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围狼牙山的这三股鬼子兵中,最危险,也是最凶残的敌人来自从易县县城出来的到达界安的那一股。因为那一股有最熟悉狼牙山地形、也熟悉一分区部队机关设置的汉奸赵玉昆在里面引路。后来六班在狼牙山上阻击的对手,主要就是这一路敌人。当时为鬼子担任向导的易县本地的特务汉奸,应该至少在三四百人。
一个月前的8月23日,一分区的主力一团奉命离开狼牙山,保卫在阜平的晋察冀领导机关。而一团留在狼牙山的只有两个连。三连跟在杨成武身边,七连原来的驻地西北乡林泉村,以后,随着鬼子的跟进,七连不断向狼牙山脚下移动,跟在狼牙山上养病的团长邱蔚附近。
五十年代葛振林的回忆比较接近现实:“开会以后的第二天就听见了鬼子的炮声——易县、满城、大王店的鬼子出动了。当天晚上部队就开始转移。也不多走,每天就十里、二十里,围着狼牙山转。最后转到狼牙山根底下,在原来国民党七路军孟可钦的旧兵营住了下来。”
“在这里一住就是半个月,情况倒好像不怎么紧了。从山上边扯下了一条电话线,山顶上还影影绰绰看到电线杆子,大干是领导机关住在那儿。只有在放警戒哨的时候,才感到情况紧张。站在山头的哨位上,可以看到远处村村着火,处处冒烟,老百姓牵着牛驴,背着干粮,拉着大的抱着小的。一群一群拖拖不断拥到山里来逃难。看到这情形。我们心里都急得不得了。当我站哨的时候。看到他们从哨位旁边走过,就赶快找片树丛躲开他们。我感到又生气、又发急、又难过,又不好意思。我是土生土长的人,是人民的子弟兵呀,现在看着鬼子兵这样糟蹋自己的亲人,我却只好拿着枪站在这里……”
后面还有:“但是一天、两天,还没有命令。”“这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下哨回来,远远看见从山上那个老道士庙下来一些人,穿得很干净,看样子是首长。接着全连集合,跟着那几个首长走了。”
葛振林的回忆说明:在狼牙山最后突围之前,前后约一个月的时间,七连始终处在隐蔽、待命的状态之中。没有战斗。因为战斗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而鬼子进山扫荡的目的,就是千方百计寻找一分区主力部队以求决战。谁都知道,大部队作战。无论是阵地战还是运动战,绝对是八路军的最大弱项。因为部队作战素质不强,武器装备落后,特别是弹药严重不足。
葛振林的回忆文章还说明了什么?说明了24日当杨成武和邱蔚通电话的时候,在狼牙山上和鬼子对峙并交火的,不包括七连。
葛振林所提到的七连驻守的很隐蔽的小村,就是狼牙山脚下的东西水村。七连住的那座“旧兵营”,其实是孟阁臣的伤兵医院,也成了一分区后方医院的驻地,东水和西水都有,能够住下四五百人。1941年9月当狼牙山被围困时,一起被围困的一分区伤病员不下一二百人。
9月24日这一天,杨成武已经与在狼牙山上的邱蔚通过电话,准备在这一夜,天黑之后,由三团、二十团在松山村、管头村两个方向同时攻击驻守的日军,以调开防守狼牙山西北的鬼子兵,让邱蔚统一指挥四个县的游击支队和四万群众迅速转移。留下一个连打掩护,与民兵配合,争取明天打半天,也是杨成武的主意。用哪个连?只有一个连可用,就是一直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七连。
但七连的战士们24日当晚并不知道。所以跟着几个领导上山后,战士们还在私下里说:看来今夜不会有情况了。正躺下来准备睡一觉的时候,鬼子进攻的枪声突然响了。
然后打了一阵之后,指导员急急忙忙来布置任务,要六班带一个机枪组殿后,掩护一排、三排先撤。
给六班下任务,为什么是指导员蔡展鹏出面,而不是连长刘福山来通知?因为当时七连领导的分工,连长带一排和三排,指导员带二排,六班属二排,所以在指导员的管辖权限之内。葛振林在五十年代的叙述十分合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也许当时葛振林不知道,那就是,连长已经负了重伤,不省人事。宋玉琳的文章中披露了出来。
宋玉琳还披露了一个事实:当时邱蔚决定在后面打掩护的,除了七连,还有二十多个本地民兵。是不是东西水的民兵排,不清楚,但有他们在,熟悉狼牙山的地形是没得说的。
后面六班向棋盘坨边打边撤,在最需要火力掩护的时刻,这个配给六班的机枪组却消失不见了,葛振林无奈地在回忆中说:“班长无权调动机枪。”
从五十年代的葛振林回忆中可以看出:要六班和一个机枪组担任掩护一、三排撤退的任务是在仓促中由连干部做出的。没有看见团首长的身影。指导员蔡展鹏向六班下达掩护全连撤退的命令,时间应该是在早上的六点多钟。
为什么做出这样的时间推断?这个时间推理从何而来?因为葛振林回忆说:“一直顶了一个多钟头”,看不见首长的身影了,才撤出阵地,向后面转移。又转到了一个小山头,甩掉了敌人,“休息了一个多钟头,已经约摸九点来钟了”。
你用最简单的加法来计算:顶了一个多钟头,跑了很多山路,又休息了一个多钟头,九点减去两个多钟头,他们最初接受连首长命令的时间应该是在早上六点钟左右。
你做这样的时间计算干什么?
