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折回前厅,艳骨已不在,流景便回去后院,站在了艳骨的房门前,房内烛火通明,艳骨应该还没歇息,思索良久,流景终究是敲响了他的房门。
咚咚咚三声,不急不缓,余音未消,房门开启,艳骨双手打着门,无双容颜背着光,出现在眼前。
他想来是要歇息,身穿白色里衣,一头青丝披下,散落在前额的碎发遮住眉角,只余凤尾蝶蝶盘旋如生。
艳骨的好相貌,细眉如霜刻,鼻梁挺直嫩白如葱,薄唇粉嫩,眼梢细长,棱角分明,眼眸亮如月华,直看的鬼痴愣。
“有事?”艳骨带着魅惑的低沉嗓音响起,惊醒流景的恍惚。
流景思绪一阵慌乱,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又痴在了他的容颜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艳骨侧开身子,说道:“进来吧。”
流景踏步进入,眼前顿时一亮,一股熏香也趁势钻进鼻翼,艳骨睡房的格调与他房间并无差别,唯一不同的,是在认真打量之下发现在书案旁的架上挂着的一幅字画,那幅字画上,一个身穿红衣的人背对着,头微侧,却看不清面容,而在字画的左侧,几行飘逸文字,流景再定睛细看,竟是他刚醒之日在彼岸花海里见到的那人所吟的词句,画上的人是谁?是写下这首曲子的人吗?
流景急欲想知道,却一时忘记这是艳骨的房间,刚走出一步,便听艳骨喊道:“你有什么事?”
“那幅画...?”流景想问,可话出口却是断断续续:“那人是谁?”
艳骨循着流景的视线望过去,正落在那展开的字画上,显然字画是有段时日了,它边角发黄,却不影响美观。
“为何问这个?”艳骨茫然问道
因为流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许他知道我是谁。”
艳骨看着字画,眼神忽然凄凉:“可他已经死了。”
这是再正常不过,宝年十三,流景问过酒青,这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画上的人死了,一点都不奇怪,可还是难掩失望,好不容易有点希望,又这么断了。
为此,又不得不把心思再转回正题上:“我想去一趟人间。”
艳骨眼神恢复正常,恍若刚刚的凄凉只是错觉:“现在?”
流景点头,语气坚定:“就是现在。”
艳骨不明白,他已经知道自己能随意出入酆都,又何必跟自己报告:“你无须跟我报备。”
看着艳骨这般无谓的模样,流景才知这祈求有些难以开口:“我想去南郡见辛夷。”
艳骨再道:“那你便去。”
流景能告诉艳骨他是不知道南郡在哪吗?:“南郡路远,此途不知何时归。”心想这可能是他所说过最婉转的话了。
艳骨听闻,顿时好笑:“所以你是想让我带路。”
果然聪明:“大人如此体谅属下,属下真是感恩戴德,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那也不见得,艳骨嘴角扬起一抹邪笑,玩笑般步步靠近,逼得流景背抵梁柱,困在艳骨与梁柱之间,艳骨身姿颀长,高度在流景之上,此时姿势,宛如大军压境,气压逼人:“我说过,我对你大方,自然不介意你...以...身...相...报。”
艳骨一字一句说出,邪笑的样子让流景不禁心跳加速,目光乱转:“大..大人..又..取笑属下了。”
艳骨的上半身又往跟前压低了点,靠的太近,他身上的味道一直往流景鼻子里钻,弄得流景更是慌乱:“哪里,我分明情深深意切切。”
真是该死的会说话,流景愤愤想着。
是有很久不见,他这般羞怯模样,安安静静,目光柔软,看的艳骨心里直痒痒。
头上的呼吸忽然安静,流景正恍惚,想抬眸看看,这一望却不禁心慌意乱。
目光刚抬起,便见一张俊脸压下,薄唇覆盖,四唇接连,顿时双目圆睁,流景惊得忘了动作。
艳骨的睫毛浓密卷长,眼眸微闭,睫毛颤动,明显他自己也在不安,艳骨以为流景会推开,闭着眼的他哪知那人早被他吓得不会动作,见流景半响没反应,他才伸出了舌。
唇边划过一细软之物,一阵酥麻感将流景惊醒,连忙抬手将他推开。
艳骨踉跄退后两步,眸中闪过一阵惊讶,却又眨眼恢复正常,见流景侧眸望向别处,沉声道:“你稍等,我换件衣服。”
流景很感谢他没有追究,天知道现在他的一颗心是已经跳到喉咙口,只怕张口就会跳出。
艳骨进了内室,顷刻便传来换衣的沙沙声,流景趁势走出房内,让院中的冷风吹醒自己的思绪。
艳骨一定是开玩笑,他怎么会喜欢男人?一定是开玩笑!流景这样安慰自己的同时,身后也传来脚步声。
艳骨关上房门,走了过来:“走吧。”
流景抬脚跟上他的脚步,走出了院子,走出了月华楼。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鬼门关,它作为酆都城的第一道关隘,有着它的形象气派,这里森严壁垒,铜墙铁壁,牢不可破,阴气滋生,冰冷入骨。
