屋子里,韩淮楚便试探着向一座大的楼阁摸索过去。
这是一座两层楼房。楼上临窗便是一条走廊。
韩淮楚把那飞爪一掷,牢牢搭在栏杆之上。手上一个借力,窜到了走廊之上。
这时大户人家的窗户都是用薄绢做窗纸,不像民间牛肋巴骨式样。韩淮楚用嘴润湿指尖,向那绢上一捅。
“哪来的淫贼?敢来本夫人寝屋意图不轨!”就听一声清叱,突然从窗内伸出一只素手,捅开窗绢,闪电般扣在韩淮楚那只手的脉搏之上。
“原想去夜访韩信问黄河帮众兄弟的下落,却误打误撞遇见了她!”韩淮楚被骂成淫贼,闻言大晕。
以韩淮楚那鬼魅的行止,别的人是察觉不出。却忘了这府中还有一个绝顶高手,那就是淮阴侯夫人安若素。
武功到了安若素这等境界,就是睡觉也保持着一分警惕。韩淮楚掷出飞爪腾身上楼声音虽轻,却瞒不过安若素的耳朵。
“夫人,是我!”韩淮楚低哑着声音说道。
窗内之人闻言一呆,那扣在韩淮楚腕上的素手蓦地一松。
“王爷夜闯若素寝屋,是为何因?”隔窗只听安若素颤声问道。
韩淮楚急忙解释道:“我本是来找你夫君来着,却误入夫人居处,十分唐突,这便别过。”说罢就要往楼下跳去。
只听安若素轻唤一声:“王爷既来,何必这快就走,何不进来与故人见见?”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呆在一个屋子,那是个什么事?韩淮楚停下脚步,迟疑着并未做声。
过了片刻,只听窗内安若素哽咽着问道:“可是若素做过对不起王爷之事,王爷至今还不肯原谅?”
“韩某心中早已原谅了夫人。只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颇多忌讳,难免落人口实。”韩淮楚解释道。
安若素幽幽一叹:“王爷不来见我也好。你要找侯爷何事?”
“韩某只想问问我那帮黄河帮弟兄现在在哪。”韩淮楚说道。
“你问他他也不会告诉你,若是问得急了,他一怒之下,把你当贼人对待,呼来府丁拿你,你也是说不清楚,何必自找没趣?”只听安若素悠悠劝道。
“难道这事关系颇大,侯爷惧为人知。内中原由夫人可知道?”韩淮楚问道。
只听窗内冷笑道:“王爷从未来而来,他要做什么难道王爷猜不出来?若素是他的妻子,这些事情怎能对你一个外人明说。”
韩淮楚闻言长吁一口气。
安若素这话虽什么都没说,却等于承认了韩信正在策划一场造反的阴谋。这一趟夜入侯府,虽然问不出黄河帮弟兄的下落,也算是没有白来。
“前日我还看见盛万在府中,他怎会被赶出家门?”韩淮楚又问。
“还不是王爷前日来买马,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被侯爷知道。你这个人太过精明,他担忧被你查探败了他的大计,故而做场戏假装将盛万逐出家门。盛万现在与你那些兄弟在一起也。”安若素答道。
“原来如此。多蒙夫人今日相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有缘,当与夫人再聚。”韩淮楚说了些告别的话,就往楼下一跳。
刚刚一脚踏地,突听身后低泣起来。
“侯爷计划破灭之时,就是我满门被屠之日。王爷对未来清清楚楚,你说我们日后还有相见的时候么?”
韩淮楚回头一望,只见窗户大开,安若素倚在窗台,一张吹弹得破的粉脸上珠泪如链般滚落而下,哭得伤心欲绝。
韩淮楚长叹一声,足尖一点,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