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7章

那个寂静的夜里,身畔是明予的精魂化成的点点晶亮,微微能照亮脚下的路。弥川并不确切地知道前路究竟在什么地方,却能感知到他宽阔而温暖的后背。

他们彼此虽没有说话,她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可是现在,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从此以后,或许所有的路,都要她一个人摸索。

她一个人不知在空荡荡的客栈里站了多久。

天边的星子由暗变明,云絮轻飘飘地拂过,忽然有人悄声说:“弥川……”

她以为是安清夜,惊喜地回过头,却看见明予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神情怯怯:“你在干什么?我看见安清夜往山下走了。”

弥川无力地坐到在沙发上,将脸埋在双手之间,什么话都不想说。

“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明予小心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不起。”

“和你没关系。”弥川勉强笑了笑。

“我能弥补的。”明予小声却坚定地说,“你告诉我,我能弥补的。”

或许是看出了她敷衍的神色,明白她并不相信自己的话,明予不由分说将她拖起来,一路奔向舍身崖,指着眼前一片茫茫的黑说:“你看这里。”

眼前的这一幕,让她僵直如石块,弥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到过飞机即将着陆时窗外的夜景吗?城市如同一张展开的地图,其上是错综复杂的城市灯海,橘意莹莹,喧闹繁华。

此刻弥川便看到了千万盏明灯在脚下绽放,就像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可……可这金顶山下,明明是万丈深渊啊!

“万盏圣灯朝普贤。”明予憧憬地说,“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圣灯吗?”

“圣灯难道不是一种自然现象吗?像磷火什么的?”

明予摇头,一字一句地说:“圣灯……真正的圣灯,能让人实现一切心愿。”

“能帮安清夜找回戒指吗?”

“我说过,是一切心愿。”

上海,X大学教工宿舍楼。

时值盛夏,天气最热的时候,刺眼的阳光毒晒着这个城市,连蝉声都有气无力的。

林弥川站在门口,整了整头发,郑重地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先生,她恭恭敬敬地开口道:“董教授。”

董老先生是X大历史系的教授,全国考古界泰斗,属于国宝级人物。老先生一大把年纪了,却坚持给学生上课,弥川便是他精品文物鉴赏课的学生。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因为加入了摄魂俱乐部,又天南地北地跟着安清夜跑,弥川难免对文物产生了兴趣。下课后她总是跟着老先生询问一些有关鉴赏的问题,董教授为人谦正平和,倒也喜欢这个学生。

暑假里弥川从峨眉山回来,便约了老教授,向他请教一件古董。

董教授从学生手里接过照片,戴上老花眼镜,仔细端详:“从照片上看,是件青白瓷古瓶,曲颈圆腹,瓶身上装饰着堆龙纹。看这器物的造型,是东汉的。”

“董老师,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装饰品?”

老先生翻到最后一张照片,手下动作顿了顿,吩咐弥川:“把我的放大镜拿来。”

老教授又看了很久,终于放下了照片:“你在哪里看到的?”

“在一个朋友家里。”弥川含糊地说。

“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又见到这东西了。”他抽出最后那张照片,指给弥川看,“瓶盖留有小孔,意为瓶内的事物可以和外界交流。”老教授摘下眼镜,目光沉沉,“很多年前,我跟着我的导师做田野作业,曾经挖出过类似的瓶子。导师吩咐我不要碰,于是我就原封不动地埋回去了。”

“古人用这瓶子装什么呢?为什么这么重要?”

老教授伸手揉了揉眉心:“其实啊,到了我这个年纪,看过了很多东西,才算明白当年我的导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要对我们还不了解的东西,要心存敬畏。”

弥川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老人的目光重新落在照片上,慢慢地说:“古书上记载,这是用来装人灵魂的瓶子,叫做魂瓶。”

一个月前,峨眉山。

林弥川拖着两条酸痛的腿走在山路上,跟在后面的明予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开口劝她了:“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弥川抬头,他们如今处在峨眉山的半山腰,头顶云雾缭绕,而脚下通往谷底的小路绵延着伸向深处,实在不知道还要走上多久。

“还得走多久才能到谷底啊?”她发愁地问道。

“唔,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走过。”明予在化成真正的人形之前是山间的魍魉,御风来回,从不曾这么艰难地跋山涉水,但是此刻他的笑容灿烂,“姐姐,这一路我很高兴,因为我喜欢你啊!”

