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山大营建于莲花山中,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大山谷之中,大片的平地被整饬了出来,地面被大牲口拖着石碾子一遍一遍地压过之后,变得坚硬如铁,只要不是那种连绵的阴雨,对其几乎没有什么影响。这片山谷,是莲花山大营的大校场,一般性的训练,都是放在这个地方。
山坡之上一排排的茅草房整整齐齐地成行成列地排列着,那是士兵们住宿和休息的地方。
在莲花山大营之中,整整有八千士卒正在这里接受训练。
他们的主帅,正是大将军向真。而他们所适用的军事操典,与现在北唐所使用的军事操典亦一般无二。
作为主帅,向真在莲花山大营之中,并没有为自己搞任何的特殊化,与士兵们一样,他的住所,也只是一间简陋的茅草房而已,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这间茅草房稍微大一些,内里,只住了他与数名侍卫,不像其它的茅草房,一间里面,大约要住上近二十人。
天色刚刚麻麻亮,整个大营之中,沉闷的鼓声便响了起来,第一通鼓后,安静的大营立时便沸腾了起来。第二通鼓响,房门被打开,士兵们提着刀,扛着枪从内里冲了出来,沿着一条条的道路,冲向了山坡底下的校场。有的士兵一边跑着,还在一边往身上套着甲胄。第三通鼓响的时间稍微有一点点的长,等到最后一声戛然而止的时候,五千步卒,已经在校场之上列成了一个个的方阵。
点将台上,全身披挂的向真看下方整齐的队伍,眼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练兵三月了,这些兵,终于有了一些模样。至少,令行禁止已经基本上做到了。
看了一眼身边的值星牙将向柯,向真点了点头。
向柯上前一步,大声吼道:“今日早课,登顶北峰,一共有五条道路可上峰顶,所有部众,以哨为单位计算战果,率先拔旗者,该哨奖励肥羊五只,酒十坛。最后一个拔旗者,接下来的十天,就只有杂粮窝窝头配点儿猪肉汤了,还得承担整个大营打扫茅厕的重担。”
向柯话音刚落,下面传来了哄然大笑之声。
很显然,这样的遭遇,已经有不少哨队遭遇过了。
“北峰之下,出发点已经设置完毕,上山道路,有易有难,仍然是老规矩,先到,先得。现在,出发!”伴随着向柯举起手中的大旗重重下压,密集的鼓点再一次响起。数千士卒立时便骚动了起来。
但他们并不是一窝蜂地向着营外涌动,反而是每个哨队之中,窜出了数名最为强健的士卒,撒开丫子便向北峰底下跑去。
从大营,到北峰底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足足三里地。先跑到哪里的,便能率先占据最有利的上山位置,后面的,就只能选择道路可险峻的了。
抢位置的人已经出发,后面的士兵才在各自哨长的带领之下,不疾不徐地排着整齐的队伍,喊着号子向着北峰之下前进。
“大将军,吃了这么多亏之后,他们终于还是摸索出了许多法子出来了,现在看起来,却是有组织多了。”向柯笑道。
“吃一堑,长一智,人不吃亏,怎么能长记性?”向真道:“与其耳提面命,不如让他们多上几次当,多吃几次亏,自然就会变得聪明许多。”
“日出之时,他们便差不多能回来了。”向柯道。“成绩是一次比一次好了。喂了三个月,终于是强壮了不少,在体能之上,勉强能跟得上接下来我们的训练了。”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向真苦笑道:“这么多的真金白银投下去,如果没有些收获,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将军,昨天我听说,桂管那边,又送来了一批税银。据说有数十万两。”向柯压低了声音。
“别打那个主意了,没有我们的份儿!”向真摇摇头。“杯水车薪,不知多少人瞪着眼睛看着这点子钱呢!朝廷里的官员,已经欠了好几个月的薪俸了。”
“哪些人,白吃白喝的!”向柯一扁嘴。
“住嘴!”向真一瞪眼睛,向柯立时便闭上了嘴巴。
“我一个败军之将,坏了大局的家伙,能得到这些,已经让人很眼红了,这些钱,我们再想去分一杯羹,只怕更讨人嫌。接下来,我们还要大量的武器盔甲,得罪了这些人,于我们有什么好处。”
“可是单凭着您筹措的这些钱,我们最多还能坚持三个月。”向柯为难地道:“给士兵的薪饷,能不能先停一停,现在这么多人饭都吃不饱,他们在军营之中,可是吃得肚儿圆的。”
“当兵吃粮拿饷,这是人家拿命换的,不能欠。你要欠了一次,士气立马便会跌下去一成你信不信?”向真摇头道:“我在城里的宅子,已经在卖了,是容管那边的一个来自玉林的大商人,出价不错。”
向柯吃了一惊:“那间大宅子卖了,夫人他们?”
