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莉被仆人叫来了,看到安德鲁躺在自己女儿的房间,她的脸色有一点不自然,但没说什么。这种天气没有哪个医生愿意来,安吉拉要帮忙当然是不可能被允许的,所以身为女主人的责任让她自己成了看护。
但是女主人的责任不止是看护生病的仆人,尤其是在家里还有客人的情况下。好在有迪森帮她招呼客人,斯佳丽也非常乐意帮忙。不过最好的当然还是安德鲁的身体素质够好,热度虽然很高,烧得直说胡话,但吃了药很快就退下去了,在她还没有替他念完一段祈祷词的时候他就醒了。
兰莉如释重负,轻声安慰了他几句,要他先休息,自己轻轻从房间走了出来。看着安吉拉焦急又无可奈何的眼神,她轻叹了一口气,对她说:“好了,安德鲁现在没事了。”但是她拉住了要冲进去的安吉拉:“他已经睡了,别去打扰他。安琪,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保罗在楼上换好了衣服,又立刻跑到了楼下。安吉拉的房间只有安德鲁一个人在。保罗见状脾气又上来了:“嘿,你们家这帮人真是,要照顾病人的时候躲得一个比一个快,刚才聚餐的时候他们也没这么勤快吧。”
“好了,我现在又不算病人。”安德鲁被他的大嗓门吵醒了,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你不算病人难道是医生?”保罗拉了把椅子坐下,和他辩论起来。
“知道你厉害,我说不过你。”安德鲁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对他的胡搅蛮缠只好苦笑。
见安德鲁无心恋战,保罗也不好再开玩笑了。他问她:“你说你怎么想的,大雨天跑出去淋成落汤鸡是要干什么?你们家安琪小姐也是,刚才还在呢,怎么我才上去一会就溜了?”
安德鲁脸红了,不过保罗没看出来,因为他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降下去。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替安吉拉辩护:“你都说人家是小姐了,现在我又在她的房间,她怎么好进来?我的小屋进水了,呆不住——”
“不是吧?他们住这么好的房子让你住小黑屋。这在南方都能去事务局投诉的,你不是上学了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保罗没怎么注意第一句,但是他第二句没听完就坐不住了。
“别那么大惊小怪好不好?”安德鲁要他坐下。“是我自己要求的,我不想和白人住在一起。”看保罗的神情不对,他又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习惯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那你又跑来是要干嘛?”保罗看在他生病的份上,不打算生气。
安德鲁挠挠粗硬的头发:“我怕下这么大的雨,后院马场里的马没人管,就跑过去看看。结果它们都受惊了,我一个人牵不住,就想找人来帮忙。”
保罗告诉过自己不要生气,但听到最后还是耍赖了:“你傻啊你,冒这么大雨跑来就为了那几匹马?人重要还是马重要,你都不会算算账吗?”
“当然是人重要。”安德鲁申辩道,“它们都是安琪小姐心爱的,我——”
“安琪小姐安琪小姐,你是不是离了你的安琪小姐就活不下去了?”保
罗的性格注定他不是记仇的人,当他的气烟消云散以后,还是觉得和一个病人生气太没风度,所以他把语气改成了调侃。“难不成她是你的缪斯女神?”
“我跟你说过了,我们只是好朋友。”安德鲁一脸无奈。
“好了,别蒙我了,男女生之间哪来的什么纯真友谊?”保罗笑得很贼,“要是你们俩或者我的年龄还在五岁以下,我倒是愿意去相信你的话。”
“你没亲眼见过的事情就是不存在的?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安德鲁似乎真动了气,语气突然充满了挑衅。“敢不敢跟我打赌?”
