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芬住在哈达马县城的东北角上,原来就是一片沙包子,这几年内地来的,乡下来的,到县城做小买卖或打零工的人很多,就在这片沙包地里盖了一些简易房子住,也有人挖了地窝子住,没有人批准,也没有人禁止,渐渐地这里形成了很大的一片住宅区,官方把这个地方叫“东北村”,老百姓把这儿叫“盲流新村”。县城里面搞建设,大量地拆迁,拆房子的旧材料就被有门路的人弄到盲流新村来盖出租房屋了,这里的出租屋很多,也很便宜,是打零工的人首选的住处。
走出县城的主街道,就连零星的路灯光也没有了,漆黑一片,清芬依偎着阿牛,并不觉得路远,也真正体会了什么叫安全感,她想:“这个男人是可以依靠的。”
把清芬送到住处,阿牛说:“插好门,明天咱们就搬家,租不上房子你就睡我的床,我睡桌子上,以前丽莎来店里,晚上我们就是那样睡的。”
清芬转身扑到阿牛怀里,哭了,很久,阿牛才转身回去。
独自走在深夜的路上,阿牛想起了玉芬,玉芬清芬,只一字之差,每每叫清芬的时候,就不由得想起玉芬来,想起她的美丽与直率,想起她的倔强和任性,一夜夫妻百日恩,经常见到的时候总是视而不见,现在可能终生不得见了,却无一刻不想起,这就叫做夫妻一场啊。
张玉芬的丈夫柳志承是名人,就是在世界上,那也是有名号的,而张玉芬嫁给柳志承,各种媒体,热炒不断,名声比柳志承要大得多了,那可谓是妇孺皆知,不论城市乡村,也不论男女老幼,你提起柳志承来或许有人不知道,你说起二十二岁,找个七十二岁老头当丈夫的张玉芬来,那可是家喻户晓。
谁也想不到,张玉芬回来了,回到哈达马来了。
名人张玉芬,英文名字叫斯蒂芬曼妮,现在就在哈达马神仙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约见原先的毛纺厂太子,现在的县计量局局长魏中闲。毛纺厂卖了,跟它建的时候一样,有人发大财了,听说只卖了二十万,那些工人入厂时交的五千块一毛也没拿回来,有人告了,法院说那笔钱是入股的,当时签有合同,风险同担,亏损了,就要不回来了。那个城市户口也不管什么用,你在县城住着,没人撵你,你就是城市户口,回去也没有地种了,责任田早分给别人了。毛纺厂的工人不是工人,他们只过了把当工人的瘾,那时候有本小说叫《过把瘾就死》,他们就自嘲是“过把瘾工人”。
“过把瘾工人”卖鱼,捡废品,拉黄包车,开三轮摩的,补鞋,修自行车,卖馄饨、面条,也有的拉皮条,有年轻貌美的进了舞厅酒吧,去了北极熊夜总会,理发的,洗脚的,按摩的到处都是……可以说,哈达马特有的“过把瘾工人”为哈达马的繁荣,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斯蒂芬曼妮如果不是嫁给了七十二岁的柳志承,也就是这“过把瘾工人”的一员。
厂太子魏中闲,选妃选了好几年,还经过权威医院检验确为处女,这才娶了,可娶进门之后,就没怎么碰,很多成功男人都这样,娶的不是感兴趣的,感兴趣的绝对不会娶。
斯蒂芬曼妮,就是那时的张玉芬,被选中与魏中闲共度良宵,魏中闲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自从张玉芬嫁给了七十二岁的柳志承,魏中闲就连梦里也常常梦到她,这不,今天一听说张玉芬回来了,就急不可耐,火烧火燎地跑来神仙大酒店赴会。也没有怎么温存,就急着要上床,这也没啥奇怪的,哈达马的上流社会差不多就是一夜间从猪圈里爬上来的。
斯蒂芬曼妮说:“我要回来哈达马定居,请魏局长帮忙找个房子,要宽敞些,隐秘些,有个院,要通水电暖。买也行,租也行,还要找个好的施工队,装修一下,钱不是问题。”
