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我?
我从李家走到江南, 在几个城市流连,到了苏州又大张旗鼓的找房子,遇见赵美人后随他回来, 紧接着还跑到部队里去混饭吃。这一路游游荡荡、兜兜转转没有歇下来过, 认识我的, 我认识的, 不知道有多少。光是客栈老板, 叫得出名字的,就不下十个。
“猜不出。”
赵美人伸出指头在我头上弹一下:“好没良心,亏人家还在太皇太后殿里陪你站了半天。”
哎?老太太那里?谁?
“好在我向太后把人要来了, ”他提高声音对车外说:“你进来吧。”
这才发现马车已经悄悄停了,我好奇的摸摸鼻子, 笑吟吟等着。看到那人, 脸上笑容更是越扯越大, 只因我本是天底下最无情无意的人,也控制不住这如泣的笑意。
宿昔有缘, 三世因果,包子头妹妹,你竟然又来救我。
“二……二哥哥。”姑娘吞吐着,红了眼眶。
赵美人微微一笑:“你们说话,我不打搅。”说罢掀帘而出, 马蹄声声, 车子又缓缓前行。
“春云, ”我涩声道:“你……”
她眼睛里擒满泪, 突然又想起什么, 连连摆手,说:“二少爷, 我什么都没说!没说咱们家姓李,也没说老爷和大少爷的事,我只说我和你是一块儿长大的邻居。赵大人他们可什么都不知道!”
我笑起来,心痛又心酸,叫她坐。
丫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么?
借着车内一点如豆的灯光,发现她果然穿着宫女的衣裳。我询问的看着她,她却恢复了少女的天真烂漫,笑嘻嘻问:“好看吗?”
“好看,你怎么会进宫去的?”
她叹口气:“少爷,你走了后没几天,李家的人就追来了。常宝想带着我逃到山里去,但我的脚伤还没好,根本走不得山路。这时听说城里来了几个公公,正在选些干杂活的粗使丫头。”
“你们便去了?”
“嗯,半夜里偷偷去的。常宝奶奶说,进了宫,就算只是洗洗衣裳,烧烧火,倒倒夜香,那也是皇上的人,量李家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抢。哦!对了!我可真是好运气,竟然被太后娘娘挑中了!”
她叽叽喳喳讲得眉飞色舞:“哎呀少爷,你不知道,我陪着侍卫张大哥把梅香和皇上送进那墙里去,竟一眼就看见了你躺在地上睡着,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虽然不能在里面呆着,但整整一天我都没离开过那地方,直到有当兵的来了。”
“你便去告诉赵瑞岚了?”
“是啊,我看他们带着刀,不像好人。”
赵美人是紫薇的哥哥,春云认识他也并不奇怪。
我楞楞看着她,心里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怜惜。突然问她:“春云,你知不知道一旦进了宫,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了?”
“知道,但总比被抓回去打死的好,而且……”她低头羞涩一笑:“常宝说他等我。”
我一阵揪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春云,……是我不该莽撞带你出来,害你吃苦,也不该……”
“少爷,”包子头姑娘拔开我掩面的双手,轻轻说:“春云心里从来没有怪过少爷。李家那种地方,少爷不想呆下去,难道春云就想吗?我是个不识字的,也不懂什么道理,但我知道少爷一直都对我好,带我逃出来是为我好,把我丢给常宝家也是为我好……少爷你不要哭,不要哭……”
哪里是愿意哭成这淅沥哗啦样子,我总是一副笑模样,都二十年没掉过泪了。没想到人回古代,竟变的像哭包一般。
怎么能不哭?情何以堪呐!
“少爷,少爷”
“我没事,春云,”我吸吸鼻子:“你别叫我少爷了,我改了名,你就叫我小晏吧。”
“嗯。”她点点头,又迟疑着,终于说:“少……小晏,那个,过去的事你也别想不开,那个,大少爷他……”
我打断她:“谁跟你说的?赵瑞岚?”
