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是个坏蛋。”薛振华加重语气说。
她抿下嘴,接着收起笑容:“哎,振华助理,听说你要回锁阳,是真的吗?”
“是。”薛振华郑重地点点头。
“我要跟你走!”
“不行。”
“为什么?”
“我要处理一些很棘手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往里掺和。免得受牵连……”
“振华,我们一起坐火车来的,可是,你却狠心离我而去……”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晓丽,天要凉了,楼里阴冷,你怎么还穿凉鞋?”薛振华暗暗咬紧牙关,心里告诫自己要挺住,不能让她的泪水改变了自己的主意。所以,就把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脚上。
“明天换。可是,我没什么好鞋,不好意思往办公室里穿。”
“我去给你买,喜欢什么款式的?告诉我。”薛振华的心里在痛苦地挣扎,嘴上却尽显关怀之情。
“最流行的当然是意大利的JUSTCAVALLI,可是,有点儿贵……”
“晓丽,我去给你买!”
薛振华请求郭宁宁陪他逛王府井的东安商场大厦,他告诉她,想为张晓丽挑一双鞋,因为热季就要结束,这时候的鞋品种多且价格便宜。她有些吃惊她竟和张晓丽的脚码一样大,当然三十五码半的尺寸在她这一类女子是比较普遍的脚码,至少她可以帮他为他张晓丽试鞋。她自己几乎不穿露趾凉鞋,那是出于职业习惯对于自己脚趾的保护,虽然她已经不再登台演出,但她的脚仍是她优雅步伐最原始的材料,至少她常常在跑业务中靠自己步伐显示自己的气质——从而完成各项业务活动。
这是一次难忘的买鞋过程,让郭宁宁吃惊的是,薛振华对鞋子的挑剔和讲究,对于商场内五颜六色的鞋子柜台他几乎不作停留,他把郭宁宁带到史各士购物中心,那里设有意大利名鞋JUSTCAVALLI专卖店,这是一种手工缝制的鞋子,不仅精致优良且人文气息浓烈,薛振华热衷于这个牌子一点都不奇怪,只是,这再一次提醒她他们之间悬殊的社会地位和生活质量,这种顶尖牌子的商铺她是从来不会光顾的,她为公司业务奔忙的脚怎么可能和这样昂贵的鞋子发生联系?
当郭宁宁的脚伸进他为张晓丽挑选的鞋子里时,她惊异地发现,那些外观简朴用小牛皮制作的鞋的确要比商场里时髦鞋子舒适柔软许多,她的脚伸进这样的鞋子,竟不想伸出来,她有几分委屈,她从未穿过这么一双脚跟脚趾都那么熨帖的鞋子,她也同时触摸到那个他曾经热恋至今还留恋张晓丽的现实,她感受到他对她的用心,那个小恋人,他是把她当作亲人来爱护的。这使她对自己的处境生出了几分孤寂却又对他生出几分敬重。他一口气为她买了好几双鞋。
可是郭宁宁不知道薛振华内心翻腾的感触,当她为他试凉鞋的时候,她脱去丝袜,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看清她的脚,一双曾经是芭蕾舞演员的脚,她的脚尖和趾关节仍然留着饬疤和老茧交错的痕迹,那上面刻印着她曾经长年奋斗的艰辛,令他顿生敬意和怜爱。然而,同时,这也是一双结构完美的脚,高高拱起的脚背,柔软的脚腕,配上修长优美的腿形,令他想象着郭宁宁在舞台上轻若无物的体态,像著名的芭蕾舞演员那样飞翔落地单腿立脚尖塑造出永恒的浪漫造型,含蓄地否定了“脚”站在地面的功能。
就在那天,在同一家意大利名鞋柜台,薛振华选了一双比张晓丽的鞋昂贵得多也豪华得多的高跟皮鞋要郭宁宁试穿,当郭宁宁把脚伸进这双鞋时,她和他都被这双鞋和裹在鞋里的脚的完美造型而感动,他轻轻嘀咕道,我从未见过这么性感的脚,这么匹配一双鞋的脚,是的,你是个