魏中闲说:“没问题,这不用曼妮女士出钱,是男人该尽的责任。”
斯蒂芬曼妮说:“好说,但我要声明,我可不是你的女人,你也不是我的男人,我有男人,我们只是男女朋友。”
这一对男女朋友,朋友了一夜,一个是梦寐以求,一个是久旱逢雨。
魏中闲也没有问张玉芬为什么要回来。
张玉芬和柳志承到了上海,生活在柳志承的那个圈子里,就很不适应,新鲜过后,柳志承对张玉芬也渐感厌烦,张玉芬虽然长的漂亮,但毕竟是村姑野嫂,在大上海上不了台面,儿女亲戚也给柳志承很大的压力,也让柳志承觉得张玉芬嫁给他,目的不纯。柳志承给了张玉芬两条路,任她选:第一条路,柳志承的婚前财产经过法律公证,张玉芬签一份保证书,完全放弃对柳志承财产的继承权;第二条路就是张玉芬与柳志承离婚,马上就可以得到一大笔补偿。张玉芬选择了第二条路,拿了十万元,回到了哈达马,改名叫斯蒂芬曼妮,她和柳志承离婚的事情对外保密。
斯蒂芬曼妮觉得自己是一名成功女士,一、她成了城市人,二、她有钱了,三、她改了名字。只是这成功来得太快,让她感觉有些遗憾。他没有想起阿牛来,好像这个人在她生命中没有存在过,最起码是没有重要过,斯蒂芬曼妮想起了司马南齐,那个引领她走向成功的第一人。司马南齐没有当“过把瘾工人”,他爸爸司马耕用了一台东方红履带拖拉机的钱,在魏中闲那里给他谋了个科长的职位,成了公家的人了。魏中闲把给斯蒂芬妮装修房子的事,交给了司马南齐,当然,钱也是司马南齐出了,司马南齐也借机去神仙大酒店与张玉芬重温一下旧情。
名人妻子,特别是二十七岁嫁给七十二岁,张玉芬的名气就比名人柳志承大得多了,现在叫斯蒂芬曼妮回到哈达马的消息不胫而走,两三天就传遍了哈达马的城镇和乡村,玉翠和李剑来县城看斯蒂芬曼妮,玉翠说:“姐,你还把名字改回来吧,叫玉芬,那是爹给你起的名字,谁都知道你叫张玉芬,起个外国名字,让人笑话。”
斯蒂芬曼妮说:“玉翠,我叫什么名字都是你姐,都是咱爸妈的女儿,我挺对不起爸妈的,姐祝福你们,很羡慕你们,姐现在才知道,像你们这样,才是最幸福的,可是幸福与我无缘了。”
玉翠说:“姐,你说什么呢?你还年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你这都回来了,要不就和那个柳老头子离了吧,阿牛哥到县上开个小店,就是想复婚,我看他是一直在想着你,他把我和咱家人都当是亲戚,跟李剑关系可铁着呢,不然让李剑去给你们说和一下。”
斯蒂芬曼妮摇摇头,说:“我们两个不可能,就是他愿意,我也不会愿意的,我的事儿,你们就别管了,我名字都改了,从今往后,你们就当不认识我,不要因为我坏了名声。”
玉芬拿了两万块钱,说:“这一万给爸爸,我进城他花了五千块,应该还给他。这一万给你们,算我的贺礼。”
玉翠收下了斯蒂芬曼妮给爸爸的一万块钱,给自己的那一万,她抽出一百块来,给了李剑,说:“姐,你的心意和贺礼我俩都收了,我们有工作,你刚回来,不容易,我们不能要你的钱。没什么事,我们就走了,你想好了,等两天,一定要回去看爸爸妈妈,他们从来没有怪罪过你,我们姐妹犯再大的错,他们都是默默地承受着,没有怨恨过我们。”
说完,玉翠流着泪拉着李剑走了。
玉翠挽着李剑进了“村里味道卤鸭店”,阿牛高兴地一边有围裙上擦着手,边让去里面,他在厨房里面的小库房,摆了张桌子,阿牛说:“这里安静,隔壁我已经租下来了,现在装修,几天就好了,隔出几个单间来,现在你们就在这儿凑合一下,咱们好好喝几杯。清芬,你来一下,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李剑和玉翠。”
李剑说:“这是你找的服务员?”
