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那裴某就到门外候着先生的好消息……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裴余说罢扭头看向周代云,语气比一开始更淡了:“周姑娘是随我一道呢,还是先回水云榭歇息?”
周代云身体莫名绷紧了一下,随后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发紧,“自、自然是同总管一道。”
裴余听言点点头,朝凌徽拱手告退,“那就有劳神医了。”
周代云见状连忙跟上。
他二人一走,屋子倏地安静了下来。
裴余临走前,背在身后的手对着空气快速地打了几个手势,凌徽自然看见了,脸上笑意微深。
而一直悄无声息地隐藏在屋中高高的房梁上的暗卫更是瞧见了个清楚。
裴大这是要他盯紧这个薛儒呢!
暗卫心神凛凛中,耳中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然后插上门闩的响动,以及一阵细微的折身回走的动静。
暗卫蹲伏在横梁上,锐利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底下的人影缓缓走进,走到他隐藏的斜下方时,一直不紧不慢地脚步声突然停了。
粗大的横木恰好遮住了视线,暗卫微微沉疑一瞬,试着将头往外探了探。
却不料,底下竟空无一人!
人呢?
正心神一乱中,身形突然一滞,随后软倒在长梁上,失去了知觉。
同一时候,凌徽于半空中旋身飘下,落地无声。
眼角斜飞,扫了一眼那已然昏厥的黑色身影,凌徽微微一笑后她朝辛君承床边走过去。
柔软而精致的床幔一左一右地被两轮白玉钩分别钩起,钩子上的流苏顺着褶皱直垂而下,偶有风从窗外吹过,床幔被掀起一角,有人正在里头沉睡。
床上的人脸上没有一丝病容,却连方才他们几人那样说话都不曾觉察,可见真的睡得人事不知。
凌徽缓步走进在床榻边坐下,拉过辛君承交叠放在被褥上的手,搭上脉息,她便就知道这难倒一众医者,就连薛儒也治不好的病究竟难在哪里了。
……
“你说……薛儒?”
与此同时,与泗沂院相隔完全相对的南边院落中,落日下,两道身影缓缓而行,其中一身白色锦衣的年轻男子诧异出声。
“没错,是他。”
另一道声音跟着响起,正是剑不离手的裴余。
裴余缓缓抬起头,一贯和缓的声音里竟有少许不确定,“只是今夜的他,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往前走了几步的白衣男子顿住脚步,回头两手抱胸问裴余,挑眉:“那你说说,他哪儿不同寻常了?不就是一个糟老头子,一副糟样儿的江湖混子。”
裴余却摇头,“言之凿凿,字字珠玑——”他眉眼间一片深沉,“楚弋,今日的薛儒,比以往我们所见到的要自信多了,仿佛当真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楚弋嗤之以鼻,“他若是有这般本事,又岂会拖到今日还没弄清病因?”更何谈医治之说?
裴余犹疑,“可那什么秘传之法……”
楚弋不以为然的甩甩手,“那些人用的可是落槿,落槿是什么,你还不知道麽?”
……
“没有被下迷药的痕迹,更没有被点了睡穴,所有的一切都非常正常,身上什么病因也没有,就是醒不过来,这是到底怎么回事?老夫走南闯北,学医学了数十年都没碰见过这么棘手的病症……”
泗沂院中,凌徽忆起薛儒提到辛君承怪病时的当时言论。
莫名其妙的昏睡不起,凌徽在当时就便想到了落槿花。
落槿——一种蓝色花朵,那种花的种子,无毒,亦可食用,但若食之过量,便会使人觉得昏昏沉沉,时间一长甚至还会永久昏睡过去,形成昏症,任凭旁人怎么呼唤都无济于事。
这种会致迷的花引自塞北,每逢三载开一次花,花期却只有短短几个时辰,朝开暮谢,与木槿单花极其相似,一日花败。
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是以,人们将其称之为:落槿。
落槿易逝,在花开之时将其新鲜的花蕊采下,置于阳盛之下晒干后研磨成粉,制成原料,再混入香料或其它燃烧物体中,其所散发出来的气味人或者动物只要闻到,便会陷入昏迷,效用与迷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但效果却绝非寻常迷药可比——迷药有解,而落槿之香却无解,只能等待药效过去方可苏醒。
落槿最初是被一些医馆药房作为麻药引进东岚,但后来渐渐被民间的地痞流氓广泛使用,且皆用以劫财劫色之用。
作用太大,搞得民心惶惶,谈之色变,一直到朝廷出面收缴所有散落在市面上的落槿,并将其销毁,后又明令禁止所有人售卖、使用、以及种植,落槿的风波才得以渐渐消没。
……
“砰。”
南边院里突然一声闷响,一手环抱大小的廊柱似乎都被撞得摇晃了一下。
一听楚弋提及落槿,裴余就控制不住自己一拳砸在了石柱上。
“那些人居然敢给殿下使用落槿,真应该把他们……”裴余低垂的目光中充斥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就到了该收拾他们的时候了。”楚弋握住裴余抵在廊柱上的手臂,望着泗沂院方向轻轻地说,“‘殿下’这时候还不能醒,若是醒了,那些人必然狗急跳墙。”
裴余也是握紧了拳头,但一想到薛儒老神在在的神情不免还是有些担忧,“可薛儒……”
只要提到薛儒,楚弋必然嗤之以鼻。
“放心,那个糟老头子,他查不出什么的……”
他摆手,浑不在意,却不知稍后自己会被如何打脸。
……
泗沂院,凌徽凝视着辛君承面容沉眉思索。
落槿虽然是朝廷明令禁止任何人使用的禁药,数十年不曾出现过,无人识得也情有可原,但辛君承若是真中了落槿,他的脉不该显不出一丝迹象才是。
然而辛君承躺在床榻上,两眼正常闭起,脸色红润,如同睡着了一般。
从他体内,凌徽没有探测到一丝一毫的内力,这人像是从来不曾习过武……这是凌徽奇怪之处,不过现在要紧的是先看看辛君承的病情才是。
辛君承的呼吸,虽然细微,却均匀有序,他的脉不浮不沉,从容和缓,这是最正常不过的脉象,毫无病态之相,与常人无异。
凌徽低垂的眉眼垂了一下,又飞快撩起,眼中鸦色浓氲。
人,有的时候,不能太过于看重脉象,以及自己诊脉的结果。
局限于此,难免会忽略一些重要的东西。
身随心动,她以掌置于辛君承头顶上半尺位置,顺着她的手附上辛君承身体,驱使霜天晓功法缓缓游走于他的周身。
一番仔细探查却无任何发现,凌徽看着昏睡不醒的辛君承微微沉了下眼。
再来。
凌徽再次一提内力。
体内霜天晓急速运转,运行之间,一层淡淡的雾气覆上辛君承身体,在空气微微波动。
一寸一寸查看、巡视,凌徽游走的手掌终于在辛君承心下三寸处停了下来。
凌徽眼神一顿,紧跟着手掌一翻,伸出两指在辛君承心口的位置速度奇快的点了三下,紧接着五指成爪,霜天晓贯注于手心,瞬间形成一股吸力。
辛君承身体剧烈一抖,上半部分身体控制不住地随着凌徽的手离了床。
他的眉,紧紧皱起,神色仿佛极为痛苦。
随着他越发痛苦的神情,心脏以下,不多不少正好三寸的位置慢慢浮现出一抹金光。
金光一寸一寸抽出,竟是一枚细长的金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