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眼眸含笑,静静凝视着他面前比他略高的男子,低低说:“慕卿,凤溯的未来在你手里,你,”半阖的眼睛中莫名的神色一闪而逝,白衣男子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两字:“珍重!”
“莫要小瞧我!”青年男子朗声轻笑,“单枪匹马又如何?我一定会带她杀出城去。”也一定会毫发无损地回来见你,青年男子默默地在心中加了一句。
白衣男子浅笑不语,默默目送着青年远去。
彼时,年少,正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永远都没想到这一别,竟成诀别。
当夜,凤溯皇宫走水,已走到半路的青年心有所感的回头,顿时目赤欲裂,熊熊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火焰肆虐的地方不是别地,正是永宁殿的方向,红艳艳的火舌像是像是通红的烙铁,在沈慕卿心底印下终生难以磨灭的伤痕。
沈慕卿像是疯了般,一人一马独闯皇宫,在离永宁殿还有百余米的距离,他拉住了缰绳,俯视着玄衣男子,火光倒映在眼底,沉静中透露着诡秘的死寂。
“是你动的手。”不是疑问,不是质问,而是肯定,略略嘶哑的声音中,充斥着被背叛后的痛苦。
“那个位置这么重要?竟让你不惜拿百里的性命来做垫脚石?”不待男子回答,沈慕卿苍凉而凄惶的大笑出声,一时间,嘈杂的人声,火焰肆虐的噼里啪啦声,都被压了下去,众人的视线不由都移到了马背上那个青年身上。
玄衣男子的视线微滞,随即停留到了从男子肩部绕过的绳带上,“带她走,我与他约定,今夜只要你孤身一人,带她杀出重围,我就不杀她!”
男子声音漠然如常,整个人背光而站,面目五官完全被笼罩在阴影之中,徒留一双暗沉沉的眸子,冷漠无情地注视着沈慕卿,好像那不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两人对峙良久,直至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像黑夜中转瞬而逝的光亮,打破沉默。
沈慕卿神色微动,目光一凝,抬眸掠过玄衣男子,望向那张牙舞爪的火焰,扭曲的火光中,他似乎又看那个清贵的人,浅笑不语的模样。
“我相信你,慕卿。”
“凤溯的江山社稷,不能因一己之私而乱,慕卿。”
“珍重,慕卿。”
……
平日淡然的嗓音,此刻却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响起,清晰如说话人就在耳边,沈慕卿深吸一口气,重重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双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抹去,死气沉沉如行将就木的老者,弥散着腐朽气息。
沈慕卿木然道:“割袍断义,划地为界,”死气沉沉的眼珠一转,定定瞪着面无表情的玄衣男子,沈慕卿继续说道:“我,沈慕卿,与你,姬黍离,从此恩断义绝。日后相见,刀剑无眼,生死勿论!”
玄衣男子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旁边传来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沈大人……”有人欲上前解释什么,却被玄衣男子伸手拦下。
“……由他。”
得得的马蹄声在沉寂的夜中传出老远,玄衣男子望着沈慕卿离去的方向,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依然扬鞭东去,犹如鬼魅,拉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昔日的生死之交,今日却背道而驰,”管离眼眸微垂,沉静如水地将鲜为人知的秘辛娓娓道来。“只能叹造化弄人。”
“你似乎知道很多“据说”的事情呢?”
明亮的眼睛弯起,叶芷微微浅笑,饶有兴致地盯着管离,试图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什么,不过,可惜她道行不够,便是管离不动,任她打量,她都没看出什么。
“恩?”管离微微眯了眼,不动声色地回望着叶芷。
“没什么。”后背发毛的叶芷怏怏地败兴而归,轻轻换了下姿势,好让怀中的叶白坐得更舒服些。
“凤安帝,百里长安是被姬黍离杀死的吗?”离火插嘴问道。因各种缘故,他从未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凤安帝,可是他的哥哥凤华与他却是交情颇深,据说当日听闻他的死讯时,凤华差点失控,火烧天昭,惊动仙界。
“谁知道呢?”管离端起微凉的茶杯,如饮酒般一饮而尽,方继续说道:“我又没……亲眼看见,哪会知道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呢!据说,所有人都亲眼看着他自刎于火中,似乎还是姬黍离亲手扒出他烧成焦黑的尸体,收敛入棺,以帝王之尊厚葬,天下同悲。”
叶芷在心底里暗自撇嘴,心道:胡说,明明就连两人之间的对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居然对最关键的部分却含糊其辞,分明就是不想说嘛。
“那关于姬黍离的儿子,你知道多少?”叶芷问。
管离深深看了一眼叶芷,道:“姬无言,年龄与你相当,容貌出众,如珠玉在侧,文采斐然,心思极重,但朝中也有不少人觉得他的资质足以……担任下任帝王。”
叶芷点头,心里大致有底了,看来那次来杀自己阴毒少年就该是姬无言了,只是不知杀她,是姬黍离的授意,还是他自己私下决定的?
