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这是怎么回事儿?”朱一刀看到生活服务公司裁员名单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名字,觉得非常屈辱,破口大骂起来,接着就甩开已经离婚了的妻子荷花,蹬蹬蹬向生活服务公司跑去了。
生活服务公司的经理看到朱一刀大汗淋漓地跑来,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事儿了。
“小朱,这是尹厂长的意思。”经理坦白地告诉了他原因,“按照国家规定,我们生活服务公司属于集体所有制,本来是没有裁员任务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尹厂长坚持要你下岗。我们想,这可能是为主厂分流腾位置吧!”
“小朱,自从你到咱们生活服务公司,表现还是不错的。”公司书记充分肯定了他的成绩,接着又说:“现在,你自己有了手艺,出去自己闯一闯也好。”
猫给耗子拜年,假慈悲!听着领导们现在还表扬自己,朱一刀觉得他们这纯粹是忽悠自己。
可是,领导的表扬并非忽悠,接下来,他们就拿出了自己的诚意:“小朱同志,考虑到你刚刚离婚和未来的生活,公司决定,在正常支付下岗费的基础上,再补助你五万块钱,算是公司一点儿意思吧!”
朱一刀虽然处于愤怒之中,但是并不糊涂,听到这儿,他冷静下来,立刻拱手表示感谢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儿,那……你就去把钱领了吧!”书记不知道是提醒他,还是想快点儿赶走他。
朱一刀来到了财务室,碰见了一个个怨声载道的同事,他们骂骂咧咧的,骂尹维、骂社会,一个个表现出对今后日子没有信心的样子。朱一刀没骂人,径直走向会计桌前,领取了自谋生路的下岗费和公司补助的五万元。然后,会计指着三份合同书说:请在上面签个字吧!
三个合同书都是一个内容,每份合同书下面都签着尹维两个字,并写了年月日和盖了化工一厂的公章。乙方空着,乙方的上面有一行文字注释着:合同书签字生效。朱一刀在乙方下面签了名。劳资科长满意的模样一笑,说,你是第一个签字的。朱一刀楞了。科长又说,主厂很多人不敢签,害怕。还想依靠厂里。其实,签和不签都是一个结果。签不签,厂里都不管你了。朱一刀阴下了脸,没说话。
女会计拧开保险柜,找出一个牛皮纸袋子,上面写着朱依道三个字。她把它递给朱一刀,说:五万元,你自己当面点清一下,不算你小气。出了这个门,多少我们可不负责了。
朱一刀从来没领取过这么厚一叠钱,都是百元大钞,厚厚的一叠。他的手数着,不觉就有些发抖。他可是从来没数过这么多钱啊。他点了一遍,没数对,这是因为身旁那些同事吵吵闹闹地骂着脏话。他又点了一遍,竟又少了一张。也是因为周围的同事在大声骂人,分了他数钱的心。他躲到角落里静静地数了一遍,这一次数出来的结果正好是五万元。
“对了吧?”劳资科长问他。
“对!”
“应该对的。刚刚从银行取出的嘛!”
朱一刀把钱放进口袋,用手捂紧。生怕钱会不翼而飞似地保护着。大步走出了财务室。他没在公司逗留,而是迅速往公司附近的工商银行储蓄所走去。他在储蓄所碰见了主厂的两个女同事。她们跟他打招呼,问他找到工作没有?他摇摇头。反问对方。两个女士说:我们女人这么个岁数上哪儿找工作?只好依靠老公,当家庭妇女了。
朱一刀咧了咧嘴,没有说话。接着在银行柜台上找了一张定期存款单,在户名上写道:朱英姿。在年月日上写了日期,在存款年限上写了五年,然后在金额上填写了五万元。他想五年后,女儿就高中毕业。他把钱和存单递给了银行的职员,他记住了他的样子,这是一个年轻人,充满了活力,也充满了优越感。这个年轻人将他递过的钱在验钞机上过了两遍,数目与存单上的相符,就输入了电脑,接着将一张存折递给他。他看到存折上打了朱英姿的名字,又看看五万元整工工整整的字体,心里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在街上转了一圈,实际上是漫无目标地走,他用不着到哪里去,只是等待多余的时间从他身上流过去。他的时间太多了,一个小时几乎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他看见一群群中小学生在街上匆匆走着,追追打打的,不觉就回忆起了自己在这条街上玩的情景,那时候这条街破破烂烂的。他估计女儿英姿应该回家了。他缓缓走到了他住了七年的现在不属于他的家门前,他已经没了这家的钥匙,只好礼貌地敲门。门马上开了,开门的正是放学回家的女儿。英姿,他叫道。
爸爸是你!英姿高兴地叫了声,脸上也很惊讶。
前妻荷花在厨房里炒菜,一爱财如命浓烈的辣椒味儿充斥在简陋的客厅里,客厅里摆了一台结婚时买的齐洛瓦电冰箱。冰箱的外壳早已锈迹斑斑了,但是还能凑和着用。要是以前看到烟熏客厅,他会骂妻子炒菜不关厨房门,油烟会熏坏冰箱。但此时前妻听见女儿叫声出来看他时,他没有吭声,只是用关心和钟爱的眼神看着女儿英姿。当前妻把锅里的菜盛在碗里放到桌子上,问他在不在这里吃饭时,他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五万元的存折。给你,他说。然后把存折给了荷花。荷花打开存折看,他说:这是我给英姿存的钱,五年后她高中毕业,就用灾钱供她上大学。
荷花瞅着满脸庄严的他。关切地问道:你把这钱都给了英姿,你自己怎么活?