阿牛说:“现在是经理兼厨师和服务员,过两天再雇两个服务员,她就不用兼服务员了。”
李剑说:“你行啊,这生意还真让你做大了。那谁,就是我大姨子玉芬回来了,现在叫斯蒂芬曼妮,我和玉翠就是刚从她那儿出来,你们是不是见见?”
阿牛说:“知道了,这消息传得快,她都“死地分”了,还“瞒你”,她不想见,就不用麻烦了。”阿牛说笑着倒酒,眼眶湿了。
玉翠说:“这个清芬挺好的,看把小店收拾的真干净,人也长得漂亮,挺好的,一会儿叫进来,看她愿不愿意和我认个姐妹,咱们当个亲戚走呗。”玉翠心里想,“玉芬就是不改名字,也真的配不上阿牛。”
清芬也是听阿牛讲那晚上为什么突然回来,又惊动警察,才说到李剑,说到玉翠,说到玉翠是他前小姨子。这不是,刚说了不久,人就来了。
清芬端了两个菜进来,向李剑和玉翠问好。
阿牛对清芬说:“刚才玉翠说要和你认个姐妹,要愿意,你们就喝三杯酒,我和李剑作证,以后就当亲姐妹处了,我看就不用再烧香拜神的了。”
清芬非常高兴,这论起来,清芬还大玉翠几个月,玉翠端起酒来说:“我想认个妹妹,结果是个姐姐,以后如果阿牛哥和清芬成了,我还是小姨子。”
清芬端起酒和玉翠碰杯,玉面绯红。
阿牛对清芬说:“玉翠跟我说笑惯了,你别在意。”
清芬说:“我俩已成姐妹,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倒是牛总不要介意,感谢你对清芬的照顾,我可不敢有非分之想。”
李剑举起洒来:“清芬姐姐,就算是想了,也不算非分,咱们大家共同端一杯吧,庆贺玉翠给我认了个姐姐,也希望阿牛早日成我现姐夫,而不是前姐夫。”
正把酒言欢,忽然推门进来一个男孩,穿着校服,留着平头,高挑帅气,那男孩冲着阿牛就跪了下去,阿牛急忙起身去扶男孩,“金子,不要这样,有话好好说。”
叫金子的男孩对阿牛说:“今天我妈打电话来说,你是我的亲舅舅,我有姥爷姥姥了,现在妈妈跟姥爷姥姥住在一起,幸福快乐,我们家有男人撑着了,什么都不怕了。妈妈让我给你磕三个响头?”
阿牛说:“我是你舅舅,有事儿找舅舅,什么都不怕,但现在不兴磕头了,坐下,边吃边说。”
李剑说:“这是真的,认亲的时候我就在场,这个是你玉翠阿姨,她也在场。”
清芬说:“我看咱们今天就别营业了,提前打烊,咱们到前面去吃,过一会儿,我还要到后院的房东那儿去看住房。”
阿牛说:“打烊,好好给我外甥做几个菜,房子一会儿我去让隔壁装修的去帮着收拾一下就行了,房东那儿都办好了,半年的租金我都交了,清芬也难得休息半天,好好吃喝就行,我来做菜。”
于是,关了店门,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大家移到餐厅里,摆桌子,上菜,添茶斟酒重开宴。金子不只管大块地吃肉,阿牛说:“今天租的两间房,里面那间清芬阿姨住,外间打个隔断,给你支个床,就是你的书房兼卧室了,明天就搞好,让妈妈来把你接过来,舅舅在这儿,你就不用住在别人家了。”
阿牛又对李剑说:“李所长,你给秀贞带个信,让她来县上一趟,把金子接到我这儿来住,以后我来照顾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