“不会是姬黍离,当初凤安帝以性命逼得姬黍离立下誓言,只要慕卿带你逃出天昭城,他便不得追杀于你,同样的,只要你在十五岁及笄那年回去,他便公布你帝命天授的身份,自动禅位尽心辅佐你为帝。”管离道。
叶芷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又把心里想得念头给说出来了,一时有些讪讪。但是对于管离的话,叶芷却是不信,做了皇帝做了十多年,突然退位,不说臣子同不同意,他自己能接受这种身份的巨变吗?蒙谁呢?
“我会杀了他的!叶芷不用怕!”叶白扭过头,认真盯着叶芷说道,双眸灼灼,直视叶芷的视线,让人很清楚知道他不是在说笑话。
叶芷搂着叶白的胳膊一紧,抬眸错开视线,抬手狠狠敲了一个毛栗:“你当你是谁啊!他是你想杀就能杀的吗?”
“我是叶白。疼,叶芷打我。”叶白捂着额头,泪眼汪汪地望着叶芷告状,瞬间,叶芷的心就软成了一滩水,又是吹又是哄,早就忘了自己出手的时候,根本就没用力气……
管离微微扶额,无奈轻叹,这个叶芷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什么事情一沾到这个叶白,她的智商瞬间呈直线下降,犹如从悬崖跌落谷底一般,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离火的视线微微一凝,随即又像是赌气地重重移开视线。
见状,管离心中更是惆怅,本来就不聪明,如今在沾上情爱的牵扯,怎是一个乱字了得?
没事,逗逗粘她的叶白,嘲笑嘲笑骚包凤凰,这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了,而且在花萼和管离的轮番点拨下,慢慢地叶芷也逐渐形成自己的为帝之道。只是偶尔,叶芷也会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安逸了大半生一样,不用为衣食所迫,也不再是孤身一人,每每想起在姜家村的日子,叶芷都觉得恍若经年。
“叶芷,”管离出声唤回心不在焉的学生心思。
“啊!”叶芷尴尬一笑,“那个……我错了。”
“可是因为叶白的缘故?”一直像是小尾巴一样,黏着叶芷的叶白没有过来,连管离都有些不习惯了。
“是。”叶芷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最近几天,他嗜睡得越来越厉害,我让离火照顾着他。”虽然两人一碰面,就是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可是叶芷宁愿如此,也不愿见到叶白犹若垂死地躺在床上。若不是有时候看到他胸口微弱的起伏,叶芷真得以为那时他睡死过去了。
沉思下,管离凝视着叶芷蹙眉,道:“把你手伸过来。”
管离不由分说,突然抓过叶芷的手腕,滑凉而非人类的体温,让他心中一寒,几近于无的脉相,更是让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是我的缘故?”见管离脸色难看,叶芷的心也提了起来。
“你把下自己的脉相。”管离苦笑着松开手。
叶芷将信将疑的把手探上去,时间越久,叶芷眉间皱得越狠。“怎么会这样?这分明是病入膏肓的人的脉相,虚浮无力,若有若无。”
“可是最近你觉得自己身体很好,是吗?”管离问。
叶芷点头,“精气十足,好像力气也大了几分,是我的错觉吗?”叶芷不太肯定,她的力气一直很大。
“不是,”管离摇头,“是真的,叶白留在你体内,为你疗养的内丹,在我们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竟开始慢慢融入你的体内。”
“……”叶芷不可置信地望着管离。“怎么会这样?”
“大概是三生契约的缘故,叶白的内丹对你没有丝毫排斥的反应,至于为什么你一个普通人却能融合叶白的内丹,当真令人费解,若不是这几天叶白的反常,怕是真的是等无可挽回的那一刻,我们才知道这件事。”管离苦笑着解释。
“有解救的办法吗?”叶芷的心悬在喉咙口,突突地直跳,她焦急地问,失去的内丹的下场,她可是知道的,她不想叶白……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