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荒原,孕育着崛起,只在肯开拓;
人生是泥土,埋藏着收获,只要肯探索;
人生是一场惊险搏击之后的小憩,千万不要彷徨;
人生是一次辉煌追求之前的沉思,千万不要迷惘。
春
当新的世纪来临时,黄平为自己的人生谱写了一段悲欢交错的求学史。
这个时候,一批又一批的大学生踏上征途,充当对知识的追求者;化作理想的崇拜者,甚至成为对未来的挑战者。他们是幸运的,他们抓住了这次天赋人权的时机。
黄平他来自农村,来自河西古道边陲的一个小城。他背负着父母与亲友的期望,今天终于可以有幸踏入他心目中的象牙塔——张掖师专。路就从这里开始。
这天是父亲陪黄平来的,当然在黄平看来送是没有必要的。路很长,也很荒凉,路的两旁很朴素,就跟黄平的衣服一样,甚至跟他父亲的脸一样,没有人会留意这一切。黄平则不一样,他丝毫没有困意,甚至在父亲困倦倚窗时,他仍无限热爱地注视着外面的一切,他相信平凡有时候很伟大,当奇迹出现时平凡更让人叹为观止。此时支撑他长途跋涉的身躯的还有一股神圣的向往,一种伟大的精神力量,一个人们千百年来追寻的梦。他不知道大学是什么东西,但他从电视见过很美丽;他不知大学的生活怎么过,可他想象得非常色彩斑谰。一想到这儿,那种:身在千里之外,遥知庐山之名的心情又显得格外紧迫而心旷神怡。当然他不困顿的另一个小小原因是,他不想让这种神圣感消失,他竟怕司机忘却他们下车的地点,与向往错过。他的心此时已充足了电,让眼睛长放光芒。
车“吱”地一声停了下来。黄平一扫巡,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立刻飞入眼帘。把视线再往里一探,一个像梦一样的长廊架向远方。黄平抑制着如火腾空的心情同父亲一起下了车。可黄平的步子又感觉挪动不了,火已燃在眼中,那近在咫尺的大门有点让他煞费头脑,不知怎么进去。黄平吸了口清新空气,排挤出压抑,扭头看了一眼父亲。父亲提着大包,眼睛审视着里面的一切,两团微火已烧在他的脸庞。同时他也看了一眼儿子,笑了,首先跨起步子,他们终于进去了。
刚进校门一条笔直的大路在沸沸扬扬中伸向尽头的图书馆。那是一栋十分庄重、典雅的楼。一共有四层,最上面的一层小了一点,就端坐在第三层的中间。楼用白色的瓷砖砌面,在阳光的直射下,格外引人注目。楼门很大,门的上面有一个平台向外突出,平台的上面立了三个刚健的大字:“图书馆”,字用红色漆面。要是这栋楼不写名字,黄平是很愿意把它当作教学楼的。图书馆前面有一块很大的场地被松柏包围,场地的中间有一个小平台,上面竖了一根旗杆,显然这是升旗的地方,这会红旗正迎风招展。把视线再往回拉一点,就会发现在图书馆正前方不远处的两侧,各矗立着一栋长方体形的楼。它们就在这条大路的两旁,像图书馆的侍卫注视着一切。两楼都用白色涂料粉刷。一栋是实验楼,一栋是理科教学楼。两栋楼的脚下各有一条路延向两侧。把视线再放低一点,就看见此时沸沸扬扬的大路了。路的中间隔一段便有一个大花坛,花坛里面又放着一盆盆鲜艳欲滴的彩花。花坛的两侧便 是各系接纳新生的站点,路两这都是,一直延到校门这儿。每个系都在站点的后面插一面旗,上面印着各系的名称,有“中文系”、“计算机系”、“数学系”……一路排下去足有十几个。每个系的小点两侧还一字排满了各系的宣传牌,像两道屏风一路排去。站点,只有一张桌子,几把凳子,上面坐者几个大学生。引人注目的是桌子旁边挤的人,从惊喜的脸庞,沉重的大包,一看便知是新同学。黄平注视着眼前热烈的场面,忽然感到一股羞涩爬上脸庞。黄平的眼迷失了,心猿意马,他放眼向四周看去,看到了遍布的希望:路的两边是大片的欣芳绿草,榆荫垂柳在风中向他招摇,黄平惬意地微笑了。