守门鬼吏看见艳骨,连忙行礼:“参见阎王,判官。”艳骨摆了摆手。
流景边打量这高深城门,边跟着艳骨走出,偶然一个转身,见血锈般的横匾上,镌着骇人隶书“鬼门关”三个大字。
出了鬼门关,走过森森古道便是人间,但是艳骨没给流景赏游的机会,走了十来步艳骨便说道:“你有术法可使,想着去哪就行了。”
艳骨话毕,流景也刚记在心里,他便拉过流景的手,转瞬间,流景耳边是一阵狂风呼啸,眼中尽是苍茫。
流景再睁眼,身影已在南郡城门前,这是第一次再踏在尘世上,脚下的土地是何其的结实,空气中的花香,耳中的风声是如何真实。
此时月斜,月影稀疏,已是人间的子时,子时一到,阴气旺盛,竟能体会到与地府一样的阴冷。
而南郡城门紧闭,只有守将在城墙上走动。
“这就是人间。”虽然城门紧闭,但是仍掩不住流景兴奋的心情。
艳骨叹道:“你该好好记着你来人间的目的。”
额...要不要这样啊,被他一言打破所想的流景哀怨的看着他。
艳骨故意忽视:“曲家在南郡城,算是声名远播。”
曲暮是南郡首富,众所周知也是必然:“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曲家?”一瞬间,艳骨说过的那句流景曾不解的话涌上心头:“你早就知晓辛夷已改嫁。”
“我要知晓这些事很难?”艳骨反问。
以他的身份,知晓这些事有何困难?
“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就是这样,像本来可以随意离开酆都城一样,只字不提,果然,亲吻什么的都是玩笑。
艳骨轻声道:“我提醒过你。”
流景真的是快要被他这无谓模样给气死了,如果能再气死的话...流景不再理他,抬步穿梭进了南郡城,守城官腰板挺直,手持尖枪,许是因为流景从他身边走过的原因,守城官打了个冷战,一阵哆嗦。
终究是鬼仙,只要不现形,凡人也没办法窥见,如今深夜,南郡城内一片寂静,是由于自己的身份,所以听到从各方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嘈杂声。
人间不是地府,尽管此时一片寂静,可它却充满色彩,人间的夜,即便这般黑着,也有它的吸引力。
长街深深,楼宇林立,烛光下的灰瓦白墙,四角屋檐,显得十分静谧,流景想好好欣赏这番美景,可此时情况却不容许,必须尽快找到辛夷。
想着曲暮的府邸,身形一晃便到了曲府门前,眼前一座豪华宅院,上刻曲府,气派磅礴,石狮威严,朱红大门紧闭,一派静逸。
流景正想进去,艳骨的身影及时出现在了身后:“流景。”被他这样一喊,流景才想起他还在后面。
艳骨走了过来,在旁边站着:“内中有犬,别贸然进入。”
狗能视鬼,虽然流景没恶意,但是吓着人了终究是不好。
“那要怎么做?”
艳骨问道:“你找辛夷究竟为何?”
流景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把所想告诉他,于是说道:“我想入她的梦,让她明日回卫家。”
艳骨就着他的话思索起来,默了一会,他说:“就算你能入她的梦,她也不认识你,你如何劝她回卫家?”
流景笑了起来:“所以才找你来,你法力高深,一定精于幻术,你变作卫纸月的模样,跟她说明日酒青回去看她,骗她回卫家,这样明日酒青回来,也不会知晓她改嫁之事。”
艳骨蹙眉:“你还是不愿告诉酒青真相?”
说到这个,流景叹口气,不是不愿,而是不知道怎么说:“酒青等了辛夷二十年,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等的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该如何接受,他已经不能再转世为人,所以能瞒一年是一年。”
艳骨想笑,可他怎么也笑不出来,他觉得这很讽刺,流景居然懂等待不易,想当年,他深爱他,得来的也不过是一句不得已为之,这两者比起来,酒青又算什么?
“可你不觉得隐瞒才真是残忍吗?”不知是不是错觉,听着艳骨这句,流景竟然听出了凄凉。
“若是无所求,便残忍,可酒青所求,放不下。”
艳骨真不敢相信,如此高深的话竟然是在流景口中说出。
艳骨一愣:“好,我便如你所愿。”话音刚落,艳骨的身形便消失在了流景面前,知他是进了曲府,也连忙飞上屋檐,在高处望着。
忽见后院一间厢房,烛火微闪,便知艳骨已经入了辛夷的梦,不敢打扰。只好在屋檐上等着。
一刻钟后,厢房门上的烛影再摇,身边也掠过一阵风,红衣妖冶,艳骨已在身旁,见他回来,流景急道:“搞定了?”艳骨点点头。
见他暗示,流景不禁笑出声,朝他拱手行礼谢道:“多谢大人。”
艳骨转身:“回去吧。”翩翩身影飞下屋檐,落在青石板上。
流景欢喜跟在他身后,目光却回转,曲府仍旧安静,无人可知刚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