我不需要这笔钱,这钱应该给英姿留着。他控制着感情外露,绷了脸说。记住,你一定要让英姿上大学,不然她的下场就跟咱们一样了。他说完这句话,对女儿说了一声英姿爸爸走了,就转身出了门。他觉得心里踏实了,也轻松了。
晚上,朱一刀只身在一家餐馆里吃了一顿饭。坐餐馆里时,天气沉闷,像是要下雨却下不来的样子。朱一刀在一张桌子前坐下,要了一份糖醋排骨、一份猪肉炒粉条,一份腰花和一份三鲜汤,猛猛地吃着。他很久没这么敞开肚子和这么开心地吃饭了。他要吃得饱饱的,然后才能去做那件大事,那样,他就死而无憾了。这两年他总是压抑着自己的肚子,把好饭菜夹给女儿和妻子吃。现在,他终于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饱饭了。他享受着自己眼里最后的晚餐。他的腰上插了那把刚刚磨过的杀猪的尖刀,这把尖刀锋利无比,可惜太长,无法隐藏在口袋里,只好插在腰带上。这是十月中旬一个郁闷的日子,由于前两天窜来一股西伯利亚的寒流,气温明显降了,朱一刀穿着西服也不觉得热。
现在这年头,什么怪事都出。南方雨水最充沛的地方竟闹起了干旱;北方雪后竟出现了涝灾。不旱不涝的地方,也是矿难不断;官场上则是大案不断。可惜,尹维那个王八蛋至今也没人惩罚,还得靠他这个侠客来为人民主持正义和公道。
他把肚子吃得饱饱的,一结帐,四十元钱。他掏出了口袋里所有的钱,只有三十八元五角。他说,我这些钱都给你吧!老板笑了笑,没说什么,还为他泡了一杯茶。他点上一支烟抽着,吮着新沏的茶水,觉得舒服极了。这是他几年来吃得最美的一顿晚餐。又想到他马上就要实施一项重大的复仇行动,想到尹维活不过两天了,他的心里快乐起来。到时候,他愤怒地出手,那个在厂里一贯作威作福的尹维就会满脸恐怖地倒在他的脚下,是的,自己这么干可能会很倒霉,甚至会丢失生命,不过,自己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活下去,自己是一条血性汉子,只要是出了这口恶气,自己永远也不会后悔。
这天上午,化工一厂的厂院子里显得冷冷清清的。朱一刀虽然已经被裁员,还是早早地来到了厂办公楼前,这是一栋八十年代建造的红砖结构的四层老式楼房,尹厂长办公室在三楼。此刻是九点十分,厂里职工和干部都应该上班了。尹厂长办公室的门紧关着,朱一刀走上去敲了敲,里面没有答应,静悄悄的。倒是旁边的办公室主任走了出来,他告诉朱一刀尹厂长还没有来呢!
他什么时候来?朱一刀瞪大眼睛问主任。
不知道。办公室主任冷冷地说道:我还能管厂长的事儿吗?你有事吗?告诉我转告好不好?
你没办法转告。朱一刀瞪着办公室主任的眼这么回应了一句,走开了。他下了楼,走到自己曾经呆过的供销科办公室门前,此刻这儿的门也紧闭着,而他在这儿工作时屋子里天天门庭若市,供料的订货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厂长、副厂长也常常来过问业务。身为供销员的他迎来送往,与进进出出的人应酬个不停。可是,自从尹维当上厂长,他们家的人就开始倒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