他跟父亲一路寻去,最终在路的尽头,图书馆的前面发现了教育系的旗帜。黄平填好登记表,便有几位教育系的女生过来帮黄平提行李,然后领他们到体育馆办手续。其实体育馆就在图书馆的右边,中间隔了一条通向操场的路。
当报名结束时,黄平跟父亲手中已抱满了水壶、被套、脸盆之类的日常用品。黄平他们的公寓楼也是一栋长方体式的,共四层,跟理科教学楼很像,并且就在理科教学楼的右端,从这一端的路口走去就又到了报名时的那条大路。
他们在二楼找着宿舍。一进去,清新、凉爽,扑面迎来。显然黄平他们宿舍是在阴面,太阳是不怕的。宿舍的地下已有了饱经风霜的痕迹,而墙跟床、桌子又像是刚刚粉刷过的,而且还能闻到一股刚刚装修过的气味。宿舍里的陈设很简单:在正对门的窗户下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两旁各放了一条凳子。黄平一抬头,这才发觉,头顶上,应当说是门顶上,架了一台电视。四个高底铺,分别安放在宿舍的四个墙角。一号高低铺在电视的右边,二号在靠窗户右边;三号在窗户的左边。四号高低铺在电视的左边,只不过只有上铺,下铺换成了柜子。柜子是铁制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排成两垒。在一号床与二号床中间放了一个脸盆架子,从上至下可放八个脸盆。在三号与四号床中间那一小段墙上挖了一个空阁子,有三层,看来是放刷牙缸与吃饭用具的。
黄平被安排在一号床,其它床除了三号的下铺已铺好外,其他人都好像没来。黄平觉得有点困倦,便把东西先放在床上,让父亲在凳子上先坐下来,便一个人走到窗前,打开窗户让风再进来一点。黄平把头伸出窗户,视线被对面的楼挡住又反弹过去。对面是一栋刚刚修建的公寓楼,此时公寓楼很繁忙,里面的女生进进出出。在阳光的照耀下衣服是那么新艳,她们喜悦的颜色比太阳还光芒。黄平的头又往外伸了一点,向下一看,原来窗户下面是一个车棚,里面整齐地放着几百辆自行车。只是车棚的顶让他有点接受不了,上面扔了许多垃圾,最可怕的是烟头爬满。
黄平这时感觉自己出汗了,他坐下来,静静地沉浸在这清爽与静谧中。从报名开始到进宿舍,一路上人声喧哗,人烟涌动,这会才有点习惯。他看父亲,却发现父亲早爬上床为他铺床。黄平心里埋怨父亲不打招呼便去铺床了。此时父亲正在装被套,可被子到里面就成了一团,父亲急得手忙脚乱。黄平看着,轻轻笑了笑便上去跟父亲一齐把床收拾好。
两人刚下来,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一位穿蓝西装、白衬衫、打红领带的一个男生。脸很长、很黑,也很瘦,像黑瓜子。不过黑中也透着红润。嘴巴的两边长着几根跟老鼠一样的胡子。头发理得很短,显得很倔强。这个新面孔看见黄平和黄平的父亲,便不自然地笑着问:“才来么?手续办完了吗?”
黄平看着这张新面孔,觉得他有点油滑的样子,让人看去很不舒服。黄平的父亲望着这个小伙子说:“刚办完。”
这个陌生的面孔理了一下身子,像气又壮了点,说:“我是张掖的,我对这里熟悉,所以一早就来了。”他说完,又向黄平身旁看了一眼说:“这是你父亲吗?”
“是的。”
他听了就赶紧说:“叔,您过来坐,我给您倒杯水。”说着他就去用他的杯子倒了一杯水递过来。黄平的父亲接过了杯子,可嘴里却说:“我不渴。”
小伙子忙了一阵就不说话了,坐在自己的床上看黄平跟他父亲。这种沉闷的气氛让黄平坐立不安,于是黄平站起来,走到桌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邢忠。”
黄平也鼓了鼓勇气说:“我叫黄平,黄土的黄,平凡的平。”
邢忠听了笑了笑说:“黄平,俗而不雅,把北方人的特点都包括了。”
黄平点点头表示认可。黄平沉思了一会说:“听说张掖的马蹄寺、大佛寺挺出名的,你去过吗?”
