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枣花儿准时来上唱歌课,她发现江河的脸色十分难看,好像大病了一场,酒也不喝了,他闷头生气,始终对枣花儿不理不睬。唱歌课已经无法进行了,可枣花儿坐着没走,她知道她应该跟江河说点什么,或者换句话说,她应该安慰江河。她是认真的,她不愿意看着他这样,这一切也许跟现在的她无关,却跟以后的她有关,为了这个,她也不能不说了。
枣花儿最后是用唱歌来说的,她唱了好多歌曲,有邓丽君,有齐豫,还有苏小明和朱明瑛,她把她知道的都唱了,那神情就像是她为江河举办着一个独唱音乐会。
江河埋头倾听,也可以说根本就没听,他的目光散乱无神,脑子空空如也。然而,可能枣花儿唱得实在太响,他的听觉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感应,虽然枣花儿唱的歌都是些过时了的老歌,在他听来如同一件件让时光搓洗过的旧衣裳,若隐若现地飘在远远的微风里。但最微弱的飘动也是一种声音啊,他无法拒绝,枣花儿也不让他拒绝。后来,他的目光又凝聚起来了,变成了两个光点,他把这两个光点投射到枣花儿脸上,他于是看到了枣花儿脸上生动的光辉。
枣花儿把该唱的都唱了,她只剩下了最后两句歌词,现在枣花儿要做的,就是不断重复这两句歌词。
枣花儿唱的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江河又把脸别了回去,枣花儿不懈的努力使他难受,可在他的脸转移方向的时候,枣花儿也跟过来了,她又站在了他的对面,眨着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对着他继续唱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那架势,枣花儿是打算唱到天亮的了,不管江河躲到哪儿,她都要面对面对着他唱:“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江河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终于抬起了头,把自己的眼睛对着枣花儿的眼睛,他这样定定地看了她好几分钟,他感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从他眼眶流了下来,这一刹那间他产生了奇妙的感觉。他朝枣花儿点了点头,随之如释重负了。
“好了,我没事了。”江河说。枣花儿收住了最后一个音,她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河,嘴巴仍然张开着,似乎随时准备着再唱几句。江河却真的笑了一笑,又说:“你的意思我听懂了,谢谢你,枣花儿。”枣花儿也想笑,她抓住了江河的手,抓得很紧。江河让她抓着,心里充满了快乐。“你是个好姑娘,”江河说,“真的,我说的是实话。”枣花儿却突然哭了出来,她趴在江河肩上,轻轻抽泣着,显得十分委屈又十分快乐,一只手狠狠捶着他的后背。她用的劲是那么大,江河被她捶得摇来晃去,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好了,好了。”江河说。这时候,枣花儿突如其来地产生了说话的欲望,
她要用她自己的语言,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借助别人的歌词。这个欲望非常强大,像山洪爆发一样冲击着她的喉咙,使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枣花儿于是放开了江河,走到桌子边上,凑着他,像大声呼喊那样说:“我……我不……走了。”是的,枣花儿是说她不走了,她要留下了,在这个不再悲哀的晚上,她,还有江河。
江河吓了一跳,先是一阵尖叫,他的耳孔震动起来,一下子痛得厉害,简直痛到了骨髓里面。一切都太奇怪了,枣花儿的这种声音仿佛带上了重量,像锤子似的敲击他,使他的神经猝不及防,又难以承受。
偏偏就枣花儿的这句话,偏偏就注定在这一个时刻,江河惊讶得脸都抽搐了,他本能地掩住了耳朵。枣花儿还以为江河没听清,她又喊了一句:“我……我……不走……了!”江河这回觉得震撼蔓延到全身,使他四肢发冷,他茫然无措地抱紧了脑袋。
江河反常的样子让枣花儿愣住了,她感觉到了江河的痛苦和麻木,这种感觉令她绝望。现在她明白了,江河不喜欢她,他对她心里的呼喊完全无动于衷。
江河还像雕塑一样呆坐着,木无表情。枣花儿转身跑走了,她冲出门去,一口气跑到了街上。
