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去见祭巫,就不再有初时因陌生而特有的紧张感,而祭巫似乎也觉得我是老熟人了一样,在我的拜贴里回复道:自己进来吧,我就不唤人去带你进来了。
看起来是很亲切的话,但是我却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是——想要和她谈事,就要我自己去找到她。
我无奈的把贴子折好放进小提箱里,然后把平时的洗漱衣服也一并放进去,这是狐戎特有一小行礼箱,都由律闺里的女子们用藤条编织而成,很坚实又轻巧,还很透气,实在是方便。
我要去拜见祭巫询问房礼监新规这事,岚夜就让人给我拿来了这个小提箱子,他说:“都是紫穗级的破格了,一个行礼箱都没有,叫人见着寒碜,以为我们贵邸有多小气!”
我笑而不语,岚夜其实也是挺好的人,只不过他总是喜欢漠视很多事情,似乎这里的男子都各自有一种奇怪的性格特点,现在想想,他们的有些所作所为其实也没必要太过多指责,不能用城市的人观点审视他们然后骂他们很坏,只能说这样的环境产生了他们这些奇怪的人。
岚夜说,这次去找祭巫不是因为生病,所以祭巫是不可能提供衣食住行的,一切得我自己动手。——就因为这样,我才需要这种小行礼箱。
艳若的羽魄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一大早醒来就看到它钻进了我的毯子里,睡在我旁边。想了想,去见祭巫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的事,带上它也挺好,至少识路方面,它很熟。
一切弄妥好后,天翼便骑着狮子送我到了祭殿的门前,然后就匆匆离开,估计是男人不能在祭殿周围呆太长时间。
我站在祭殿门前看了看,若大一个祭殿,没有守位,只有两只活生生的狮子守在门口,羽魄在我的怀里摇着它的大尾巴,似乎感觉到我要进殿,便从怀里跳到地上,那两只狮子本来是站着的,对我着瞪着眼,在看到羽魄下来要往门里走,似乎也明白怎么回事,就各自又趴到了门边,闭眼假寐。
我有些好笑,毕竟狮子敬重一只狐狸总有些搞笑,比虎假虎威还有戏剧性。
羽魄对祭殿很熟的样子,一进了门就往某处一直跑,无论我怎么叫也不停下来,导致我只能提着裙裾跟着它跑。
这日的天气并不清朗,清早时下过一场大雨,天空一直是灰白色的,祭殿里的鹅卵石小路,带着被雨水浸过亮光,脚踩上去,还不时会溅起一些水珠,这么一路跑下来,裙摆都弄湿了。
转过几个回廊,又穿过几个小园,然后就到了一片小竹林里,因为下过雨的关系,透着竹林特有的微寒,我不禁打了个喷嚏,这时羽魄也不跑了,我走过去弯腰想把它抱起来取暖,它却不依,而是一跳就跳到附近的一处干草上使劲的蹭,我奇怪的站在那儿看它要做什么。它蹭了半天,方才把埋进干草里的小脑袋露了出来,然后黑黝黝的狐眼向我眨了眨,带着一股子狡黠,像极了艳若的某种神态,我一怔,它便窜到了我怀中。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它刚才是在擦脚下的那些泥水,怕弄脏了我的衣服才不让我抱。
我哑然失笑,但心里又有些泛寒,一只动物都能被训练得这么善解人意,艳若实在是有些可怕了。
思虑间,竹林里传来了琴声,而且不是任何一种古琴的声音,而是最具现代感的——钢琴!
我惊讶,抱着羽魄寻声而走,穿过重重叠叠的竹林,便看到一个宽大的八角亭里,祭巫一身白衣的坐在钢琴前浑然忘我的弹奏着。她的那身白衣不是狐戎里的任何一件,而是属于城市人的礼服,她把黑亮的头发挽得很高,上面没有任何的装饰物,但盘发的技巧能让黑发显出一种花式,很是高贵。那低胸的白色礼裙也能看出档次很高,价格不菲。而她弹琴的手法更是熟练得让人惊叹,那指尖下流淌而出的音符,真是美妙动听。
我不敢打扰,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听着,仿佛回到了城市里,听着一场演奏会。
曲子又变了,这一支是什么曲子?好哀伤……
对了,想起来了,应该是肖邦的《离别》。
音乐永远是最具有情感渲染力的,再加上自身的遭遇,在这首名曲面前,我潸然泪下。
“不要哭。”祭巫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吓了我的一跳。
我抬眼望去,她的眼里也带着闪亮的泪光,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她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待我走近,她方把钢琴盖给阖上。
她看了我怀里的羽魄一眼,语气又是那种淡淡的,她说:“虽然找到我是羽魄带你来的,不过终究是找到了,那我也不好再刁难你什么,我答应你,房礼监的制度可以改吧。”
我说:“祭巫,我这次来真正的目的并不是申请你同意改什么制度,我想你在我的拜贴里应该能看得出我隐晦的提到——制定什么样的房礼监制度才合适?”我看了看祭巫的表情,没看到异样,便接着问:“祭巫,你说不想再刁难我,这问题我很奇怪,好像狐戎里的女子都会把怨恨发泄到同为女子的同伴身上,可是该怨恨的是狐戎里的男人才对啊。”
祭巫轻笑了一声,很少看到她笑的样子,这一声轻笑像极了艳若,我怔了怔。
“同为女子,你应该知道,在这里把怨恨和不满发泄到狐戎的男子身上,你觉得合适吗?甚至可行吗?弱者也只能欺负同等级的弱者,才能达到心里的平衡,何况这样的欺负还能保护自己,让自己安全,换成谁都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生存方式吧?”
