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池觅把凭昆然带到了薛茗三楼的T台现场,不过他们是往后门的安全通道溜进去的,池觅说熟人太多,一个个都凑上来难应付,凭昆然想想自己前任总裁的身份,很是赞同。

说起来当初薛茗的大厦,还是凭昆然请了个来头不小的建筑设计师画的图,三楼的位置从楼体的外观来看,是个看上去颇有些岌岌可危的空间突出,这实际上是那两百平米的T台室的半个空间,这种突出空间的设计后来还在建筑界流行了一阵子。但凭昆然当初看中的倒不是这个,由于突出空间的地面是几层钢化玻璃修筑的,踩在上面一低头就能看见底下的绿化区,鲜明意识到自己是在几十米的高空,纯属找刺激,后来薛茗的员工都不大愿意往那间屋子靠,凭昆然就让人又给修了电动地毯,摁下钮就把地面遮严实了,看上去就挺有安全感的。

只是大伙都不知道,凭昆然当初喜欢那玻璃地面是因为一直想找个男模,就在T台旁边把人压在透明的高空好好来一场,当然他现在也想不起来这初衷了。

两个人在无人的楼道里走着,脚步声互相叠着,池觅走在凭昆然前面,背影在黯淡的灯光下看起来很晦涩。

“认识你的时候我在做模特,不过不是在薛茗做。不知道你是看了我的哪一次走秀,后来就盯上我了……”池觅说到这停了一下,凭昆然虽然走在他后面,却还是感觉得到他笑起来:“我去跑什么场子都能见到你,你又是喜欢把自己折腾得光鲜晃眼的,不注意到都难,那个时候我就心想,这大叔不是想把念头打来我这吧。”

凭昆然听了“大叔”这称呼,立马不乐意了,池觅当然知道,就转过头来笑着看他“后来我这么叫你,你还逼着我喊你哥哥,凭昆然,有时候你真的怪恶心的。”

凭昆然瞪起眼睛来,特别想伸手削面前这小子。

池觅戏谑地笑着的眼睛弯弯的,目光柔和下来:“恶心归恶心,我就是这么一边被你恶心着,一边着了你的道的。”

凭昆然愣了愣,池觅便转回头去了。

这回凭昆然耳朵里那叠在一起的脚步声,不由让人觉得暧昧,他伸手摸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耳垂,又抬头看了看池觅挺拔的背脊,对眼下自己的状态有些疑惑。

池觅继续说着话,他声音沉稳,虽然一直说个不停,倒不让人觉得聒噪。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渣滓,其实现在也这么觉得,你从来不顾别人的意愿,那时候缠我缠得紧,我烦得要死,然后也做了些,嗯,比较过分的事……”

凭昆然挺好奇怎么个过分的,但是池觅把话题转开了。

“后来磨着磨着,咱俩就在一起了,说起来还是你把我掰弯的,所以你要有个意识,我是来讨债的,你躲不了。”

话音落地,也走到了目的地,池觅推开楼道门,眼前便是那间修得极其特别的T台场地的侧门。

池觅大概是事先了解过日程表,今天这场地没人用,T台周围的座位一排排空着,没有灯光,从侧门照进来的一点日光实在微弱,最为璀璨华丽的秀场静悄悄的,T台伸进黑暗里。

凭昆然看着这样的场景,哪怕那T台的轮廓难以分辨,却还是有种熟悉感升起来。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忆的,他也记不清了,知道自己是模特公司的老板,却也没来自己的公司走走,他还是有那种让人无语的自尊心,觉得在一帮旧日下属面前茫然愚钝、和接触自己曾经辉煌的事业,这种事多少会让人难受,所以温子舟曾经提过带他回薛茗看看,以此来帮助回忆的时候他拒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池觅定下见面地点的时候,他却一口答应了,会觉得对薛茗好奇,想来看看。

而且跟着池觅这么一路溜上来,仿佛小时候喜欢的探险故事,虽然探的是自己的地盘,却还是新鲜,这时候感受到的熟悉感,也让他兴奋起来。

池觅拍亮场边的两排小灯,又绕到后台拉下了舞台灯的闸。

秀场顿时灯光大作,凭昆然被刺激得眯了一下眼,睁开的时候,眼前是绚丽完整的场地,他觉得有音乐涌过来,伴随着纷至沓来的人影,那些游走在直线周围的步伐、被腰带松松攀住的胯骨、频率忙碌的肩线、和稳稳摇摆的衣角。

他太熟悉这样的灯光了,还有那个走在时尚之端的世界。

脑袋里有东西被抽出来一些,摊在他的眼前,他恍惚觉得池觅走在台上,身上的服装看不清晰,却一定是洒脱魅力的衣料,那青年稳稳朝自己走过来,心下就稍稍动了一下。

等他看清周遭,池觅却真的是站在T台上的。

“你以前说你喜欢这件衣服。”

池觅身上是那件特别的皮衣,这时候肩上却多出了两排朋克式的长柳钉,看起来夸张放肆,却是绝对好看的,他把裤子换成了一条紧紧包裹出臀部线条的短皮裤,修长的腿露了一大截在外面,脚上的靴子也十分危险地伸出闪着冷光的长柳钉,要是穿这身衣服走到街上去,那简直就是可笑的疯子,但是这里是T台,灯光和音乐把这张扬的造型掐稳了,准确地刺过来,只会让人觉得窒息,还有快感。

