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萼略略满意地翘起嘴角,聪慧的丫头倒是块璞玉,稍加雕琢就能绽放出绝世惊鸿的霞光霓彩。
见状,一旁的叶白双眼中浅浅金泽一闪而过,若隐若现的兽瞳衬得那双眸子愈发地诡魅危险,腰上,腿上,手臂上各是两下,再加上前日的六下,共计九下,这帐他记下了。
粉唇微翘,如初开的牡丹,轻轻浅浅的弧度,有着不容小觑的华美姿容,叶芷轻轻半撩起衣袖,慢条斯理端起手边汤色褐黄的清茶,微后仰了下头,略碰了碰唇,趁着花萼满意地点头不注意的刹那,眼波流转间,叶芷狠狠瞪了妖相显露的叶白一眼,叶白抿唇,低首垂目,借着桌子的遮掩,不甘愿地将已伸到花萼脚边的蛇尾收了回来,老老实实变成了双腿。
“泻药,蒙汗药,还有容易让人陷入迷幻的迷迭花汁。”叶芷准确说出了茶中所加的料。
“你倒是警觉!他日,别人真给你下毒的时候,但愿,你还能和今日一样戒备!”花萼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叶白不安份晃悠的小短腿,淡笑着说。
闻言,叶芷后背顿时直冒冷汗,讪讪地笑道:“小白还是孩子,哪能较真啊?”
“我打了你几戒尺,也算不得较真?”花萼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戒尺上纹路说。
“算不得,算不得。”
眼角瞄到异动,叶芷不由分说,一把将妖相毕露叶白按在自己怀里,叶白不依地挣扎着,双腿不知何时又变成了蛇尾,如被上岸的鱼扑腾来扑腾去,叶芷一时没注意,挨了好几下,禁不住发出吃痛的声音。
把头埋在叶芷怀里,只留个黑黑的后脑勺的叶白身子一僵,动作一顿,尾巴尖绷得直直的,半晌,像是受了训斥的小狗一样,无力地垂了下去。
叶芷温柔轻轻抚顺着叶白的僵硬的脊背,隔着衣料也能感到那散发着无声拒绝和受伤,无声地在心里叹口气,为什么以前没发现小时候的叶白性子竟跟骚包凤凰这么相似,只是一个习惯明火执仗、大动干戈,一个习惯暗做手脚、背后阴人,难怪两个人一见面就跟冤家似得,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
“剩余的明日再学吧,我估计你今日也是没空了。”花萼瞟了一眼叶白说。
叶芷应了一声,整个人被叶白紧紧缠住,无奈之下,只能唤绿萝替她送客。
绿萝送着花萼走远了,叶白还是死死抓着叶芷胸前衣襟不掉,叶芷抬手揉了揉眉心,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无论花萼做了什么,你都不许妄动,怎么次次都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她打你。”叶白闷闷的声音传来。
叶芷眉心忍不住再次皱起,她就知道是这个原因,只是挨那么一两下,对她来说也算回事,怎么着她也算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是吗?
“我没那么娇贵。”叶芷耐着性子去跟叶白解释:“就那么两三下,顶多是痛上一会儿,又不是伤筋动骨。”
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叶白抬头,眼圈微红,目光晶亮锐利,他定定的盯着叶芷说:“叶芷是叶白的,我舍不得让你皱眉,他们凭什么对我视若珍宝的人随意出手。”
“……”视若珍宝?叶芷怔怔地看着叶白认真的表情,喉咙一紧,差点说不出话来,纵使表面上再怎么漫不经心,大大咧咧,她也是曾渴望过一生遇见那么一人,一双眼睛能只看见她一人……只是……
叶芷垂眸,视线无焦距地落到那一双白嫩的小手上,叶芷伸出手比了一下,比自己的掌心大不了不少,还只是个孩子呐。
“叶芷?”叶白疑惑地偏了偏头,不解地看向那一大一小两只手,手心紧紧相贴,他像是通过那一层薄薄的肌肤感受到了,一下又一下隐藏于血脉中的跳动。
“只是……”叶芷出神得看着叶白的眼眸,心神一动,不知为何竟想到离别时,不经意窥视到的酒鬼大叔的眼眸,深沉若渊,澄澈若泉。
“只是什么?”叶白锲而不舍地追问。
“你还小,有些事,等你大了就明白了。”说这话时,叶芷选择性地遗忘了叶白早已是少年,只不过因为受伤才变成了小孩模样这回事。
叶白闷闷不乐地撅起嘴,“借口。”
“不是。”叶芷笑着摇头,想了下,对着叶白解释说:“叶白会慢慢长大,迟早有一天,会遇见一个人,一个你认为比我还要重要的人,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有些,是不一样的。”亲情、爱情是两个完全不能混淆的概念。
叶白瘪着嘴不说话,但眼睛的亮光却是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叶芷,是不要我了吗?”