“不不不!”她连连摇头:“他可什么也没和我说,我也什么也没跟他说!只是,只是,赵将军告诉我,你心里好像有些难过的事老是放不下,他让我劝劝你,早日想开了吧。”
她垂下头,弱弱说:“我自己想,你心里面最难过、最伤心的事,也就是和大少爷的了……”
姑娘,是你宽恕了我,又来劝我宽恕别人么?
但我不一样,在这件事上我有我的原则,目前我的原则就是宁可亡国,也不饶人。
你要是知道怀熙死了,你会饶恕李怀商么?
“我没关系,春云你就放心吧。”
这件事,请你不要插手。
“到了。”赵美人的声音传来。
我撩开门帘一看,原来已经在赵府门口。
“小晏你先下来,”赵美人说:“这车要送她回宫去。”
什么?为什么不能多留一会儿?
包子头春云红着脸点点头:“我不能随便出宫,太后娘娘给我的腰牌,过了子时,就没用了。”
我沉默半晌,抬起头冲她一笑,想必笑得十分苦涩:“你去吧,路上当心。”
我呆呆目送着马车远去,被赵美人搂住,在耳后轻轻一吻。
“包子头她……”
“没事,”他悄声道:“我会让太后把她放回民间去。”
我回头看他,他笑了笑。
“谢谢。”
“哎?”
“你是好人。”
“哎哟!”他故意大呼小叫:“不得了!我是好人!那真是吓死人了!”
我瞪他一眼,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小晏,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李怀商病了。”
第二天,我一个人偷偷出门,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李家父子的宅院。
宅子并不大,这个时间李确应该上朝去了,让我略微安了安心。
门房推说少爷病了,不肯通报,我赔笑递上几两银子,对他说:“请大哥行个方便,要是少爷问起来,你就和他说,是一位和怀熙有关的故人来找他。”
我站在门口静静等了一会儿,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却理清了我的心。
我被带到李怀商的床前。
他还是那么苍白瘦削,因为重病,使他的精神气又差了很多。
家仆给我倒了杯茶,他挥挥手让人退下,便半躺着与我相视良久,彼此都没有话说。
还是我先开口:“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他勉强一笑,涩声说:“谢谢晏公子。”
我看着窗外:“怎么突然就病了?”
“病由心生。”
我回过头来:“为怀熙么?”
他默然:“我悔的很,我只爱他。现在与他却已是永别。”
我又扭过头去,心中冷笑。好花会凋零,挚友终离散,别离本来就是人生主角,但若是因为一念之差,在不该别离时别离,使得爱人孑然一身,凄凄凉凉化为尘土,没于大地,那还有什么资格谈爱不爱的。
“晏公子。”
“嗯?”
他的眼睛深陷:“我总觉得你像极了怀熙,但细看看,又不太像。”
我笑:“因为我与他本来就是同胞兄弟。”
“是啊,”他无力抬手拉拉被子:“原本也是我的好弟弟,是我错,千错万错。”
他靠在垫子上,有些恍惚:“晏公子,你说我若死了,怀熙他可会原谅我了?”
我放下茶杯,走到门口:“还请李公子好好养病,不要谈什么死不死的。在下告辞,有空再来看你。”
说完便走,头也不回。
只是听了赵美人说,我便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状况,但这种毫无意义的谈话我不想继续下去。怀熙有没有原谅你我不敢断言,但我不原谅。
不原谅你,但可怜你。
自我否定,自我厌恶,自我放弃,可怜呐!
我晏怀惜,提不起精神来和一只可怜虫作对。我会耐心的等你养好病,等你一扫病中心态,重新意气风发,让我看得上眼时,再来和你一决高下。
狐狸咬兔子,为的就是那一口下去肥美的快感。
我一路逛到家,已经是下午。
“赵大人,赏点酒喝~~”我冲着赵美人软绵绵说。
他敲敲我的脑袋:“酒没有,茶可以。”
“我不要喝茶。”
“不喝不行,”他微笑道:“魏王那家伙又来了,咱们得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