一辆卡车开过来,巨大的轰鸣在一阵急刹车中戛然而止,枣花儿怔怔地收住了脚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定了定神后,才发觉卡车前面半米远的地方,站着的是她自己。
江河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和莫名其妙的理由拒绝了枣花儿,张董事长却以莫名其妙的热情和莫名其妙的固执追求起了枣花儿。当然,他知道这个枣花儿是薛利厚的女儿,自己这么个老男人追求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肯定会被人们骂作是老牛吃嫩草。可是,枣花儿那清纯少女的形象却总是让他怦然心动,心中觉得恋恋不舍。
过了几天,张董事长第二次来看枣花儿。再过了几天,张董事长就变成酒吧的常客了。
张董事长发觉他已经喜欢上枣花儿了。张董事长是那种一旦知道自己喜欢就立刻去实现的人,而且他行动起来的方式也非常特别。
张董事长替枣花儿送来了一大批磁带,足有上百盒,当然,这些磁带都是处理品,是张董事长在街头的大甩卖中无意间找到的,张董事长一张口就统吃了,他找来一辆三轮车,然后吱嘎吱嘎踏到了酒吧。他要叫枣花儿大吃一惊,因为每次见到枣花儿,枣花儿都拿着他送的小MP4听得入迷,所以张董事长觉得,枣花儿是无论如何会欢迎他的礼物的。
果然,枣花儿对着这整整一三轮车的磁带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张董事长异想天开的举动就像个疯子,而且他还像卸砖头一样把这些磁带全都卸到了酒吧的门口,张董事长说:“拿
去吧,枣花儿,这些都归你了。”张董事长的表情自负又得意,当然也十分诚恳,他根本不管枣花儿一直摇着头,又忙不迭地把磁带搬进了酒吧。枣花儿开始以为这种处理掉的磁带是没用的,也无法装到MP4里去听,不过酒吧里那个放音乐的人拿来一台老录放机试了试,磁带的质量还挺好。枣花儿一下子拥有了如此巨大的财富,不由得大喜过望了,虽然一大半磁带是重复的,可张董事长说:“重复了也没关系,听坏了一盒,还有第二盒,第二盒听坏了,还有第三盒,这就叫多多益善嘛。”张董事长说:“反正你爱听,爱听的人是不嫌多的,对不对,枣花儿?”枣花儿不再摇头了,她收下了张董事长的礼物。张董事长兴高采烈,忙着把磁带装回到三轮车,再吭哧吭哧运到枣花儿住的地方。
到了晚上,张董事长赖在酒吧里不走了。他喝了好多酒,醉意朦胧中,张董事长决定找枣花儿来谈一谈,他的心意,迟早得让枣花儿明白的,张董事长这样想。
酒吧里已没几个客人,枣花儿也空了下来,她随着张董事长的招呼走过来,刚刚坐定,张董事长就开口说话了。张董事长说:“枣花儿,大概你已经知道了,我要告诉你一句话,这句话我想了好些天了,不说是不行的,现在我就把它说出来。你听着,我要说的这句话是:我喜欢你。”张董事长说:“我为什么喜欢你?因为你不爱说话。我见过的女人多了,可就是你不爱说话,这很对我张董事长的胃口。女人都是叽叽喳喳,唠叨个没完,让人心烦,枣花儿,在这方面你一点都不让我心烦,所以我喜欢你。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一点也没有骗你的意思,也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张董事长说:“你要是不信,以后就会明白了。我这样说,你肯定还要问我,那你张董事长去找一个哑巴好了,可我不,你不爱说话,可你爱唱歌。我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既让我不烦,又让我听到了好听的东西,我张董事长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吗?我看没有。”张董事长说:“你现在不用忙着点头,也不用忙着摇头,我给你时间,让你回去想一想。你想通了,再来给我点头。至于要多久,一两天最好,一两年也不算太长,反正我张董事长等着,你看好不好?”张董事长这样说了一大通,最后说:“现在我说完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轮到你去想啦,枣花儿。”张董事长说完后就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枣花儿一个人呆坐着。枣花儿本来想笑出来,可那声笑声到了嘴边,枣花儿又把它咽回去了。其实张董事长说的话一点也不可笑,甚至有那么点让人酸酸的味道。
有一天,老李把江河叫出去,他是带他去相亲的,江河与情人分手后的状况可不太妙,老李作为老同事,觉得有必要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