我默然。
“来,过来坐吧。”祭巫指了指她身旁的一个小圆桌和两张藤椅,自个径直先走过去坐了。
我道了谢提裙坐到她对面,祭巫静静的看了看我说:“刚才是不是被我这样的现代打扮吓了一跳?”
我笑笑说:“只是有些吃惊,毕竟很久没看过这样的装扮了。”
她嘴角轻挑了一下,“很久?你才来了多长时间就觉得很久了吗?和我比起来,你的时间只不过是一瞬。”
我点点头,“说的也是。”
她垂下眼看着桌子上的冒着热气的茶壶,壶底的小碳炉子红红的发着星火,没有什么特别,她却看得异常的专注。
我这时又不好追问她制度的问题,不敢轻易打断她的思绪,怕惹她生气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里的女子比男子更令人捉磨不透。
许久,她才悠悠叹口气说:“其实什么房礼监制度都是假的,有与没有都是一样,有了这种制度表面上看起来是很规范化了,但实际上会更增添仇恨,而且还给男人们一种打发时间的娱乐。”
我呆了一下,问她:“为什么这么说?总觉得规范化了,公平竞争才不会出现更多的矛盾。”
祭巫看我一眼,“这里不是城市,是狐戎,何况在城市也未必有真正公平的竞争——但这倒还好呢!在狐戎,就是因为太公平了,简直是可以把一切公平贯穿到彻底——这才是可怕。”
“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我有些茫然。
祭巫叹气,“你怎么不仔细想想,任何一件事情太过于透明化就是一种残忍,古语有说‘水至清则无鱼’,这种道理是针对俗世而言的,但在狐戎这里,这话却是行不通,因为他们既能让水清得见底又还能养鱼,你难道还没理解是什么一种状况?”
我隐隐有些了悟起来,却不知要怎么开口接下她的话。
祭巫也不再说,我们就这么又沉默了下云。
半晌,我觉得气氛实在是有些压抑,于是顺口说道:“祭巫,你认识月巫这人吗?月巫这也是一种职位吗?”
话音刚落,她脸色一片苍白,并且眼力还带着某种幽怨与厌恶。
我心一跳,估计是戳到了她的软肋,便老实的打住不敢再说下去。
祭巫站起来走了几步,然后才又坐下来,壶里的茶水烧得呼呼响,她也不去理会,而是盯着我问:“你见到她了?怎么见到她的?她主动来找你的?”
我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但想到庄辰的安全,我就稍有隐瞒回道:“是她主动来找我的。”
“她找你做什么?”祭巫追问。
我小心的斟酌语句道:“她的要求和你一样——要不我要爱上艳若。”
祭巫一呆,“就这个?”
“恩。”我垂下眼,违心而应。
祭巫冷笑一声,“她居然也有这种想法,想当初她爱上那个人时不是说过永生不悔吗!”
我垂眼静听,看着壶里的水不停的冒气。
对面的祭巫冷笑完又长叹一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月巫既然找上了你,一定不简单,一定还会有其它的事情要请你帮忙的。”祭巫说。
我嗯了一声。
祭巫又道:“现在这样,有些事情,还是让你了解一下好……”
我疑惑看着祭巫,她冲我微微一笑,露出了不甚疲惫的神情。
“我也该好好憩憩才是。”她说,转眼看着小碳炉,终于把火给关掉,把茶水倒了出来,由于煮得太久,茶水没了原一的香气,只有一种浓重的叶子味,像秋天黄叶堆聚在一起时闻到的味儿。
她说:“庄歆,我要给你说一个故事,一个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故事。我之所以要说出来,只是想让你能在今后的日子里,既使有月巫的出现或者煽动时,也能专心的帮我办一件事,达成我最终的愿望。”
我苦笑,“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如果你觉得我可以办得到,那么就说来听听,我会试试的。”
她微微笑,“你一定可以办得到的,我会告诉你怎么去做。不过,你得先了解我所要做的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行。”
我望着她,她把那杯烧了很久的茶水拿了起来,小心的嘬了一口,然后歪头想了想说:“要从哪儿开始说起呢?太久没回忆往事,都被封存得似乎从没发生过一样,我也不是擅长说故事的人,不过现在想来,说说也是好的,那些姐妹们没事就说自己的遭遇,的确是一种不错的发泄方法,反正说出来也不会怎么样,大家会来到这里,都是大同小异的……嗯,那就先从说别人的事情开始吧,就说月巫吧,她是大学可是学考古专业的,所以她的到来与众不同了一些。”
我惊讶,“你是指她是主动来到狐戎的?”
祭巫望着茶杯里的水,“算不上吧,应该是她找到了相关的线索,却在想弄明白的时候,就被狐戎的男子发现,一并带来了这儿。”
我没有接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可是祭巫似乎真的不擅长表述事情,她话一转,又到了自己身上,没头没脑的说出一些话,却是能让我无比理解的话。她说:“那年是一个盛夏,啊,似乎他们也都是在这个季节就去城市里活动,也许这样才能发挥迷香的最大效用吧。遇到他,爱上那个人,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祭巫手捧着茶怀,目光调向了竹里深处,不像是在告诉我什么,而像是沉浸于自己的回忆中,开始自言自语一般,声音缓慢而轻,我要专心的捕捉那些语句才能知道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