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际遇如鲠在喉,辛君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寒星。
“城北大营形势如何?”
经辛君承忽而这么一问,延染顿时想到自己要禀报的事情。
他拱手,肃然作答:“果然不出殿下所料,祁王趁着殿下昏迷期间一直想往我们驻扎在城北的兵营中安插人手,好在我们的人足够谨慎,才没让他们得逞……”
楚弋、裴余一听,脸上怒意横生,要知道,城北的兵马可是殿下在都城唯一的倚仗——若是被渗透了,不再听命于殿下,那殿下还如何能在这危机重重的皇权下生存?
这些人,分明是要殿下死!
延染抬眸望了辛君承一眼,声音有些凝重:“只是殿下落水,身染奇症昏睡不起之事不知怎么传到了营中,弄得整个大营谣言四起,军心略有异动。”
辛君承脸色冷沉,那驻扎在城北郊外的势力,乃是他一手掌控,没有他的兵符与谕令,无人可调动分毫。
这些年,辛南栋最眼红他的也唯有这城北兵马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迟迟没有真正对自己下手——直到上一世他被抓入水牢,生死不知时,辛南栋与辛北天才彻底接手了。
而在那时,他以为固若金汤的大营其实早已被辛南栋暗中渗透了个干净,最后甚至还反过来追杀他……
今时,那些谣言是谁传播出去的,已不言而喻。
半个月前的落水,不过是历史再一次重演——他被五弟辛永望设计推下假山,落入湖水中“一病不起”,他那一向疼惜五弟的父皇果然暗中保下辛永望,伪造他酒后失足落水,而他险亡一事一夜之间同时传遍都城,让整个都城的人看了笑话。
从前直到入狱时,他才知道原来辛永望推他落水,这所谓的大病一场,不过是在他亲生父皇的默许下,由辛南栋、辛北天一手安排好的——将落槿混入阴凝香中,让一众医者望而却步,明面上,安排周代云贴身照料,博取好感,暗地里又趁他昏睡的时间收揽他的兵马,事后再随便找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神医来医治他,好让他对他们感恩戴德,博取他的信任……
而那时的他也确实十分感激和信任他们,在他们在这件事后提出要去参观他的营地教场时欣然应允,由此便给了他们一个渗透的最至关重要的机会。
眼下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想到曾经的林林总总,寒冷的威仪自辛君承身上散发出来,凌厉得慑人。
他,已然认清他们的面目,不会再在对他们予以一丝一毫的信任,也不会在手下留情了,所以他将计就计,坐等收网。
而薛儒……
薛儒此人在他前生并不曾出现,想来应该是他这一次故意拖长了“自己”昏睡的时间,他才出现……这人的出现,会不会是一个变数?
辛君承心里一动,微微侧目扫向裴余与楚弋,“今夜薛儒若是当真寸步不离守着,周代云寻不着机会下手,明日‘本殿’就会醒了。”
冷淡的声音落下,裴余、楚弋对望一眼,齐声道:“他们绝不会让‘殿下’在这个时候醒来!”
延染道:“即便不冲着‘殿下’来,那冒牌薛儒也会成为他们今晚的目标。”
那些人要做的事情还未成功,目的尚未达到,怎么就这么轻易让殿下醒来?
而在那些人眼里,薛儒这个变数,可直接导致他们计划的失败,他们又怎会放过?
所以,薛儒处境之危险必不会低于他们。
静默不语中,辛君承修长的指尖滑过座椅扶手的纹路,浅灰色眼眸笼罩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情绪。
“晚些时候,本殿亲自会会他。”
裴余、楚弋两人飞快应道:“是!”应罢,二人忍不住面面相觑:他们殿下这意思……薛儒到底是,保还是不保?
是夜,一轮半月悬挂星空。
浓重的夜色笼罩幽深的庭院,整个膺王府全府沉寂,廊檐上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烛光跃动,庭院中花香隐约。
就在这样沉寂安然的夜色中,膺王府泗沂院的房门被无声拉开,一抹深灰色的身影从中而出,一个翻身利落至极地跃上屋顶,避开守卫,借着夜色的遮掩悠悠远去。
在此身影消失之后,又跟着闪现出两道身影。
轻轻晃动的花木后传来一道惊叹的声音。
“这身手绝对不亚于你,裴大,你果然看走眼了。”
“看走眼的又何止是我,”裴余好整以暇地瞟了楚弋一眼,“还有你这个没尊没卑的好徒儿。”
楚弋顿时一噎,压低了声音怒道,“看病寻针又不是真的薛儒!”
裴余懒得和他贫嘴,飞身上了屋顶,追着凌徽而去,留楚弋在原地瞪眼。
夜深人静,闲月半掩,依旧是薛儒模样装扮的凌徽飞速游走在膺王府的琉璃瓦上。
身姿轻盈如雁,疾飞而去时道袍猎猎生风,这叫尾随在她身后不远的裴余简直又惊又讶。
裴余自知对方比他高出太多,怕被察觉到行迹,当下更是不敢跟得太紧,稍稍拉远了两人距离。
看薛儒所去的方向,像是西院……西院目前只住着一个周代云,薛儒去哪里做什么——难道他与周代云竟有什么勾结?而先前的对峙难道只是演的一场戏?
浮云掠过,月色隐匿,凌徽疾走在膺王府的瓦顶,在经过一处极僻静的院子时,黑眸一凝,她忽然折身回走。
在她身后数米处,裴余瞅见凌徽突然回身惊得连忙矮下身子,藏身在屋脊之后。
好在凌徽只是拐了个弯,就跃下了屋顶,裴余见此当即跟了上去。
还来不及跟着跳下,耳边突然听到几声细微的响动,裴余当机立断隐下身形。
一片密不透风的树荫下,隐隐约约有拉扯走动的动静,而随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爷,您怎么来了?若是让人瞧见了会对您不利的……”
风声簌簌,虫鸣隐隐,凌徽认得那声音。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那确实就是周代云。
——这周代云果然是有古怪呀。
只是凌徽更好奇的是她口中的爷……是谁?
周代云既然管他叫“爷”,可见身份和地位不低,这周代云可是膺王府的人,她的主子辛君承此刻正躺在泗沂院睡大觉……呃不对,真正的那位可不在泗沂院,难道就是面前这人?
与此同时,伏在屋顶上的裴余也同样听出来了周代云的声音,猛地一凛,竖耳去听。
“只这一会儿,无碍。”
凌徽正暗暗揣度间,就听一道男人的声音急切响起,“他现在怎么样?”
凌徽没有听过这道声音,感觉挺年轻,应该和辛君承差不了多少,她不知道是谁,可裴余却知道。
他紧紧握着剑柄,脸上神色有震惊也有意外,但更多的是:果然如此。
周代云的声音惴惴不安,“我……爷,今日奴婢还来不及用那东西,他们便来了……而后薛儒又一直守着,关紧了屋门,不让任何靠近。爷,听薛儒的意思,他明日,或许就会醒了……”
这个他,自然是辛君承,所以此人也不是辛君承,那又会是谁?瞧裴余的神情倒是很精彩。
“东西我还没拿到手,他绝不能醒!”
那人的声音很慌急,停顿一下,似乎觉得了什么,声音陡然变得阴冷,“不过是一个江湖术士,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