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好些日没来了。”崔宅的门房见着是熟人,咧开嘴笑。
“你家主子呢?”
门房欢快地回话,“在书房呢。”
荆词淡笑,径直朝书房走去。
刚到门口,恰好遇到几个拿着账簿的男子从里面出来。双方虽不认识,却也点了点头示意。
“崔郎,挺忙啊。”荆词踏进屋。
座椅上的崔琞见着来人,放下茶杯扯着嘴角,“无事不登三宝殿,坐吧。”
“你知道我找你何事?”
“能猜到几分。”
荆词的声音不觉沉了些,认真地问,“能帮我吗?”
“风险太大。”
她轻叹一口气,诚然。
片刻。
“你欠我的人情数都数不清了,打算怎么还?”崔琞悠悠道。
“那这事你答应吗?”她心里还是惦记二姐的事。
“我试试,不敢保证。”
荆词闻言,一抹笑在她脸上绽开,“你说怎么还就怎么还。”
“以身相许?”崔琞戏谑。
荆词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丫鬟呈上一碟刚上锅的香甜蒸梨。秋天吃梨再适合不过,补水养生,润肺止咳。
“一转眼又是秋天了。”
不知不觉,她到长安已经一年有余,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叫她措手不及。萧家、王家、杨家,一件件、一桩桩……
如果她不来长安这些事就能避免的话,她甘愿从没来过。
可惜,世上哪有“如果”?
“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纵使是武家人,却能不涉党争,安安静静做自己的生意,过自己的小日子。”荆词淡淡道。
崔琞笑而不语。
“不是吗?”荆词抬头看着他。
他顿了顿,最终点点头,“嗯。”至少现在还不算骗她。
“这会儿的曲江游人少,去走走吧?”崔琞提议。
荆词点头同意。
去年秋天,他们在曲江赏秋景,画意颇浓。不知今年景色是否有变化。
二人起身出门。
…………
两匹俊驹驰骋在朱雀大道上,往城南而去。
果不其然,这个时节的曲江一篇枯黄,是一种辽阔美。已是落日黄昏,基本没有游人。
他们俩牵着马,徐步走在白茫茫的江水边。
“二姐的事还请你务必帮忙,一对深情伉俪,总该同眠。”
“此事若没有朝中人帮忙,想神不知鬼不觉……怕有点难度。”崔琞如实说,如今各方虎视眈眈,相互监视,行事不容易。
“你想找谁帮忙?”荆词望着他,“我去请薛二郎如何?”
“呵,”他不禁笑了一声,“薛崇简一切听从太平公主的派遣,找他有何用。我说的是……李隆基。”
李隆基?
荆词神色微变。
“怎么了?”他侧头望着她。
她低声道:“太子政变少不了他的一份。”她敢告诉他此事,定是信他的。
“李隆基非池中之物。”
“没错,搅了趟浑水还能全身而退,是个聪明有胆识之人,但二姐遭如此劫难也得算在他头上,时机尚不成熟,如若不是他们鼓动太子,太子岂会这般冲动?”荆词语气不甚好,似乎有怨怪的意味。
“他既胸有乾坤,又岂会错过任何一个‘清本正源’的机会?皇家人又有哪一个是善类?”
荆词叹了一口气,颇为伤神,“罢了,我不想怪罪谁。二姐如此,这大抵就是每个世家女子都逃脱不了的命吧。”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荆词。我认识的荆词是乐观的,总有想不尽的法子。”崔琞神色柔和,眼波笼罩着身旁伊人。
淡淡的笑浮上清丽的面容,荆词有些无奈,“我早已不是洛阳的荆词了。”
“我带你回洛阳吧。”他突然止住脚步。
“什么?”荆词有些诧异,她没听错吧?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甚是认真地道:“我带你回你的洛阳。”
这一回,她听得清清楚楚,却愣住了。
良久,她抬头与之对视,“好。”
…………
荆词做梦都没想到,崔琞行事之迅速,他们翌日便朝洛阳出发了。
此次出行荆词未受到杨家丝毫阻拦,因着崔琞以自己的方式同杨寿雁打了招呼。
他们未带随从和丫鬟,仅是一人骑一马,时而并排,时而前后。三个时辰,已走几十里,好不畅快。
路边小摊。
“羊彘、胡饼、米粥各来两份。”
“好咧——”摊主转身跑去忙活。
二人坐了下来,崔琞看着荆词,“咱们待会儿雇辆马车吧?路程尚远。”
“我驾马车,你坐里头?”荆词眨巴真眼睛打趣。
“胡闹,我是怕你累着。”
“我晕马车。”
此时摊主端来米粥,一边笑着闲扯,“郎君和娘子这是回娘家还是返婆家?”
“娘家?你误会了,我们……”荆词张口欲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遂作罢。
摊主笑着摇摇头,这对年轻小夫妻都到这地步了,还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回娘家。”崔琞接话。
“哦——”摊主点头,“请慢用——”
荆词不满地狠狠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你难道不像一个嫁到长安杨家的妇人,日日盼望回王家吗?”崔琞笑。
荆词无语,她不理会他,干脆埋头喝粥。
整日行下来,相比她一人从洛阳去潭州,轻松多了。心很安,不用考虑太多,不再担惊受怕。
她明白,大概是有身旁之人吧,两个人,比一个人好太多太多。
是夜。
他们在途中的邸店下榻,住了相邻的两间厢房。
待洗漱过后准备就寝之时,房门被敲响。
“谁?”
“是我。”
这么晚了,不知他有何事。
荆词将门打开,一脸不解地看着崔琞,“怎么了?”
“过来看看。”崔琞不等她同意便大步直接入内。
她竟蓦地有些紧张,连忙跟上去,“有什么好看的!”
崔琞东张西望了一番,嘴角不自觉溢出一抹笑,“紧张什么?”他继而将窗户、墙壁、门栓等一一仔细检查着,边察检查边道:“晚上有什么事就拍墙壁,我听得见。”
“嗯。”荆词第一次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身旁的崔琞瞧她如此,不自觉又笑了,这抹笑比之前更为爽朗,出去时他贴心地为她关上门。
荆词看着门关上,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方才着实尴尬死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幸好灯暗,不易看清,否则崔琞不取笑她才怪呢。
铺好床铺,荆词着床就睡了,甚是安稳。她从未在外头睡得这般安稳,这是久违的安全感,就像阿爹、萧平、萧安还在她身边时一样。
…………
翌日。
洗漱、吃过早膳后,他们继续前行。
他们行得不算快,可是越接近洛阳,她便越紧张,总觉一颗心被揪着。
她有些害怕,害怕看到洛阳的一坊一街,王家的断壁残垣,以及……那些熟悉的身影在脑中控制不住地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