这正是对六班的战斗中最迷惑不解的地方。
葛振林明明说:“我们已经摆脱了敌人。”他们后来又“休息了一个多钟头。”于是,问题就出现了:这一个多钟头的时间,他们明明可以彻底摆脱敌人,或者钻进某条山沟消失,或者找个山洞躲藏起来,找到自己的生路。在山区,这一个多钟头的时间是自己消失足够了,“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他们明明可以走脱,为什么不走?
在葛振林五十年代回忆文章没提到的地方,八十年代却提到了,这就是团首长给他们下达的命令。邱蔚在24日傍晚,他们上山之后,要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把敌人拖在狼牙山。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不准敌人越过棋盘坨。”且不管当年有没有此事,但这一段文字非常重要。
命令谁?是六班还是七连。命令六班,显然不现实,因为他们只有5个人,要5个人冒充八路军主力,显然差距太大。看来是要求的七连,不是六班。
而在宋玉琳的回忆中,明确提出邱蔚根据扬司令的指示,在24日傍晚命令七连:“明天中午12点以前,不准将敌人放过狼牙山主峰——棋盘坨。”
现在回到葛振林的回忆,四点钟打响战斗,鬼子开始进攻。到了六点多钟,指导员命令六班殿后,掩护一排、三排撤离阵地。
在宋学义的回忆中,掩护全连撤退的任务交给了两个班:二班和六班。二班守北山脚,面对南管头那条山路;六班守东口,应该是面对界安的那条山路。宋学义再没有提这个二班的下落,打得如何?结局如何?还有那个曾经配给他们后来又不知去向的的机枪组,也没有提。
在宋玉琳的文章中,早在25日凌晨四点,战斗一打响的时候,连长刘福山叫上二班和机枪班,上了前沿阵地。但打了没有多久,二班、机枪班大都牺牲,连长刘福山负了重伤。这就是指导员蔡展鹏迫不得已,把完成团长交给的阻击敌人的任务提前交给六班的主要原因。
幸亏六班圆满完成了这个任务,挡住了敌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付出的代价是三个英雄的光荣牺牲。他们曾有机会逃生,却放弃了逃生的机会,称他们是五勇士,当之无愧。
以后发生的故事众所周知,在休息了一个多钟头以后,上午九点多钟,六班再次被追上来的鬼子兵粘住。以后,鬼子兵在有狼牙山本地伪军的引导下,六班脱险的可能基本上没有了。除非奇迹发生。
奇迹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在午后,他们真正圆满完成了阻挡敌人到中午十二点的任务。在攀上狼牙山顶峰棋盘坨的时候,遇见了王庙子村的中年民兵冉元同。此时如果跟着冉元同躲藏起来,也许还有求生的机会,但他们再次放弃了,不顾冉元同的一再提醒,攀上了绝路牛角壶。
连长刘福山、指导员蔡展鹏,后来都活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前些年还在。
六班的五个战士,班长马保玉,也叫马保林,葛振林叫他“老西”。其实他是蔚县人,是独立团到山西后招收的。葛振林是曲阳县人,一团在涞源县招收的,那时候已经叫独立师了。1938年7月,一团东征冀中,从高碑店南下后打下容城,招收了一批冀中新兵,胡德林、胡福才叔侄二人就是在那个时候进一团的。40年5月,一团在团长陈正湘带领下支援太行部队,打国民党顽军。从顽军朱怀冰部俘虏了一批河南人,补充到一团,宋学义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