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通过华北平原的时候,她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祖籍白洋淀。那是养育过他祖父、父亲的故土。小时候她跟随父母回原籍探亲,村里的人瞪大眼睛羡慕地看着他们这一家从大城市来的人。现在,她就要奔赴一个重要岗位去赴任了。她是张家的女儿,父辈们没有实现的高官梦想在她的身上实现了,她觉得黄土下面埋葬的列祖列宗仿佛在一夜之间都活了过来,披着一身荣耀的金光祝福着她。此时,她不知道那些个白洋淀的乡亲如何评论她的发迹,可是,在锁阳,在那个重工业城市,当地的政府官员和东北公司的人们一定正在热议她的上任。她昔日的恋人薛振华会怎么想?会祝福她?还是妒忌她?反正,他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他潜在的敌对一方,正在谋划如何吃掉他的命根子东北重机吧?呵呵,当一个人身份变了时,所想的事情就是与平常不一样了。
她睡了一觉。醒来时,火车已稳稳地停在了广州火车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把她和各色人等像倒货物一样,从车厢里倒了出来。
到了。到目的地了。
张晓丽在站台上站了一会儿。她感到自己的眼睛里正在渗出着一种潮湿的东西。他不想让它们渗出得太多,就仰起头,朝天上看着。
天很蓝。尽管有几列火车朝它吐着白烟,但它依然很高,很蓝。
“晓丽!”站台上突然有人喊叫了她的名字。这一声喊叫让她惊讶不已,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接站的人本应该恭敬地喊她“张厂长”的,怎么这些人就直呼了自己的名字呢?
再睁大眼睛看看前来接她的人,诈她更加吃惊了。接她的人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未婚夫孙水侯。
“水侯,怎么是你?”张晓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我就不能来接你吗?”孙水侯笑吟吟地反问道。
“你、你不是在锁阳开发雁鸣湖吗?怎么有时间来这儿?”张晓丽问道。
“开发雁鸣湖,我就不能做重机买卖了吗?”
“什么,做重机买卖?”张晓丽懵了。
“对呀!”孙水侯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包,拉她的手走出了出站口,往自己开来的一辆奔驰车走去,“别看薛振华不让我当厂长了,重机的买卖我照常做。呵呵,现在,我已经是南方重机厂的经营顾问了。我的年薪,比在东北重机厂当厂长还多呢!”
“经营顾问?”张晓丽更懵了,“你怎么当上了这儿的经营顾问了呢?”
“是他们聘请的呀!”孙水侯的话让张晓丽摸不着边际。
“他们……凭什么聘请你?”张晓丽心想,南方人这么精明,才不会聘请你这么个下台的厂长当什么顾问呢?这里面的事儿,一定有什么说道。
“因为……”孙水侯觉得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候了,就坦白地说道:“因为我手里有项目。”
“项目,就是采油平台的主体工程?”张晓丽马上猜到了,但她
希望自己猜得不对。
可是,孙水侯却点点头,告诉她:“是啊。晓丽,姑父没告诉你吗?这项目是他专门为我要来的。不然,我怎么在这儿立脚?”
“呵呵,孙水侯,看来,你这个人,对重机的事儿并没有死心啊!”张晓丽突然觉得这个孙水侯有些可怕了。
“呵呵,当然我不会死心。我是国家公司总裁的妻侄,省委组织部任命的厂长,凭什么说下台就下台?现在,我可以不当官。钱,总得让我赚吧;呵呵,我就专门赚你薛振华的钱,堵你薛振华的路。晓丽,一会儿咱们好好核计核计,怎么把东北重机厂给它吃掉!”
张晓丽不吱声了。原来,她以为孙水侯彻底被踢出国企业,就应该死心塌地放弃重机这一块,安心去挣自己的钱了。可是,没想到,他的心机这么重,竟串通他的姑父背后搞了这一套?总裁承诺给她的项目,哪儿是给她的?分明是给孙水侯的。想着想着,她的心情郁闷起来,像是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奔驰车出了车站广场,并没有往市区方向开,而是驶离了市区,拐向了郊外。先是柏油路换成了水泥路,接着,水泥路又换成了一条土路。不一会儿,车子开到了一条河滩路上。张晓丽看到河岸边长着粗壮高大的榕树,将浓浓的树荫投在河滩上。河滩上是细软的沙子,几个前来休闲的人在树荫里躺下,嬉闹着,远处的河水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波光。张晓丽坐车本来很乏,这时却毫无睡意了,她在座位上直起身问大声问道:“水侯,搞什么鬼?你这车是往哪里开?”孙水侯惬意地往后仰了一下,迷着眼回道:“去我们家啊!”
