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天魔

艾浅用冰凉的两根手指捏住了小巧的下颚, 扬起小脸对羽天一说:“你知道水果篮子嘛?”

羽天一的脸上浮现了茫然的神情,看起来呆呆的、萌萌的,思考了很久才试探性地回答:“果盘?主人要吃么?出了梦境我便立即去拿。”他用的是拿而不是买, 艾浅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想怎么拿。

艾浅噗嗤笑出了声, 说:“不是果盘啦, 这是以前的小孩子喜欢玩儿的一种小游戏。每个小朋友分别扮演桃子、香蕉和西瓜之类的水果, 一旦被喊到相应的水果名字就要做游戏。”

“孩童之戏。”羽天一淡淡开口。

艾浅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幼稚, 也不想点破,而是笑眯眯地说:“如果人类世界是水果篮子,那田月星就是饭团。”

羽天一何其聪明, 一点就透:“异类。”

所以田月星只能孤单一人,她做不到融入人类社会, 也不能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归类为鬼娃娃。

田母死了的那天, 家里治病已经花去了几乎全部积蓄, 没钱下葬,尸体在家里停了很久, 快要腐烂的时候,田父拉着田月星来到了附近的山上。

他回家的时候,女儿不见了,妻子竟然有了一个体面的葬礼。

田月星被卖了。

艾浅抿唇无奈地笑,羽天一面无表情地看着田父对田月星说:“离家远一点, 就没人知道你过去的事了。”

田月星被卖到山里当童养媳, 尽管是现代化的都市, 但穷乡僻壤里还是有不少买卖儿童的勾当, 抓不住, 除不掉。她被关在准备好了的婚房里,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鼻歪眼斜的傻汉子醉醺醺地闯了进来, 慌慌张张地尖叫,不管手边是什么,拿了就是一通乱砸。

艾浅拧起了秀气的眉:“如果……这小女孩真可怜……”

羽天一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田月星疯了,抓起藏在身上的剪刀就要捅向心窝,在利刃距胸膛只有一厘米的瞬间,手脚动弹不得。

艾浅和羽天一顺着她呆滞的目光望去,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汉子已经被切成了几块,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很久才回头说:“想让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死么?”

男人身着上古时期的天魔甲,甲胄上的纹路妖冶诡异,身上散发着丝丝黑气,藕断丝连地和田月星身上的黑气缠绵在一处。田月星脸上还挂着泪珠,他又重复了一遍:

“想让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下地狱么?”

他们伤害了我,该死。可别人的生命不该由我来做主。我不想再害人了,可是……

我不甘心,不甘心……

田月星手里的剪刀掉到了地上,嘴唇颤抖着问:“你是谁?”

羽天一脸色一变,身形一换就挡在了艾浅身前,与此同时,梦境的结界分崩离析,碎裂成了一片又一片,在黄昏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色泽,男人声色凉薄,似笑非笑地开口:“阳楚君。”

入梦咒被强行破开了!

梦境碎片四处崩裂,羽天一护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的艾浅,生生地挡住了灵力的冲击,却一声也没有喊出口,脸色霎时苍白如纸,但还是强撑着设下了金光结界,把自己和艾浅牢牢护在了结界内,唇角才溢出一抹鲜红。

艾浅睁大了眼,失声喊道:“天一!”

东皇太一的仙力在末法时代由于灵力稀薄而大打折扣,为什么眼前人却有着当世难以想象的力量,把羽天一伤成这个样子。

艾浅抽出黑色巨镰,硬生生地挡住了再一波的灵力冲击,小小的身体飞出了夜未央,刚换好的玻璃门再次被撞得粉碎。

来来往往的行人却都好像没看见她似的说说笑笑,毫无反应。空间被分开了!人类是看不到邪灵界空间内的动态的。

艾浅吐了口血,拄着巨镰一瘸一拐地回到了羽天一身边,不待后者说一句话,就按住了他的手:“别担心,我没事哒。”

那团黑气在医院里的时候明明还很弱,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强?

羽天一大概是看出了艾浅心中所想,便颔首轻声说:“与宿主的灵力彻底融合,天煞孤星的绝命……力量之强不受末法时代灵力的影响。”

艾浅简直想哭:“那……他和你谁更厉害一些啊?”