“赌就赌,当我没玩过?”保罗多少也看出了安德鲁这话是有意为之,但凡事爱争面子的他还是接招了。“赌什么?你说。”
“如果在你在的这段时间里,我能证明我和安琪小姐之间的确只是好朋友,而且是男女生之间的那种好朋友不是哥们儿义气,你就算输了,否则就是我输了。”“当谁不敢?输了可别不认账。你要是输了,可就得跟你的安琪小姐告白说你喜欢她。”“你要是输了呢,以后就不能再把安琪小姐当成敌人了。”“这时候你都不忘了维护她,不是真喜欢是什么?”“别转移话题,同意不同意?”“赢面这么大,我有什么不同意的?”“一言为定。”“要拉钩吗?”“去你的。”
保罗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从妈妈那里刚刚“释放”的安吉拉。他不知道她刚才干什么去了,不过既然已经和安德鲁打过了赌,所以不管他心里对安吉拉有多少疑问或者不满,脸上还是得挂着一丝笑意的。就在他低头行礼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安吉拉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刚才的事,谢谢你了。还有,上午的事,对不起。”保罗稍感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脸颊边微微泛起的红色,还没顾得上问她说的是什么事“谢谢你”,什么事“对不起”的时候(这真的不能怪他,毕竟他记性不好,尤其是对不愉快的事),他看到的就已经是安吉拉低着头的背影了。
真是的,两个人说悄悄话也不带关门的,这就不能怪他听墙角了。哎不对,这不是听墙角,这是为了确保公平性的监察工作,安德鲁倒是答应过保密,但是比起黑人的嘴巴,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真是蠢,保罗姿势僵硬地在门口蹲守了五分钟一无所获以后才想起来,站在门口就能偷听到还叫悄悄话吗?如果不是悄悄话,那又怎么能确保真实性呢?好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在,所以他也不算丢脸,看样子要找证据只能下回了。
客人都在隔壁的台球室和休息室,仆人兴许也在那儿伺候,自己还是不去凑热闹了。小孩子大多在儿童室,没意思。外面的雨还没停,也不能出去,保罗本想回到楼上,可又实在觉得无聊,干脆就在大厅里随便转了转,权当是参观了。
有钱人家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保罗暗暗感叹。艺术鉴赏他不懂,但是一件东西的美丑好坏和值钱不值钱他还是能看出来的。房子是按兰莉之前的要求重新装修的,充满了他熟悉的南方气息,所以他觉得亲切也就不奇怪了。
转
也转够了,外面的雨声却没怎么变小,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保罗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旁,本只是想趴着休息一下,但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困倦,不知不觉地在沙沙的雨声里睡着了。
安吉拉刚才被妈妈“审”了半天,她到最后才弄清楚是为什么。她以前就觉得妈妈不喜欢安德鲁,因为她的经历,她有理由认为黑人靠不住。但是安吉拉现在才明白,妈妈是担心自己和安德鲁有“那种关系”,这真让她哭笑不得。自从和安德鲁成了朋友以后,她就一直想要向妈妈证明他是个好人,她没那么大的能力改变妈妈对黑人这个群体的偏见,但是她起码也要证明自己的朋友是个例外。谁知道最后她需要证明的,却是自己的清白。
不过这些她都没和安德鲁说过,怕他多心。安德鲁也很理解她,从不去问她不主动说的事情。越是这样,安吉拉就越替他不平。她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总是要把别人想得那么复杂,而且在他们眼里“不合群”就等于“复杂”,“复杂”就等于“坏”。她知道安德鲁很内向,不爱说话,但他不是坏人。她最讨厌的,就是大人们总是带着一副“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的表情去说“这是为了你好”。
好在这一次她成功说服妈妈打消了疑虑,而且从今以后自己都不用再费这种力气了。看到安德鲁已经好了,安吉拉心里比他还高兴,忍不住和他多说了几句话,等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黄昏了。
安吉拉一直不明白那阵夹杂在风雨声里忽高忽低类似于蹩脚乐手吹奏风笛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直到她看到保罗的睡相。安吉拉有些为难,虽然她就是被这一阵声音吸引过来的,但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叫醒他。不过她最后还是没这么做,而是悄悄回到了儿童室。她知道自己的嘴角噙满笑意,却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也慢慢变得红润了。
保罗是被落地钟的报时声叫醒的。他像所有睡得心满意足的人那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保罗庆幸没有人撞见,小心地用手绢擦干净了自己淌在桌布上的口水。
安德鲁知道自己不可能被邀请去参加舞会,无论年龄还是身份,所幸他也不是喜欢那种热闹的人,心里并不觉得难过。所以尽管听到了报时的声音,他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康复了,但他只是从床上下来,走到窗户那里向外张望。外面的雨还在下,声势却小了许多,看样子待会儿就可以停了。在天边若隐若现的闪电映照下,他看到一架马车正冒雨向远处驶去。
已经七点了。舞会即将开始,所有的仆人都在忙着做准备,晚餐摆好了,乐队也就位了,客人们纷纷聚集在大厅里,悠闲地交谈着。斯佳丽之前已经叮嘱过保罗一次了,现在却又忍不住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舞会,一定不能出差错。你以前没跳过舞吧,记住,千万跟上拍子,不能踩舞伴的鞋,这是最简单的要求了……”没看见安德鲁,没看见安吉拉,还要受训,保罗开始怀疑自己答应来参加舞会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他甚至怀念起了自己从没进去过的儿童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