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杨明辞别曹操。
回到船上后,他头疼得要命。
一是昨日饮酒确实多了一些,二是昨夜基本没怎么睡。
折腾许久,他才勉强睡去。
人在头疼之中极易做噩梦,他做了一吃人噩梦。
他猛地一下惊醒。
一睁眼,便看到一张漂亮的脸蛋在眼前,正张大眼睛仔细地看着自己。
阿一未想到杨明会忽然醒来,脸蛋唰一下通红,迅速起身后退。
杨明注意到她手中拿着一巾帕。
“我……少君发了梦魇,婢子为少君擦汗。”阿一回过神来,慌忙解释道。
杨明“嗯”了一声,随即坐起身来,手按着额头,头还是很疼。
阿一看到后放下巾帕出了庐去,不一会儿便提着一铜壶进来,壶口还冒着热气,应当是刚烧开的热水。
等放下铜壶后,阿一又在庐内找出了茶饼。
“少君稍等,婢子泡一壶解酒的茶水。”阿一头也没回地说道。
杨明抬头望去,目光好奇,解酒的茶水喝过不少,但这如何泡制还是初见。
只见阿一又拿出一杵臼,把茶饼倒入其中,接着开始将其捣碎。
等茶饼被捣成茶末后,她又拿出一陶瓷茶壶,先置一纱布在其中,把茶末倒入纱布中,紧接着再加入葱、姜、桔后,用热水浇淋,再盖上盖子。
这倒是和杨明前世的茶包差不多。
“我睡了多久了?”杨明看到阿一转过身来,开口问道。
此时天色已暗,庐内已点起了油灯。
“三个时辰左右。”阿一回道。 шшш .ttka n .¢O
竟这么久了。
杨明有些意外,白天睡到晚上,这夜里他怕是又要睡不着。
“婢子先前已熬好了白羹,少君此时是否要吃一些?”阿一接着说道。
杨明点了点头。
阿一见到后转身又走出庐去。
热羹需要一些时间,她不一会儿又进来把茶水倒入碗中,用冷水稍凉了一下碗,擦干后端到杨明手里。
杨明端起喝了一口,茶水温热,辛香味中有一丝酸甜味,喝下之后身体一热,精神清新许多。
待喝完一碗,他感觉浑身出汗,头疼也好了许多。
在感觉好些之后,他起身穿鞋,阿一看到后也很快拿起袄给他披上。
他走到桌边坐下,阿一又重新给他倒了一碗热的茶水,这一次茶碗直接放在了桌上。
“去把隼儿叫进来。”杨明吩咐道。
阿一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张辽便进了船庐。
杨明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然后从怀里拿出了那卷《接要》递给张辽。
张辽疑惑地接过,然后在杨明的示意下打开。
“此为友人所增兵书汇篇,你需好生钻研。”杨明叮嘱道。
如果是普通兵书,张辽不一定看得懂,因为这时的书籍没有标点,多以虚词分隔,因而容易产生误读,需要有人进行句读讲解。
但这是曹操做的兵法汇篇,杨明看过一点,基本上识字就能通读,即便有不理解的,他也可以帮忙。
张辽有些疑惑。
“我身边并不缺义从,缺的是日后能独当一面的将军。”杨明随即说道。
他说的,是乱世之后的事情,但此时这么说也并无不妥。
段颎被夺了兵权,但在朝中仍颇具影响力,很大原因就是因为他昔日的部下田晏、夏育都已成为封疆大吏。
两汉以经学治国,诞生了二元君主制,知遇之恩也算其中的一种。
所以杨明的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他日后要提拔张辽去当封疆大吏,为他地方上的助力。
张辽闻言大喜,旋即起身单膝跪地对杨明行大礼:“多谢主公!”
虽说他已为杨明义从,但不出意外的话,这一辈子所做之事便是护卫杨明个人安危。
然而此时杨明却要培养他为一方将领,这其中的区别无比巨大。
此时阿一端着白羹进来,为杨明盛了一碗。
张辽起身后坐在一旁,迫不及待地借着油灯的光看起兵书来。
杨明本来不怎么想吃东西,但看到这幕心情大好,食欲似乎也一下起来了。
……
半月后,他们一行驶出黄河进入渤海。
汉代航海技术因楼船出现得以质变,昔日汉武帝攻卫氏朝鲜时,便遣楼船军将领杨仆率水军五万自东莱渡渤海。
他们进入渤海,沿着莱州湾一直到北海北面渡口才上岸。
郑玄为北海高密人,但此时并不在高密,而是在高密以东,东莱境内的不其山上讲学。
自他们登陆的地方过去,还需几天的行程。
不过这第一天上岸,他们就差点遇到麻烦。
渡口处竟然布满流民,即便有维持治安的官吏,也显得有些混乱。
待全部装车完毕,杨明让护卫手持刀剑分散在车队两侧,以防有流民哄抢物资。
当然,也是保护拉车的牛。
青州少马,多是牛车。
正要出发之际,忽然有人寻了上来。
“在下营陵王修,不知可否与少君同行?”来人身着锦袍,体态雄伟,眉目疏朗。
杨明听得这名字似有印象,却想不起此人经历。
这也正常,他前世虽是UP,但做视频的素材多是三国名人,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清楚。
不过有印象,对方大概也是能在青史留名之人。
而且对方自称营陵王氏。
他来青州之前,对这里的世家提前做了些了解。
北海一地世家不多,孙氏和王氏是其中翘楚。
而王氏,主支便在营陵。
所以他不仅同意,还邀对方同乘一车
结交当地豪族,对他而言并无坏处。
“还未请教少君姓名?”王修上车后面露感激之情。
“杨明。”
王修愣了一下,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道:“可是弘农杨氏?”