睫毛连眨,叶芷傻眼了,不知道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叶芷讨厌我的话,我会自己走的。我不会让叶芷为难的。”小家伙低声说着,甚至还牵起嘴角,试图给叶芷一个笑容。只可惜不成功,反倒是让叶芷眼眶一酸。
薄唇抿成直线,叶白一声不吭地从叶芷怀里挣脱出来,直到小家伙都迈着小胳膊小腿,往前磨蹭了两步,叶芷这才回过神来,这是怎么回事啊!她好不容易伤秋怀春了一回,怎么眨眼的功夫,叶白居然要搞离家出走。
叶白又走了两步,始终没能听见后面传来的挽留声,脚步是再也迈不开了,他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只见叶芷居然还坐在那里没有动,一颗心瞬间沉得像是灌了铅,惴得他胸口疼,狠下心,往前走了两步,却是再也走不动了,一双手从后面伸出,牢牢抱住了跟倔牛似的往外冲的小人。
“你这是要做什么?好端端的,我哪里说要赶你走了?”
叶芷哭笑不得,掰过小人的肩膀,叶芷的心倏地就软了,只见叶白就跟傻了一样瞪着她,绝望的眼珠直直地斜望着门外的方向,精致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排小白牙死死的咬着粉嫩的下嘴唇,比黑珍珠都要漂亮的眼睛正在无声地掉着眼泪,一滴一滴晶亮剔透,在那稚嫩的脸上划过两道咸湿的痕迹,落在地上碎成了水花。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叶芷慌忙举白旗投降,抱着那小小的人儿,心疼地轻拭灼热得像是能烫伤人的泪珠,连声道:“叶芷是叶白的,不会有别人,更不会分开,别哭了,好不好?”
“真的?”小人儿带了哭腔的声音,彻底击溃叶芷的防线,叶芷做了一个她自己都没想到的举动,轻轻亲了亲小人儿的脸颊,分外轻柔地说:“要走,也是带着你一起走,我发誓,绝对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小人儿唇边露出一抹明媚的笑,犹如雨后的彩虹,耀眼炫目。他偏过脸,将另一半没被亲到的脸颊递到叶芷嘴边:“那再亲亲,亲亲,我就信。”
叶芷被逗笑了,叭,一下,极大声地给了小人儿一个亲亲。
门外送客回来的绿萝,默默地拿叶子遮住自己的眼睛,暗自念叨着,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她什么都没看到,她什么都没听到,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呜呜,自认无辜地绿萝无声地在心底泪流成河,她修成人型容易吗?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待见她,老是让她知道一些她不该知道的事情,万一被杀人灭口,她该找谁说理去?
……
“浮生一局棋,悠然论江山。”
管离浅笑着,将叶芷杀到片甲不留。叶芷习惯性地叹口气,并不气馁,反而兴致勃勃地收拾残局,要再来一局。
“这一局是我大意了,下一局定不会输得这么难看。”
“你觉得这只是大意而已?”管离笑问。
叶芷的动作一缓,“……我没有三思而后行?”
管离摇头,脸上笑容一收,眉目肃穆道:“我说过要教你治国之道,但你要知这治国当如下棋,以江山为盘,黎民围棋,一朝行差踏错,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便是数千的百姓丧命,这岂是儿戏?”
“你早说过这些,我却只把下棋当做下棋,是我的错。”叶芷面带愧色道。
管离依旧摇头:“你只是……还没沾过鲜血,当你坐上那个位置,当有人为你错误的抉择而丧命时,你才能体会到我说得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芷眉尖微蹙,正色道:“你错了,我知道。”
这次换管离意外了,叶芷垂首,默然片刻,道:“我能活下来,便已经是踏着别人的性命了,酒鬼大叔虽然没有明说,我也能想到,前有追兵,后有杀手,群狼环伺,酒鬼大叔单枪匹马要想将我从天昭城带出,那无疑是天方夜谭,可是这么多年,我只见过酒鬼大叔,也就是……说,我的活着,是建立在一些我甚至都不知道姓名的人的牺牲之上。”
顿了顿,叶芷眼眸微抬,凝视着管离说:“所以,你说得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