对上明予的笑脸,弥川一头黑线。小淘仔从她的背包里探出脑袋,冲着明予龇牙咧嘴。显然,小神兽不喜欢比自己还会卖萌的家伙……

安清夜离开已经两个星期了,峨眉山的亨特’S客栈照常营业,可不管她用什么方法,就是套不出客栈服务人员的话来,而安清夜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其实弥川心里很清楚,只要安清夜不愿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找到他。

“就当你做了一个冗长而古怪的梦吧。”

弥川每每在夜里惊醒过来,总会想起他说的这句话。

这场梦,教会了她最惨烈的信任。

这些日子弥川瘦了许多,脸颊都有些凹下去了,只是她骨子里的倔强却被激发了出来--她一定能找到安清夜,再找回摄魂戒!即便他已经对自己心灰意冷,但她总该把自己犯下的错误弥补回来,而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明予告诉她的关于峨眉山圣灯的传说。

圣灯朝普贤--金顶之下,她亲眼见到千万盏明灯绽放,就像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那时明予的声音坚定虔诚:“真正的圣灯,能让人实现一切心愿。”

哪怕这个念头再无稽,此刻的林弥川却不能不信。

“谷底究竟有什么?”弥川喝了口水,轻轻拍打自己的大腿缓解酸痛。

“其实……我不知道底下有什么。”明予挠了挠头,“虽然我在峨眉山生活了一百多年,但是我从没去过那里。”

“为什么?”

“姐姐,世间的魍是分好多种的,这你知道吧?我是清魍,是不害人的。也有害人的,就像之前和樱虞一起,诱惑人踏进佛光,汲取魂魄为自己修行所用的,那都是黑魍。谷底向来是黑魍的聚集地。不过姐姐你别怕,有我呢。你们不是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

弥川听得皱起眉来:“那你确定圣灯在谷底?”

“黑魍们最爱的就是围着宝物转,所以谷底有宝贝是肯定的。”明予想了想,认真地说,“至于是不是圣灯,就看运气吧。”

娑娑……娑娑……

坐着聊天的两人听到不远处有动静,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明予个子高,轻而易举地看到了远处的人影:“是山里采药的孩子。”

“雾雾雾……找星星,星星对我眨眼睛……”

断断续续的歌声传来,因是童音,宛如翠珠落玉盘,分外清脆动听。

一个孩子拨开灌木丛,出现在弥川和明予面前,用漆黑的眸子盯着两人:“你们是啥人?在这里做啥子?”

小男孩的药篓里已经放了半筐新采摘下的草药,一双胶鞋上全是污泥,鼻尖上还沾着汗水,眼神却晶亮得可爱。

弥川递了一块巧克力给他。

小男孩的指尖湿漉漉的,他有些怯怯地接了过去。

弥川的手指掠过男孩的手背,眼神瞬间变得柔软。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阿生。”

“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俺爸爸妈妈前年说去外边打工,再也没回来……”小男孩低头说,“奶奶是去年去世的,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

其实在触到小男孩的时候,弥川就已经“看到”,本该是天真烂漫、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年纪,阿生却住在一间破瓦屋里,靠采草药为生,眼巴巴地盼望着父母能回来。

“阿生,你知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走到谷底呀?”

小男孩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呢,最好还是不要赶路了。”

明予的唇角抿着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是啊,天色一暗下来,路就更难走了。”

弥川无奈地环顾着漫山翠色和蒙蒙的薄雾,只得点头说:“好吧。”

阿生依旧用怯怯的声音说:“哥哥姐姐,你们去俺家吧,离这儿不远。”

这是个很孤独的小孩儿呀……弥川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一条羊肠小路蜿蜒着通向深山之中。阿生是个沉默的小孩,路上弥川便逗他说话:“阿生,你在山里见过圣灯吗?”

“你们是说晚上一亮一亮的萤火虫吗?”阿生天真地回答道,“都在山底呢,俺可以抄近路带你们去看呢!”

阿生家里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两间破瓦屋,一间带着所谓的家具--一张木板床,另一间则是灶间。阿生一回家,就熟练地用晒干了的柴火燃起了炉子,往锅里添了些水。

弥川站在屋外,看着孩子瘦瘦小小的身影,有些心酸。

明予凑上来,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对于一只刚刚化成人形的魍魉来说,他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很多时候还要弥川告诉他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