“马蹄寺离市区太远没去过,不过大佛寺就在广场那边,我去过一次。一条大佛,横空而睡,第一次见了让人叹服,可第二次去你就感到就那么一条大佛也没什么好看的。怎么,需要我领你们去吗?”
黄平还没顾着说,他父亲就忙说:“既然不远,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你们既然要去,到外面搭个车,司机就知道。”
“你不出去转转吗?”黄平问。
邢忠忙推脱说:“不了,我还有点事。如果你们有什么让我帮的就尽管说,反正我对这也熟悉。”
黄平跟父亲出了公寓楼,校园内还是人影重重。黄平跟父亲拣了一条被春草围着像蛇一样蜿蜒,通向校门的小径。小径用方砖铺设,小径的两边垂柳夹道,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两三把坐椅装在小径两旁。黄平这会才发现校门的左侧有一个储蓄所,父亲决意把黄平的生活费存进去,黄平说存一千就行了。黄平站在储蓄所门外看见父亲的身影融进里面繁忙的人群。过了好半天父亲又神情舒坦地出来说:“存了两千,够不够?”
黄平细声说:“够了。”可心里又开始埋怨父亲不跟自己商量,存一千就行了,干吗要存两千呢?
张掖这个河西古城名气很大,这是黄平知道的,人们往往把张掖叫金张掖。看惯了土房子,高楼大厦,今天看到张掖的城市到处充满古风遗韵,仿古建筑处处皆是。一条仿古街不说巧夺天工,也是精雕细刻,另具匠心。伴随一路的呦喝声,还真让人感觉返古归真。黄平一路上既高兴又兴奋,眼睛激动得像春水。嘴里一边赞叹着,一边跟父亲聊着心中的感受。
本来上大佛寺黄平要搭车,可父亲即坚持步行。父亲说他十几年前来过一次张掖,现在城市的变化这么大,他要好好看一看。就这么一路走来,快到大佛寺时父亲突然停住了,黄平看了一眼父亲漠然的表情,不知他在想什么。黄平注视着父亲散光的眼睛,看上去好深沉。黄平问为什么不走了?
父亲抬头看看天,有点不好意思,微微笑着说:“我们今天不去了吧!你看这会天不早了,我们先找地方吃顿饭,再找地方住下来。大佛寺我们明天坐车来看吧!”
黄平惊奇地看看天,太阳还是含情脉脉得,于是说:“这会还早着呢?已经到这了,恐怕再走几步就到了,为何要回去呢?”
父亲依然像对儿子表示歉意说:“走吧,时间还多着呢?我们先到别处看看吧, 别把时间都花费在这了。”
黄平知道拗不过父亲,他也不想逆父亲的意思,不过父亲许诺明天一定来,黄平也就放心了,跟父亲在仿古街吃了一顿香美的水饺,等父亲在一个小旅馆住下之后,他便又赶回学校。
夜色催人,黄平踏着柔和的夜色,怀着微妙的感觉,伴着有节奏的步伐,踏进学校这块令他愉悦的净土。报名虽已结束,可旗子,宣传牌还停驻在月下。
公寓楼下的白光,穿透夜色,也给夜色披上一层薄纱,整个学校在 灯光的辉映下安详神圣。小路上不时有人来往,黄平用陌生而亲切的眼光瞅他们而他们又向黄平投来一样的目光。
一跨进公寓楼,世界就变了。说话声,电视声,脚步声……使黄平孤独的心有点害怕而满腹惆怅。越走近213宿舍,黄平的心越象欢腾的小溪,他猜测着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想着其他人是否都来了,是什么样的?
黄平听见宿舍里有说话声,他用钥匙开门,手在发抖。门开了,好几束强光扑来,制止了黄平的步伐。这些人笑着,他们的脸上也在发光,一种让人窘迫难安的目光。黄平不知怎么办,笑了笑,他们笑得更历害了。多了三个人,邢忠坐在自己的床上,这三个人是二号床的下铺、三号床的上铺、和四号床上的上铺。三个人都梳着风头,个子都差不多。脸方且像刮过全脸胡的小伙子,打着领带,头比其他两个人光顺,脸很白净,穿着一件休闲衣,一条牛仔裤,这会正忙着收拾一大包衣服。一看见黄平进来,约摸是同宿舍的,便停了手,笑着看黄平,他就睡二号床的下铺。三号床上铺的那个正立在上面铺床,头发有点卷,模样很圆,脸老是渗着像红苹果一样的光芒,再一笑,越显得红灿灿。四号床的那个正手拿遥控器指着电视。模样很长,头的下部形成V字型,戴一副深度眼镜,不过脸看去很俊俏,只是清瘦了点。等黄平跟每个人的笑容都接触之后,邢忠便问黄平:“你父亲呢?你们大佛寺去了吗?”