芭蕾演员,你有一双美丽非凡的脚。他难抑激情地蹲下身,用他的手去摸她的脚,在他这个外表有些矜持的男人,这动作已经有些失态。然后他转身为这鞋付款,郭宁宁当然不肯接受这双昂贵到她可以买十双鞋子的极品皮鞋,可是他告诉她,你的脚就应该安置在这样的鞋子里,一双像这样豪华高贵的鞋子,他开着玩笑,你的脚漂亮得不真实,漂亮得奢侈,像你跳的舞,虽然我没有看过你跳舞。他回去后给她写email道,希望每次约会,都看到你穿这双奢华的鞋子,当然这不是平常的鞋子,就像你对于我,就像我们的关系,不日常,不普通,不敢要得太多,就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奢侈。
现在的郭宁宁,每每穿上这双鞋子,便要配上与鞋子相称的衣服化妆,这就是说,郭宁宁在约会时,极尽自己人生的豪华之能事来装扮自己,那时的郭宁宁与日常生活的她判若两人,那是她自身的一个幻梦,也是他目光塑造下对自身的再创造,生活就在那一刻放射出光芒,她突然对他们的关系有了感牾,就是这么一点点奢侈一点点虚幻令生活有了光彩,不要贪心,不能贪心,就像对待美丽的鞋子,穿一天,放多天,让它有足够的时间恢复和保持其美丽线条,一双穿走形的鞋子,怎么昂贵也已经一钱不值。她笑着对薛振华说,我不得不像吸血鬼一样从你的恋爱中吸取养料,我的生活太闷了,闷得我不得不与你搞这种时尚的婚外恋。
张晓丽看到薛振华把买来的几双鞋子送给她,感动地哽咽起来,她没想到薛振华的心这么细腻,买的正是她心中想的那种款式,这么看来,自己在他的心中的位置还是相当重要的,继而就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尤其是自己竟替孙水侯开脱责任,让他去一趟锁阳无功而返,弄得公司机关对这位总裁助理的能力、水平议论纷纷。怪不得他要回锁阳,是自己搅和了他的工作部署啊!但是,想到孙水侯那个帅帅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爱美、爱年轻的男人没什么错误。想来想去,她就觉得自己好奇怪:当初,是自己主动投往薛振华怀抱的。现在,他动了情,自己竟想要摆脱他、背叛他了。感情这东西,看来真是个靠不住的东西啊!
“振华,明天是大周六,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去哪儿?”
“西山附近,建了一座水月庵,是我北京一个同学的姑母在那儿做主持。我很想与你去看看……”
“好哇,那就去看看!”薛振华爽快地答应了。
车子出了城区,驶入通向西山那条平净的柏油路。偏西的太阳斜着从前面的车窗射进来,张晓丽便将遮阳板放下。路两边地里的麦子已收割完毕,新种的秋庄稼蓊蓊郁郁窜出半人高。默默走了一段,张晓丽说:“水月庵的主持慧能师太是我同学的姑妈,年轻时接连受了几次打击,万念俱灰便来水月庵出了家。”
两人说着话车子很快就到三叉路口,张晓丽轻轻甩一把方向,车子便拐向右边那条山路。往前走,可以看到乐峰坡下的一个寺院笼在一片树影之中。再前行四五里,车子离开柏油路拐向右边一条砂砾路,路面坎坷不平,仅仅容下一个车身,沿着起伏的岗坡一直伸向山的深处。又往前走了五六里,一座红墙琉璃瓦的寺院傍一片藕塘而立。寺院的规模望去不大,山门不比农家大院的门楼宽多少。张晓丽将车停在寺前的一棵茂密的白果树下,熄了火说这就是水月庵了。
沿一条幽僻的青石小道走近庵前,山门半掩,门上的朱漆已多处剥落。两人推门走进庵内,中间是一条青砖铺砌的小路,因人迹稀少上面洇着潮湿的绿苔。走在青砖路上,薛振华发现这里没有其它寺院常见的苍松翠柏,倒是在墙下有一方青翠的竹林和几排木芙蓉,木芙蓉绿叶间缀着稠稠的粉色花
