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禾忽然自己走了,流景是万万没想到的,等走出十八层地狱回到酒青的茅草屋时,已经是烟雾笼罩,白光散去,自从见过艳骨后,视力也好了许多,刚开始几日,尚且不能在浓烟中看清方向,而如今,流景已经能在黑幕中观察所有,按照酒青的话来说,是现在有了鬼力,也就是说,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鬼仙。
但是还不能随心所欲的出现在某哥地方,按照酒青的话来说,是还不能使用身上的能力,所以从十八层地狱到小茅屋的那段路,是流景一步一步走回去的。
回到时酒青还未回来,按照惯例掌了灯,由于在十八层地狱吐得太严重,又走了这么一段路,严重到虚脱,所以流景回来后就爬上床歇着了。
“呃...”一梦醒来,冷汗淋淋,不知是否因为夜色太沉,觉得身上始终凉的透骨,流景还是做了那个梦,只是梦里被拔舌被处罚的鬼换成了他,虽说是梦,可却觉得身上真像是被动刑过一样,酸软发涨,胃更是难受的吐出了酸水。
而此时,背后忽然伸来一只手,轻轻的在背上拍着,动作轻柔,流景讶异侧眼,见到他的确是意料之外,艳骨坐在床边,右手搁在流景背上拍着,虽然见了他人吐,可面上却没有嫌弃的表情,而流景反倒是在他专注的视线里体会出一丝异样感觉
艳骨轻声问道:“可还好?”
流景撑着床爬起来,隔着被子坐着,面对着他,因这动作,他的手也收了回去:“大人怎么来了?”
艳骨掏出一块折叠方正的藏青色帕子,抖开后伸到流景面前,将他嘴角的残渍擦掉,流景被他这动作吓到,伸手想推脱时他已将帕子收回:“来看看你。”
果然大人的理由都非常简单:“那阎罗殿?”
艳骨侧目轻轻看着,忽然间唇角上扬,虽然稍瞬即逝,却还是给流景看到了,虽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却只知道他一笑自己就傻了:“大人...”
“你还有心思挂心这些?”艳骨反问
流景稍愣,艳骨不是应该高兴吗?找了个这么有责任感的下属?
艳骨见流景不说话,又说道:“你刚上任,我就让你去巡查十八层地狱,是我考虑不周。”
艳骨这话听得出来他是在抱歉,可他这样,流景反而愧疚,不知怎么的,狐禾那时说的话,此时又在脑海盘旋。
“你有事?”他竟然看出来了。
如果那算是事的话,那流景想的确是有:“我只是,想跟大人了解了解狐禾公子。”
艳骨面色不惊,眉却轻挑:“怎么忽然想问这些?”
这个理由流景的确没有想好,跟狐禾并没什么特殊关系,忽然之间这样问,正常点都会这样认为,可他能怎么说,也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是说到狐禾那段话的时候,艳骨的眼神忽然变深,一瞬间让流景心生迷茫。
艳骨语气为难:“这些是狐禾的私事,你该去问他。”
若是狐禾肯说,流景也不至于这么唐突的问啊!:“大人,你看狐禾公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摆明了就是缺爱,我想,您跟他关系这么好,肯定不介意多个人心疼他。”
缺爱?心疼?若是狐禾知道你这么说,他是有什么反应?艳骨笑了笑,终于软了态度:“见你态度诚恳,说的也是事实,我就与你说说。”虽然说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故事去心疼本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流景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听艳骨说来:“狐禾并不是鬼仙,他是已经修成仙身的灵狐,因着和我有些渊源,又在天庭闲着无事,便来地府助我一臂之力,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其实是他的胞弟。”
......
是生离?是死别?狐禾的故事里,有情,有恨,有舍不得,更多却是无可奈何,他的故事里,是个动乱的时代,青丘里的狐族并不安稳,内外受敌,他的父母先后死去,他的世界坍塌过一次之后还有一个希望,这个希望就是他的弟弟,艳骨说,狐禾的弟弟有着并不讨人喜欢的性子,沉默寡言,对狐禾,对父母,也是漠不关心,尽管他从未表现过和善的一面,可那是狐禾的整个世界,他用自己的生命在守护着这个世界,他不允许有半点的闪失,可神仙尚有无能为力之事,何况是他们这种修习百年才能幻化人形的灵狐。
母亲死后,狐禾带着弟弟走出了物是人非的青丘,那里曾经埋藏着父母以及整个狐族的尸体,他和弟弟,是在母亲的尸体下获得活命的机会,那时狐禾能明白,母亲牺牲自己将他和弟弟藏在身下是什么意思,那是母亲的爱,是父亲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念想。
狐禾不知道那灵山是否安全,他从没去过那,只是在同族长辈的言语里听过,灵山有淳厚灵气,适合他们这种靠山成长的灵狐,只是好东西人人都贪,那里妖满为患,也有善于挖掘陷阱捕兽的人类,可狐禾想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成长,这样才能保护弟弟,可是狐禾不知道,何为一步错步步错,何又为...天意!