“你不会以为我只有这一幢宅子吧?”向真笑道。
“可是据我所知,您已经卖了很多了。”
“大的没有,小的还是有的!”向真道。
“夫人们住得习惯吗?”
“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向真摇头道:“挺住了,以后什么都会有,挺不住,以后连这种小房子都没得住。”
向柯沉默了,他注意到,向真所说的是挺住,而不是胜利。很显然,向真已经对击败北唐李泽,没有什么信心了,眼下想尽一切办法要再练一支强军出来,不过就是为了守住眼前的这一切。
微眯起眼睛,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在与北唐军队作战时候的那一幕幕场景。与向真一样,他也是侥幸脱逃,捡了一条性命回来。北唐军队的战斗力,没有什么人比他们这些败军之将更加清楚了。
他们是既服气,又不服气。
服气的是,对方的战斗力的确很强悍,不管是一对一,还是集团对集团,对方丝毫不比自己弱。
不服气的是,对方使用了大量的他们闻所未闻的武器。现在他们终于搞清楚了,那种远程打过来的能爆炸的东西叫做火炮,那种冲锋中的士兵抛射出来的东西叫做手雷。
如果不是这些东西,鄂岳一战,他们不见得就会输了。
不过战场之上没有如果,现在,他们丢了鄂岳这个关键的节点,成为了败军之将,回到广州,也是众人眼中的罪人。
两人都是沉默了下来。
即便将军队练出来了,也不可能击败对手,最多就是存身而已,这个摆他们面前的现实,让他们都是无言以对。
可是不练又怎么样呢?等着束手就缚吗?
“这些人是将来我们部队的种子,等到他们被北唐军队一次又一次的击败的时候,他们才会正视到我们,那时候,这些种子,便可以开花结果了。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在练兵的同时,还强迫他们能简单地认识一些字,能看得懂军事地图,知道一些作战常识吗?或者,这里的每一个人,将来都会成为一名军官。”过了好久,向真才道:“北唐军队就是这样做的。那个时候,我认为这简直是多此一举,简直是将钱粮白白地抛散在水中,但现在,我才真正明白过来了。当每一个士兵都有成为军官的潜力的时候,这支军队才是真正可怕的。虽然现在我只不过是邯郸学步,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或者还来得及。现在李泽忙着当皇帝,并没有趁机扩大战果,这给了我们喘息之机,如果这个时间还能拖上几年,我们的时间就更充裕了。”
“但愿如此吧!”向真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太阳已经升了起来,而在大营之外,也再一次地传来了喧嚣之声,一队队的士兵犹如从水里捞出一般,湿答答地走了进来,走过一路,汗水便滴过一路。
不过有些人兴高采烈,有些人很不服气,有些人垂头丧气而已。
竖在校场上的高竿在地上的阴影稍稍变短了一些,军营之中再次响起了鼓声。这是集结令,同样地,三通鼓罢,还没有从北峰归来的士兵,将会受到更为严厉的惩处,这就不仅仅是打扫茅厕啃杂粮窝窝头这么简单了。
三通鼓罢之后,一个个的军官奔跑到点将台下,大声地向着向柯汇报着本队的人数,听到全员按时归来,向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些士兵的体能,正如向柯所说的那样,在几个月大鱼大肉的喂养之中,的确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五只羊,十坛酒,被搬到了台前,当众赏给了获胜的那一哨军队,在这一哨军队的欢呼声中,在众人艳羡的眼光之中,向真宣布早课结束,众人可以回营休整,洗澡,吃早饭,休息,一个时辰之后,这一天的正式操练就要开始了。
军营之中,饭菜的香气,已经随着风儿开始在大校场之上开始飘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