黄平慢慢走到桌旁,坐到凳子上说:“我爸住旅社了,大佛寺也没去上。”
“为什么?”
“转街时间长,耽搁了,我们明天再去。”黄平说完,看着其他几个人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牛仔裤的东西也收拾差不多了,坐到自己的床上说:“早晨我跟我爷爷一起来的,刚才我爷爷住宾馆了。”
红脸蛋像很激动,猛地站起来,头差点撞到房顶上。他扯着高声度说:“我跟父亲一起来的,由于坐车时间长,来得迟,我父亲还在学校旅社住着。”
深眼睛有点发窘,把遥控器放下,笑眯眯地说:“我跟他一起来的。”他指着红脸蛋:“我们是一个学校毕业的,来时又是一起来的,这会又住在一个旅社里。”
黄平听完叹了口气,像已经认可了每个人似的。红脸蛋从床上下来问黄平:“你是哪的?”
黄平也不客气说:“我是金塔的。”
“哪的?”邢忠问。
“金塔!你们可能不知道,是酒泉地区的。”
“没听说过。”深眼睛说。
“那没关系,这回知道了就行,我毕业于金塔一中。叫黄平,就是名单的第一个。”
邢忠神秘地说:“那好,你就宿舍长。”
黄平觉得奇怪:“好吗?我能胜任吗?”
“这学校就这个规定,名单上的第一个,也就是一号铺便是宿舍长,学校是不会再指派的。”
黄平突然感觉到什么,觉得自己又被别人提了一把。不过黄平这会是来的迟了,他感觉邢忠他们几个已熟识了,也熟识了自己,而自己跟他们相处仍那么艰涩。幸好邢忠能说,一阵滔滔不绝把自己的学业情况大胆地做了汇报。听出他毕业于民乐一中,补习两年,黄平听到这心里就冲突起来,他感觉这个小伙子在学业上比自己差了一截,可他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大胆,他的率直。他对自己的隐私毫不避讳,黄平感觉跟他更近了。他对人的热情与随和使每个人都愿意跟他交往。
毕竟每个人的心情都难以名状,只是一个劲地说着自己的感觉,把自己推销给其他人。经过一阵亲密的交谈,黄平已知道牛仔裤叫马建秋,来自民勤,是五个人当中唯一一位水生水长的城里人。红脸蛋叫王新国,深眼睛叫张吉成,他们两个都是武威的。似乎现在只有睡在黄平下面的孙明福跟孟金城没有来。
晚上大家都趴在各自的床上聊天。邢忠总是很大胆地把有趣的事情说出来,带着几分让人不可思议。他说,他们有一位老资格教师,脾气古怪,把校长都不放在眼里。这位老老师给他们当班主任时,他们班的女生不洗衣服,老老师便到女生宿舍,钻到床底下把脏袜子、脏裤子全搜出来,然后到水房替女生洗,结果把女生羞得,以后宿舍干干净净。他还说,他们学校 一个男生是教育局局长的儿子,学习差得没法提,可老师嘴里还一个劲地称道,只要好好指导一下大有希望。于是老师们便把这个男生当活宝,经常像招待领导般叫去指导功课。他的趣事多的说不完,让黄平他们听了捧腹大笑,就这么瞌睡也折腾没了。
马建秋的话很接近普通话,说起来像鞭炮,嗒嗒嗒一阵子便没戏了。不过他说的那些黄平是有点不可思议的。他说,他们班今年考上北大的那个男生,跟他们班现在补习的一个女生经常拉拉扯扯,一上课两人便坐在一起。两人做的动作不堪入目,连老师都没办法。虽然这样,这个男生却学习好的出奇,最后考上北大,而那个像被耍弄了的女生,连什么都没考上,今年又在补习。他说他们学校谈恋爱成风,一到周末操场周围一对接着一对。他说他也有一个女朋友,只是那个女生考到兰大了,她便与他分手了。看来他是不在乎的,他只当故事说给其他人听听。
王新国是最让黄平震憾的,一说话情绪如沸水腾空,激动的如狂潮卷岸,不能自控。每个字眼都像放炮,而且说到他高兴时,他便手舞足蹈,只是很不协调。他说话前,脸一兴奋,人便认为他有什么快乐要与你分享,只是你心跳得听完了,觉得并没有多么可笑,只是领略了他的说话气势。他说,他跟他们班主任关系搞得好,经常在一起喝酒,每次过年他们都要去看他们班主任。
张吉成显得很温顺,听到值得他高兴的事时,就一下子爬起来。别人还没笑时,他便笑着说起来,很柔顺,就像河中的水静静流。他笑着说他们班的人都像有病,一个班总共才四十五人,光张掖师专就考了二十多个,害的他走三步就得停一会儿跟同学打招呼。他说张掖师专可能有一半多的学生都来自武威地区。