瓣和深色花蕊的花朵。薛振华暗想,终究是女人住的地方,连佛家圣地都透着脂粉气。因受地势制约庵内面积有限,只正中一座三开间的大殿,两旁连一间配房都没有,大殿一侧的粉墙上开一处月亮门,门内一堵影墙挡住了视线,想来后面便是女尼的生活区。
走到殿前,张晓丽接过薛振华怀中的塑料袋,笑道:“后院不是你去的,在这儿等着吧。”薛振华望着张晓丽闪入影墙,便沿着青石台阶上了大殿,殿内没有灯光,薛振华立在门外往里扫了一遍。暗淡的光影里有一尊观世音菩萨,面容倒也慈祥,两目透着大慈大悲的宁静。
正观望着,张晓丽与一位青衣青帽的女尼一前一后从月亮门出来。薛振华见了忙从大殿的台阶上下来,张晓丽介绍道:“这就是慧能师太。”又望着这边说:“薛振华,我的同事。”女尼望去虽有些年岁,身段、眉眼间与面前的张晓丽却有许多相似之处,想来年轻时也曾美丽过。慧能师太望一眼薛振华,双手合十说:“施主既来了,何不烧注香呢?”薛振华回道:“我对佛是敬而远之。”师太说:“听施主的名字,颇有些佛的味道。”薛振华回道:“这世上,万物多是名不符实。”慧能师太听了,微笑道:“听施主这话倒像悟过禅的。”张晓丽旁边听了说:“薛振华,不烧香我们就回,我不懂禅,也不想听。”
三人围着石桌坐定,师太在每人面前摆上一只小巧的茶盅,然后又斟了七成满。张晓丽见了说:“姑妈也太小气,核桃大的杯还不倒满,解不解渴啊。”师太回道:“你要喝大碗茶,公路边棚子下多着呢。”那边薛振华细看茶色认出是龙井,端起杯子送到唇边先闻了一下,只觉清香沁肺,心朗目明,啜上一口更是口角噙香,喉底甘润,放下杯子连连赞道:“好茶好茶。”师太见了对张晓丽说:“你看人家才是真正的品茶,这叫一望二闻三品。这吃茶的境界也有高下,高者为品,低者为饮。”张晓丽便端起杯尝了一口,忙说:“什么好茶,又苦又涩。我还是喝纯净水吧。”师太说:“我这儿只有泉水。”薛振华忙说:“车上有,我给你拿去。”张晓丽说:“不劳你大驾,还是我自己去吧。”一边说着,沿溏边的小路往山门外走去。
两人默默喝了一会儿,仍不见张晓丽回来,薛振华说:“前些时我看到一篇文章,提到点茶与分茶的区别,一时也没弄明白,不知师太如何理解?”师太回道:“我也是晴蜓点水略知一二,不知对不对。”薛振华说:“不妨,你只管讲。”师太说:“点茶是宋代煎茶的一种方式,而分茶则是茶艺;煎茶是为了饮用,而分茶是为了观赏。记得杨万里曾有一句诗‘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说的就是两者的关系。”正讲着,张晓丽从池塘另一边绕过来,立着听了几句说道:“我说你们累不累啊?喝个茶还这么穷讲究。不就是喝茶么?渴了逮着什么灌上几口就是了。”说得那两人都笑了。
喝茶的时候薛振华已注意到光洁的桌面上刻着方格的围棋盘,问道:“师太还有弈棋的雅兴?”师太回道:“山中时日漫长,闲了就独自打谱。”薛振华就想试试她的棋力,说:“前些年闲着的时候我也曾迷恋过一阵儿。”师太就说:“如果有兴趣,我屋里就有一副云子。”薛振华回道:“行啊,又要向师太请教了。”师太起身离去,一会儿就捧着两个钧瓷的棋罐走来。张晓丽见两人要下棋,忙说:“你们玩,我别处逛逛去。”两人对面坐下,师太伸手抓了一把黑色的棋子,意思让薛振华猜先。薛振华对围棋虽不是过于迷恋,但还是业余入了段的,在锁阳市也算前几名了,这时见师太让他猜先,竟大度地说:“你就执黑吧。”师太晒然一笑,将白棋放回原处,也不推让就将那罐黑棋归到自己这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