“家?哪儿来的家?”张晓丽简直糊涂了。
“我在一个人工湖畔为你建造的别墅行宫。”孙水侯笑得意的笑了笑,“晓丽,你现在是国企高官,我是个商人。咱们的住所,得与你咱们的身份相配是不是?”
“孙水侯,你哪儿来那么多钱?”张晓丽觉得这个孙水侯越来越让人不可思议。
“哪儿来的?挣的呗。反正不是公款。我不怕纪委调查啊!哈哈……”
“挣的?你是说,开发雁鸣湖挣的?”张晓丽追问道。
“是啊。那个娱乐城一开张,可真是日进斗金,比制造那些重机设备来钱还快!”
“既然有了这么好的效益,你不好好在那儿守着,还打这南方重机的生意干什么?”
“晓丽,人们不是说吗?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难道,我就这么白白地让薛振华整下来了?再说,雁鸣湖有岳父大人在那儿看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孙水侯,你个混蛋。怎么把我爸扯出来了?你就不知道让他过几年消停日子?”
“对不起,晓丽,这事儿,我没与你商量。可是,我在锁阳,与妈妈、姐姐商量过了。她们都觉得爸爸这个劳模在那儿挺合适的。”
妈妈、姐姐,她们除了挣钱,还懂得
什么?孙水侯啊孙水侯,你可真是坑人不浅啊!此时的张晓丽,觉得自己眼前的未婚夫更加让人不可所作所为更让她无法琢磨了。
人工湖的水很清。阳光在水面上照着,暖洋洋的。这儿的初冬就像夏天一样。
张晓丽与孙水侯在水边的木椅上坐着。望着水边矗立的那一栋别墅,心情复杂。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惊疑?昨天,她还是北京的上班族,今天就成了南方这座城市住别墅的阔太太了。
“晓丽,在想什么?”孙水侯的身子偎了过来。
张晓丽说:“水侯,我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嗯,像是有些不真实。”
“其实,这一切,早就应该来了!过去,我曾经答应过,要为你建造别墅的。可是,在体制内,限制太多了。你稍一露富,就是这个查、那个问,现在,我们可以大胆享受了。”
孙水侯的口气和神情让张晓丽感到了那种久已隔远的亲切。这种感觉只有在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到。
张晓丽用手抱着腿,蜷在椅子上,微仰起头,看着远处。
突然,她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就跳下来伸伸手脚,对孙水侯说:“你看我游泳吧。”
张晓丽说着就站了起来,脱掉外衣,雪白的身上露出了仅穿的乳罩和裤衩。她伸开双臂,往前一跃,就跳进水中,不见了,很长时间之后,才从另一处冒了出来,边踩着水边抹着脸上的水花,给孙水侯笑着。然后,她划着水游了起来。她游得很好。不断地变换着姿势。她游到孙水侯跟前了。孙水侯的情绪也随着舒展起来。他没想到张晓丽游泳游得那么好。
此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两声,是厂办公室主任发来的短信:孙顾问,张厂长来了么?厂领导正在荔枝酒店等着为她接风呢!
他将短信回复过去,大声告诉张晓丽,“老婆,上来吧!那边来电话催了。”
离开别墅,来到市区,等待张晓丽的不是接风宴会而是官方举行的工作交接仪式。南方公司总裁、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与张晓丽一同来到南方重机厂。会议室里,除了正在值班的人员,两百多名中层干部早已等候多时。一行人走上主席台落座,南方公司总裁、张晓丽居中,以下按职务排列。原厂领悟班子成员也出人意外地全部到会,一个个红光满面坐在主席台上。会议由南方公司副总裁主持,先由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宣读“国家公司”对原厂长何太极免去现职,改任厂党委书记、兼副厂长的任职决定,随后是何太极代表厂党委讲话,致欢迎词,不外是坚决拥护上级党委的决定,全力配合新厂长的工作。张晓丽接着也作了一个简短的演说,毕竟第一次作领导讲话,事先虽做了一些准备,会上还是免不了紧张,几次将话给说错了,台下的人难免有人讪笑,为了补回面子。她不得不丢掉矜持,拣干的说,索性将“做大做强南方重机厂,有朝一日吃掉东北重机厂”的豪言壮语说了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