黄平像在听故事,笑个不够,在床上辗来转去。邢忠问他为什么辗,黄平就觉得不好意思,说“我上高中时睡的是平铺,十二三个人就在床上挤一堆,习惯了。今天睡高低铺,一个人睡上面虽没人挤,总觉得不舒服,怕掉下去似的。”
马建秋听了笑着对黄平说:“肯定需要找个女朋友了,有个心就安稳了。”
邢忠马上接上问:“你有吗?黄平。”
黄平的心有点凄楚,在这一点他的内心总是有一个充满欲望的空白。他觉得在这些人面前是没有必要说假话的。想到这心里舒坦了点,便笑着说:“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高中时真得读了圣贤书,光顾学习,连谈恋爱都忘了。更不知道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邢忠装出胸有成竹的口气说:“没关系,以后有什么事,找我,我搞定。”
接着张吉成把话题挑开,又扯到宿舍上。有的说高中时宿舍肮脏不堪,炉灰满地;有的说忙得被子三四天不叠;有的说晚上上厕所太远,就在宿舍门外上了。到后来,越说越吓人,差不多快要一年不洗脚,衣服穿半年,尿就洒在炉灰上了。
黄平也不知说到了多久,电早已停了,他们几个已微露鼻息。黄平的大脑反倒特别清醒。他向窗外望,看见他这一生见过的最明朗的月,他的心从没有像今晚这么气宇轩昂。他想到了父亲,看见他未眠的双眼,他想着自己的将来,心便激动万分,他兴奋地差点跳下去,他真想再到外面去转一转,这里的一切太可爱了。
第二天刚亮,黄平的父亲就来了。他先用敏锐的目光看了一下其他人,接着就把黄平叫出去了。出了公寓楼黄平问父亲:“吃了没有?”
父亲冷静地说:“在外面的馆子里吃的,现在你的名也报了,一切都顺了,我今天就回去。”父亲说完,气也泄了,担子滑落一大截。
“什么时候?”
“就这会。”
“这会?你好不容易来一回,就这么快走。”说完黄平又用恳求的语气说:“中午再转一转,你不是说要去大佛寺吗?过会我们就去。”
父亲也不着急,还是沉静地说:“今天转了就回不去了,你也知道家里这几天最忙,你妈一个人能撑住吗?”
“可是……”黄平急了说到这又咽住了。他望着父亲严肃的表情,知道自己又想错了。
两人步行到车站去,父亲走在前面,黄平跟在父亲后面。黄平感到早晨的街道有点清冷,只有三三两两的小车经过。路两旁的修车铺,饭馆都还香甜地睡着。在路口处他们停了下来。天气有点冷,空气吸入后,呼出时带点雾色。清冷把一切都装扮得很清淡。黄平注视着父亲:他穿着中山装,深远地看着车来的方向,他干瘪的脸颊绷得很紧,杂乱的头发漠漠地沐浴在晨雾之中,父亲站在这儿和世界融成一幅色调很冷 的泼墨画。
父亲终于走了,来时大包小包,去时两手空空。黄平感到自己 是多么自私,竟把许多都忘了。但是黄平知道父亲是快慰的,甚至对他而言没有留下什么遗憾。黄平深深地感到,父亲把许多担子压在了自己身上,他太相信自己的儿子了。他对儿子的期望不高,至少他的儿子不再回去挖土, 在城里能找个工作那已很对得起他。黄平一个人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向学校,他在这里找到希望,找到了生命的又一个起点。虽然学校的平凡不可能让他满足太高的奢望,但是他想信自己会在这里创造奇迹。现在他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已成为一名大学生,而且将来要做一名教师,想到这他有了心旷神怡的感觉。梦终于在不经意间实现了。岁月总是把人安放在还没有准备好的地方。来的让人惊喜,又让人束手无策。黄平相信:信心来自于理想,成功来自信心。只要坚实地踏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会跟上的。
回到宿舍,只有邢忠一个人。他说其他人都陪家长出去了。他还没吃饭,建议黄平跟他一起去。黄平还不知道新餐厅是什么样的,便欣然而往。
这会活动的人已多起来,黄平还是感到陌生。邢忠问:“你父亲呢?”