刚到灵山那时候,因为是外客,即使都是妖,即使狐禾处处提防,也难免受点欺负,那时狐禾还差几年便能化为人形,一旦能化人形,在灵山他就能有自己的位置,妖都以能化人成仙为荣,那时狐禾也傻傻的想,只要变成人,什么都好!
可是狐禾后来明白,变成人有什么好?那些人奸诈险恶,最好谋杀狐狸,因为狐狸的那一身皮毛最值钱,在那个腐烂的年代,他若是能早点明白有多好!
在艳骨的话里,流景知道狐禾在灵山的那几年过得并不好,他一个人,带着没有任何术法的弟弟,在那个举步维艰的人世磕磕撞撞,所幸,有一件事让狐禾欣慰,是弟弟有了改变,艳骨说,弟弟的眼睛里有了柔和,他知道心疼和维护狐禾,虽然效果并不大,可那是狐禾坚持下去的力量。
流景问艳骨,那时弟弟甚至不能说话,为何狐禾知道他的眼睛里有了柔和?
艳骨做了个动作,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覆盖流景的眼眸,柔声说:“因为眼睛,最能表示一切。”他轻声细语下,是流景狂跳的心。
流景强装作平常,轻轻推开他的手:“那为什么弟弟会被...?”那两个字,在艳骨明亮的眼眸里,流景心一噎,以至说不出来。
狐禾曾经坚持修成人类来保护弟弟,百年过后,他终于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在化为人形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他坚持多年的希冀有了希望,他似乎看到,弟弟化作人形又是如何的美丽,狐狸的皮毛越是漂亮,化作的人形就越是美丽,这也是为什么,人类热衷狐皮。
也许弟弟是在为他高兴,狐禾经常以小孩的模样跟弟弟在山林间奔跑,深山里面,本是妖怪的世界,可狐禾化为人形的消息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山外,猎妖师来到了深山,道行浅一点的都被收了,可能是天不绝他们,猎妖师扫荡灵山的那天,狐禾和弟弟回了青丘去看父母,逃过一劫,再次回到灵山,又是满地尸骸,狐禾和弟弟再次成为灵山众妖的公敌,他们被赶出深山,狐禾没办法,只好带着弟弟在外围靠着稀薄的灵气修炼。
若不是这场天意,让狐禾化成人形看到希望最后又打破,狐禾也不至于会到后来的发狂,那是弟弟成人的最后半年,可弟弟就在功成的前天消失不见,狐禾找遍了整个灵山,最后是在山脚下的猎户家中找到了四肢都被麻绳绑在板凳上仰面朝天鲜血淋漓的弟弟。
猎户举着刀,麻利的从弟弟的身上划过,那一刻,弟弟嗷呜的声音刺破狐禾的耳朵,那一眼,狐禾不知道自己是愤怒,是绝望,是痛不欲生,他虽然化为人形,法力却薄弱,来不及思考,他已经赤手相搏,可他一个十来岁的瘦弱小孩哪里是正值中年,经验丰富的猎户的对手,他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依旧阻止不了弟弟在自己的眼前痛苦死去的事实,他记得,他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猎户在清洗从弟弟身上剥下的狐皮,可能是如获珍宝,他笑的合不拢嘴。
在那一刀来临的时候,狐禾的心就碎成千瓣了,他痛,他哭,他痛苦的流出血泪。
人啊,有什么好,自私自利心那么重,他怎么可能知道,对猎户而言就换点珍宝的那一身狐皮,是他的全部,是弟弟的生命。
凡是故事,都有个落幕,流景想问艳骨,那狐禾后来如何,可是心间,却被故事中的弟弟占满,如果他有轮回,现在他在哪?他可又还记得?那五百多年前的一幕,他现在,还疼不疼?流景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最后所有的话语,都化为一句:“那狐禾是怎么成的仙?”
成仙都要经历七情六欲,流景不信狐禾会放弃对弟弟的感情变成无情无欲的仙。
这也许是个重点问题,艳骨笑的风轻云淡,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流景胆颤:“杀了猎户,杀了所有曾经伤害过弟弟的妖,经历天谴,活下来,就成了仙。”
有着杀戮之心的灵狐是不能成仙的,可那有什么不对吗?若是不对,又为什么会有弟弟的死?难道弟弟的死,仅仅是为了成全他?
艳骨虽轻笑,却还记得那道带着天神之力的雷劫从天而降他堪堪受之时带过的心悸,似乎过了五百多年,他的身体都还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