杨明点了点头。
王修闻言愣住,接着忽然哈哈大笑。
杨明面露疑惑之色。
王修接着叹道:“不曾想我王叔治自南阳归来,竟能与万岁亭侯同乘一车,幸哉!乐哉!”
感慨完,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旋即拱手道:“修一时情难自已,还望少君见谅。”
杨明笑了笑示意没事。
王修说他自南阳归来,知道他被封侯倒也不算奇怪。
“少君可是要去不其山?”王修接着问道。
“叔治为何这么说?”杨明疑惑道,他求学之事并非宣扬。
“昔日郑公为少君得谶语,北海士人皆知,少君不远千里,自是为郑公而来。”王修回道。
“倒是被叔治言中了。”杨明笑着点头。
“此去不其山路途遥远,北海多河泽,若道路不熟,恐要多绕路。”王修接着说道。
“这般吗?”这倒是杨明没想到的,缣帛上的地图,也只是画个大概。
“修愿为少君引路。”王修随即毛遂自荐。
“这不会耽误叔治?”杨明颇感意外,营陵与不其山是两个方向,理论上他们只是有一段路同路。
“我本是因为流民太多,怕路上不安全才与少君结伴而行,少君不仅不弃,还邀我同乘一车,我感激不尽,若能为少君引路,当修之幸也。”王修摇头拱手道。
杨明闻言不由多看了王修几眼,这王修倒是坦诚之人。
“那就有劳叔治,待至不其山,我遣护卫送你回营陵。”杨明拱手道。
“如此,多谢少君。”
车队一路向前,时不时就能遇到流民。
瘦骨嶙峋,衣不蔽体,形容枯槁,眼神麻木,宛如行尸走肉。
杨明一路看下来心中也是多有感慨。
他穿越那么多年,自以为见多了大汉凄凉,但此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见得少了。
雒阳境内有灾情时,尚有朝廷可以开仓赈灾,即便遇上瘟疫,天子也会遣使者前往疫区巡视,发放医药。
但其他地方可没这些,一遇上灾年,那便是流民四起。
“未曾想北海蝗灾已如此严重。”王修也发出感叹。
“叔治怎知是蝗灾?”杨明好奇道,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才到北海。
“北海多河泽,即便遭旱也不至于这般场景。”王修解释道。
“多河泽之地,应当也少蝗灾才是?”杨明反问道,蝗虫喜干旱植物,故蝗灾多在旱灾之后,甚至有“大旱后必大蝗,大蝗后必大疫”的说法。
“少君有所不知,北海虽多河泽,但少山,若周边郡县爆发蝗灾,无山可挡,很容易蔓延过来。”王修解释道。
杨明这才明白过来,倒是他忽略了蝗虫会飞这点。
今年四月就已是七洲蝗,蔓延开来只怕是已无一洲幸免。
果不其然,他们再往前走了一个多时辰,远远就往前前方铺天盖地的蝗虫。
杨明第一次亲眼见到那种遮天蔽日之景,深为震撼。
前世之时,得益于国家强大,蝗灾早已被治理,要体会蝗灾这两个字,只能在影视剧中窥探一二。
但那种感觉,远非眼前的场景来得震撼。
“少君可有布幔?”王修问道。
杨明点头,接着便示意众人找出布幔来。
面对蝗虫群,以现在的人力基本治理不了,唯一的方法只有避。
用布幔遮在头顶,穿过蝗虫群,这就算过去了。
很快,他们就和蝗虫群遭遇,杨明感觉四周全是翅膀扑腾的声音,还有时不时婢女害怕的尖叫声。
他此时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阿一和张辽。
张辽面无惧色,这倒不算意外。
意外的是阿一,她竟然还在安抚那些害怕的婢女,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穿过了蝗群。
杨明命人拿下盖在头上的布,等再往前看时,整个人不由怔住。
不止是杨明,车队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王修更是从车上下来,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场景,不多时竟掩面抽泣。
他们的眼前,一望无垠过去尽是光秃秃的树干和黄色不见一点绿色的土地。
而在黄草与树干间,是数不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
饿殍遍野,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