黄平感到惆怅,说:“走了。”
“怎么这么快。”
“我爸说家里很忙,我让他明天回去,可他不听,就这么走了。”
“其实来了,转转也对呢!”邢忠说。
顺着一、二、六号公寓门前的水泥路一直走去,就可以到食堂。食堂在体育馆的旁边,只是修得深远了许多。在体育馆的侧墙边有一排乒乓球案,零星有几个学生在打球。
食堂也是白瓷砖砌成,在食堂门上面拉了一条横幅:“大学生饮食城,欢迎新同学”。进入食堂,黄平立刻感到豁达,清洁。特制的餐桌一排排整齐地排好队。食堂在里面一个接一个,一共有五个。菜用盆子排在灶前,眼睛都看花了他也不知吃哪个。邢忠走到三灶前把饭卡插入一个机子中,里面立刻显示出饭卡的钱数。食堂人员直接把饭钱在卡上打掉就行了。从这时开始,黄平知道怎么用饭卡吃饭,他也知道学校每月在饭卡上补助七十五元钱。
黄平跟邢忠回来时,宿舍里又多了一个瘦高个。大约有一米八三,苦瓜脸,笑得很拘束,就是有点难看。他一见黄平跟邢忠就象七岁的小男孩很怕人似的,左右摇晃着说:“我本不想来,可我老爸非让我来。我说再补上一年,可我妈说:“补什么补,家里哪有那么多钱,你要是补就别回来了。我老妈撵我,昨天我没来,今天我老爸把我送到车上,没办法我就来了。”说完乐呵呵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又停住了,说:“你们都是昨天来的吗?名报上了吗?”
邢忠说:“我们都报上了,你叫孙明福吧!”
“对,明天再福!”
“名报了吗?”
“刚报上。”
黄平这会正看着眼前这个大个发闷,他感觉这个男生有点不对劲,一见人便来了个开场白,让人有点接受不了。黄平也笑笑说:“你是武威的吧!”
“是的,我是武威二中毕业的。”大高个说完就又忙着铺自己的床。他的床铺就在黄平的下面,他一抬头,头顶就窜过了黄平的床铺。
孙明福忙完,整了整衣服,像忘了什么似的问:“唉?你们都吃过了吗?”
黄平跟邢忠忙摆摆手说:“吃过了。”
孙明福也不听,忙从一个塑料袋中拿出一个像大馒头,里面却又分了许多层,夹层有红、绿、棕的颜色,像千层饼。他给黄平邢忠一人掰了一块说:“这是我们武威的月饼。”
“月饼?”黄平惊奇地说。
“怎么,你们平时没做着吃吗?”
“不,我们吃的月饼是商店里买的那种,我们从来不自己做月饼。”
“可我们那地方从我知道时,这个像馒头的东西就叫月饼。”
邢忠咬了一口说:“挺香的。”黄平也咬了一口,的确是。
马建秋他们三个还没来,黄平觉得没事干,也不想出去,就拿出自己带的读者看起来。邢忠蒙头睡起了觉,孙明福被同学叫走了。
黄平正看得酣,门开了进来两个人。前面那个穿干部服装,提着一个大箱子,后面跟着一个板寸方形脸的男生。只是脸上塞满了肉,再看他的蓝西装,被身子撑 得挺圆实,身体的各部分都显示出圆柱形,脚落在地上很沉重,黄平把这种结实看作是肥胖。
他们一进来,邢忠立刻翻下床,黄平也欠起了身子。干部模样的男人看见黄平跟邢忠,微笑着说:“你们都来了。”接着又指着胖子说:“这是我们的孟金城,来的迟了点。就这样我做了许多思想工作他才来。他还老抱怨 说我在教育局,却让他上这么个学校。其实现在的教师也挺好的,生活至少有保障。当然你们既然来了就安心学下去,父母提供你们上学不容易啊。以后你们就在一个宿舍,一个班中了,以后大家互相照顾着。”
邢忠听了,说:“您放心吧!既然能考上这个学校,大家的心都在一起,以后的生活我们会互相照顾的。
黄平下了床说:“就教师现在的情况看还不坏。”
“你是哪的?”干部模样的人问黄平。
“酒泉的。”
“你们酒泉怎么样?”