“我。”羽天一死鸭子嘴硬,但还是不得不妥协,“但现在,是他。”

阳楚君拉起还在迷茫中的田月星,两团黑气果然融会贯通在了一起,常泰还在昏迷不醒,役灵瑟瑟发抖地躲在吧台后面拿着装椰果的小盒子,准备一有不对就拿它当武器,挡一会算一会。

艾浅左手勾起了摄魂铃,右手背在身后拿出了手机,打开了鬼使微信群,开始发语音:“阳楚君先生,您好,我是4区鬼使艾浅,相信之前在医院我们已经见过了,您也了解,只要您的要求正当,鬼使会帮您消除执念,请不要擅自干扰人间的秩序。”

她刻意把语气装的虚弱不堪,一听就知道是受了重伤。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阿三最先看到了消息,其他鬼使也纷纷好奇,一向低调沉默的垫底大白菜第一次在群里说话,听完语音后,九百多区的鬼使沸腾了:能让一个区域的鬼使不惜牺牲脸面也要求救于九百多同僚,究竟是出现了多可怕的对手!

阿三面色阴沉地打了个电话:“五娘子,4区出事儿了,走。”他身边的哈士奇的双眼也变得一片血红,体型暴涨成了半人高的巨犬,犬齿尖利无比,一口便能咬碎人的脖子。它脖子上细细的银色狗链像是活了一样,缠绕在阿三的手上,变成了一根见骨鞭。

T恤和牛仔裤一眨眼成了3区鬼使的驼色长袍,铁腕扣连上了见骨鞭,邪灵界空间和人类空间分裂开来,他破云而行,无人注意。

阳楚君神情倨傲地理也不理艾浅,而是笑着打量脸色苍白仍在强打精神的羽天一,说:“哟,东皇,怎么成这样了,医院里的时候你可是威风得很啊,千年前最后见你的时候不也潇洒肆意么,啧啧啧,瞧瞧你现在成了什么丧家之犬的模样。”

艾浅眨个眼的功夫,羽天一又成了初见时的白衣仙君,臂弯的拂尘柄被他握在掌心,尘尾处竟然缓缓抽出了一柄剑!

剑身精巧,剔透如冰晶,刃上有浅浅的凤凰纹路,只远远看来便有一阵寒意,凤纹又有着即将涅槃重生的灼热,两相交替之下,任何生灵都会在剑下不寒而栗。

“灵修都拿出来了,”阳楚君不咸不淡地说,“你们这群人啊,真是不要脸,擅自窥探别人的梦境还自以为有理,动不动就对异类拔剑相向,好像错都是我们的一样。”

田月星双目空洞,羽天一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冷淡道:“从她身上出来。魔界陨灭,你现在不过是一抹恶性执念,留在世上又有何意。”

艾浅愕然地捂住了嘴,肉肉的手指指了指阳楚君:“魔……魔族还有血脉?”

阳楚君按住了田月星的头顶,两团黑气紧密缠绕不分,好整以暇地回答:“怎么,不相信,觉得我们就该死光,不应该存在这世上是么?”

羽天一眯了眯眼:“阳楚,俯身一弱质女流,你引以为傲的自尊又何在?”阳楚君好笑地说:“自尊啊?有人给这孩子自尊了么?自尊算个屁。”

艾浅额头沁出了几滴冷汗。阳楚君对田月星的庇护程度之高超出了她的想象,这小姑娘天煞孤星的体质居然招来了上古魔族的执念附身在她体内,从此便杀尽了所有欺负她的人类,才会让田家的邻居那么怕她。

常泰等人那天把田月星一顿暴打,怪不得会被阳楚君杀了。

艾浅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说:“你这么做,月星也不会开心吧……她不想害人的,你却杀了那么多人,罪孽都算在了她的头上,这不是保护啊,你是要把她一起拉到地狱。”

“她年轻不懂事,你也幼稚么?”阳楚君很烦自己说话时别人插嘴,“你谁啊你,死老太婆滚一边去。”

艾浅的确年纪很大,哪怕脸还是少女,却最不能听谁说她老,当下摇了摇摄魂铃,阳楚君只是身形一抖,并没有太大反应。

阳楚君已经和田月星灵力互溶了,他寄身在田月星身体内,摄魂铃伤不到田月星,当然也就伤不到他。

艾浅气愤地跺了跺脚,羽天一面色阴沉:“不许辱骂。”

阳楚君疑惑道:“奇怪,东皇居然还会对女人感兴趣么,我一直以为你清心寡欲或者喜欢男人呢。”

“不对,”他微微一怔,想到了什么后,厉声问道:“她是……”

话还没说完,羽天一已经一剑刺了过去,正中阳楚君的心脏。后者笑了笑:“好,你不听人把话说完。现在该我了。”

阳楚君缓缓地伸出手,羽天一神色一凛,手脚僵直,难以动弹,阳楚君笑道:“东皇太一,用几乎全部灵力护她残魂得以留存世间,本就所剩无几的法力在末法时代又被削去了一半,和灵力鼎盛期的我相比,不觉得可笑么?”

羽天一持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后退,剑刃反转,指向了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地向心脏逼近。

艾浅双手颤抖,心底的沙漏被捅开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往事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她想起来了,羽天一胸口的伤,是拜她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