这世界上有太多路。

悬崖之间的钢索,雪地上一排蜿蜒脚印,凹凸的盲道,彗星的尾巴。

这些都是路,它们各不相同,T台也如此。

它短暂华美,要金钱和审美来堆砌,有时候是故作仪态的浮夸表演,有时候却是掀动飓风的盛宴。

那是只需要半分钟就能走完的路,却有争先恐后的年轻生命在其间沉浮。路上灯火煌煌,而路之外,就是看不清表情的黑暗了。

T台的致命的吸引力,曾经让凭昆然迷醉其中,那些包裹在惊艳衣装下的肉体年轻而脆弱,和他颓靡的身心完全契合了。

但是现在站在T台上的池觅,他是有灵魂的。

凭昆然大概相信池觅的话了。他现在望着青年都心神不定,当初一定是被迷得七荤八素吧,使出难缠的手段也并不奇怪。

站在T台上的池觅又开始说话了:“我第一次真正跟你做,是在这里的化妆间,身上就是这套走秀的皮衣,你说你喜欢,但是你知道么”池觅直直盯着他,目光专注而暗沉。

“我更喜欢你因为我露出的迷乱表情,性感得我挪不开眼,就想把你吞了,没有任何人能看得见。”

凭昆然愣着,先想到的不是讶异,却是觉得这话里有什么不对。

池觅走下台来,每一步都笃定得像是直接走在他的心脏上。

果然是做模特的啊,凭昆然分心想着,然后那青年就越走越近,当他终于把意识拉回来的时候,青年高大的身影已经将他完全罩住了。

那个弯下脖子的动作流畅得好像发生过很多次了,鼻尖避开了鼻尖,已经不会笨拙地碰在一起。

池觅吻了凭昆然。

那种电视剧里出现过的场景,因为一个吻而纷纷涌入脑海的回忆并没有到来,凭昆然只是脑袋里炸响一声,还来不及感受笼在鼻尖的熟悉气息,就狠狠一把推开了池觅。

“我操!”

池觅被推得踉跄了几步,站稳了抬眼去看凭昆然,对方的表情愤怒得太真实,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操,你他妈还来!”凭昆然擦把嘴,“先不提你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我算是刚认识你,动不动上嘴,我跟你还没那么熟。”

池觅僵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凭昆然微喘一口气,把脑海里一直理着的句子吐出来:“我跟你讲清楚,就算咱俩以前有一腿,现在也不可能了知道吗?我是有伴儿的人,子舟说你们认识,那你应该知道,我跟他情谊很重,而且我生病了他也一直照顾我,所以我不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今天来见你……只是我好奇自己以前还经历过什么他们没告诉我的。现在你这状态,我觉得咱们还是别再见面了,没办法,你就当我是个混球,早点忘了我吧。”凭昆然自动把故事里的自己理解为一时兴起玩弄了人感情的那一方,他在被池觅搞得眼晕的时候终于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个温子舟,那是他的爱人,以前犯浑已经无法弥补,如果这次自己都准备洗心革面了还动不动就被诱惑,那还真是渣得离谱了,他不能干那种事。

池觅大概就是个自己拿来度过空虚情儿,感情是一定有的,不然也不会被对方牵着鼻子一直带到这里来,但是怎么能跟温子舟比呢,他见过温子舟手腕上那条已经浅淡的痕迹,方河说那是当初他爱疯了温子舟给温子舟逼出来的。他看着都觉得心惊的疤痕,那么浓烈的感情,怎么能再让别人撼动。

他又觉得头疼了,前段时间心理上出了问题,差点被失忆逼成焦躁症的感觉又来了,他必须停止这种行为,了解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也该适可而止,如果那些已经酿成的苦果还要来影响他现在的生活,那他这记忆也白失了,依着自己那花心性子重蹈覆辙,再伤了温子舟,他活该被人抛弃,孤零零一个人,忘记这个世界,也被别人忘记。

他三十六岁了,他的下半辈子要跟个人好好过,而那个人就是温子舟。

凭昆然叹口气,对那被钉在原地的木桩一般的青年说:“就这样吧,今天也谢谢你带我重游故地,只是这些记忆,怎么说,大概对我没什么用,我现在要回家了,希望你别再惦记我这种人,找个真心对你的,嗯,你还年轻,回头是岸这条路,会好走得多。”

池觅嘴唇颤了颤,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眼里全是震惊和伤痛,让凭昆然不能看第二眼。

于是凭昆然转身走了。

池觅站在他身后,身体晃了晃,他伸手扶住旁边的椅子,按了按胸口,弯下腰去。

凭昆然说他们之间的记忆对他没什么用,那些自己视若珍宝的记忆,在一个人的时候反复描摹来取暖的记忆,竟然被凭昆然轻易丢弃了。

他想不通,不就是个失忆症吗,怎么就能让那个死皮赖脸缠着他,甘心躺倒他下面去的男人把他弃如敝履,怎么可能忘得那么干净。

他不相信一个病有那么大的威力。

终究是、终究是凭昆然更爱那个姓温的罢了。

池觅抓在椅背上的手越握越紧,根根骨节凸出泛白,他曾经冷漠的脸又重新冻结起来,只是比起以往,多了十分的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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