“这我不能肯定,反正我们酒泉地区上张专的不多,就业压力我想不大。”
“可我们古浪每年的就业压力很大。不过你们放心上去吧!只要你们好好学,毕业后谁也不愿让你们在家呆着,总会想办法。”
黄平跟邢忠帮孟金城把床铺好,他父亲从包里掏出几个苹果。黄平跟邢忠下来,他就塞苹果。他们坐了一会就出去了。
马建秋他们到下午才回来,刚把家长送走。在黄平看来,自己的父亲是多么凄楚,可怜。
大家再次来齐时,又是晚上了,七个人就倒在各自的床上说着自己的趣事。
邢忠又是第一个开火,说:“唉!我本来去年就可以走的。可你们不知我们那时多么好玩,同学见面经常开玩笑,“媳妇子”、“老婆子”地经常叫。特别是我同桌就更好玩了,我经常跟她开玩笑说:“我考上北大、清华,你嫁给我好不好!”她说行。后来我又对她说“北大、清华太高了。北师大、浙大行不行?”她说:“也行。”后来摸底考试跟理想相差太多。我就又说:“北师大、浙大要求也太高了,兰大行不行?”她说也行。可到了最后我考了张掖师专,可她呢,却考上了兰州商学院。”
邢忠津津乐道地讲完,其他人听了就使劲笑,黄平笑着说:“你们就这样完了吗?”
邢忠装作失望的样子说:“完了,什么都完了。媳妇子没了,学业泡汤了。”
马建秋大着胆子说:“我们宿舍现在谁有女朋友?”
孙明福傻呼呼地笑着说:“我老婆还在补习呢!今年没有考上,我打算让她明年也报张掖师专。”
“考了多少?”王新国问。
“三百三。”
“你还要等吗?”邢忠问。
“怎么不等。”
“可能等你毕业了还要等两三年。”
“哟!我老婆有那么浓包吗?”
“那可说不上,我已为你俩想好了出路。你另找一个女朋友,你老婆呢,最好上家里蹲大学或是农业大学。”
“你妈妈的,你怎么不上?”
“我考上了。”
两人闹了半天嘴,没个上下,越说孙明福越难堪。张吉成接嘴说:“行了,别叫了!争什么争?是什么样的,明年高考不是就知道了。”
后来大家聊到张掖师专时,邢忠说:“我们民乐的人,一听张掖师专就知道老师最没本事。”
黄平说自己是一时高兴,久旱逢甘露,是一时兴起来。
孙明福感到无比份痛地说,来张掖师专对他就像池塘中养蛟龙一样,可他又没办法,就来了。
孟金城很不高兴埋怨说:“我至始至终就没想着上师专。我们城里的大多数学生都花钱上好学校了,可我爸就不行,还把我强拉来。”
马建秋似乎对自己充满希望,他认为自己在三年之后一定找份安逸的工作。
王新国的口气仍那么宏大,他看到和自己一起上学的同学都来了,也没有几个补习的,而且他们班主任也鼓励他们来,也就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最后张吉成很冷淡地说:“没办法,就考了那么点,能上什么。”
黄平从他们的语气中听到了懊诲,听到了不情愿,这会他才冷静地认真思考起这个让人头痛的问题。一个穷人,当他面临绝境时,就会饥不择食;一个刚刚温饱的人,总是哀怨自己没有济身于富人之列。可是上千年的优胜劣汰规则决定了最终有些人是平凡的。平凡的耐人寻味,平凡的悄声匿迹。这些人只占有世界的一小块地方,这些人马上就要被世界遗忘。可他们还要生存,那么他们只有不断地攀伸,或许是踏踏实实地追寻一种境界。黄平他深刻认识到,在接受这次机遇的同时,他也迎来了许多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