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落成的上阳王府里,如今已是亲朋满座,济济一堂。
安解语未料到她刚回王府的这一天,是这样一个好日子。
范家的大姑奶奶范朝敏在正院见过大哥,便去了四房的风存阁去见从未谋面的四弟妹,顺便去接自己的两个嫡子嫡女。
范朝晖便等在正屋,让管事领了张氏和两个孩子进来叙话。
安解语在风存阁楼下的偏厅里,正让秦妈妈拿了两个荷包给大姑奶奶的两个孩子。一个里面装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牌给了顾家的嫡长子顾云霄。另一个里面放了一对油青种上品的翡翠手镯,给了顾家的嫡长女顾云萱。
两个孩子接过荷包,彬彬有礼地谢了四舅妈,又要去给四舅舅上香。
安解语百般感慨:看看人家的孩子,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想到则哥儿,就一阵头疼。这个野小子,最喜欢就是在后花园里疯跑,又从周妈妈那里习练了上层功夫,如今等闲大人都看不住他。
“秦妈妈,去周妈妈那里将则哥儿叫过来。就说顾表哥和顾表姐来了,让他过来见礼。”安解语有心要让则哥儿和亲戚家的孩子熟悉一些。又听说这大姑奶奶范朝敏,跟自己的夫君小时候最为要好,可不能怠慢了他们。
正说着,则哥儿就满头大汗的进来了,“娘,我饿了”
“你整天除了吃,就知道玩,真不知道你以后有没有出息”安解语将他拉过来,笑骂着,又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则哥儿早习惯自己娘亲的刀子嘴,也不多言,就笑嘻嘻地微眯着眼睛,偎在娘的怀里。
顾云霄和顾云萱都好奇地看着地上站着的一个粉状玉琢的小男孩。听娘亲说,四叔的这个嫡子,如今不过刚四岁,可看那个头,都快赶上六七岁的孩童了。
安解语待给则哥儿擦了汗,便让他过来给表哥表姐见礼,又道:“一会儿你带表哥表姐去你爹的屋子行礼,记得要仔细。”
安解语回到风存阁,就发现二楼面朝大海的一个小隔间,放上了范朝风的灵牌和一个翡翠玉匣。王爷告诉她,那玉匣字里,装得是营州范家庄正屋的黑土,据说范朝风就是在那里没的。安解语抱着那玉匣好久,还是秦妈妈过去说服了她,将玉匣放到了灵牌后面。
则哥儿一早也被娘叫道爹的那间屋子里磕过头了,此时也乖巧地应了,便带了表哥表姐上去。
安解语正坐在屋里出神,阿蓝急步过来道:“夫人,大姑奶奶过这边来了。”
安解语便打叠起精神,去会会范家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姑奶奶。
范朝敏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进了四房风存阁的院子。一进门就被那三层高的气派楼宇震住了,不由暗暗点头:看来自己多虑了。四弟虽然不在了,范家还没人敢对四弟留下的孤儿寡母不敬的。
安解语迎到正屋门口,便见一个身材适中,面目恬静的气派女子缓步走了过来。眉眼秀丽,肌肤润泽,只是眉间有股挥之不去的愁意,十分的打眼。
安解语暗暗觉得奇怪:这大姑奶奶如此低嫁,居然还有不如意之事?
范朝敏抬起头,只见一个青衣素裙的女子站在台阶上,脸上脂粉未施,头上也只挽了个髻儿,插着一支翡翠玉簪。含笑向她望来。虽是初冬,范朝敏被那目光扫到,就觉得一阵暖意袭来,不知是那女人如春日里百花绽放的容颜,还是她目光里如此明显的温暖和煦之意。
范朝敏的愁意不知不觉消减了好多,便走上台阶探询地问道:“是四弟妹吧?”
安解语点头,伸手过去牵了范朝敏的手,“大姐。”
一声“大姐”,叫得范朝敏热泪盈眶。——以前小小的范朝风,也是拉着她的裙角,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像小尾巴似的跟着她。也经常甜甜地叫她“大姐”,就算是惹怒了真正的大姐,也从不改口。
安解语便携手和范朝敏进了屋里。两人略微寒暄两句,发现十分投缘。
范朝敏大家气派十足,却性子爽朗,说话并不躲躲闪闪,故作高深莫测。
安解语觉得甚是对自己的胃口,便与她攀谈起来。
一会儿的功夫,去了楼上拜祭四舅舅的两个顾家小儿和则哥儿都下来了。
安解语又叫了则哥儿过来见见姑妈。
则哥儿忙跑去范朝敏身边,大声叫了“姑妈”。
范朝敏便将他抱在怀里,满头满身的摩索,“和四弟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话音未落,终于泪如雨下。
则哥儿乖巧地偎在范朝敏怀里,一动不动。
安解语也陪着流了阵泪,便也过来安慰范朝敏。
范朝敏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此事最哀戚的莫过于四弟妹,她却反过来安慰自己。这个女子,一定不若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娇弱无依。
秦妈妈和阿蓝又忙打水过来,服侍大姑奶奶和四夫人又梳洗了,两人才好些。
这边风存阁的下人又过来报说,王爷与贵妾张氏带着三小姐和二少爷过来见礼。
安解语和范朝敏两人忙站起来,等着王爷带着自己的家人进来。
张氏进了风存阁的院子,先是一惊,复又一晒,暗道自己想多了。——四房的待遇,一向在范家是头一份的。现在四爷不在了,更是要比以前更好,才保得住四房的孤儿寡母。因安解语先前和张氏处得最好,如今安解语丧夫孀居,张氏也为她很是洒了一阵子泪的。
安解语见张氏偎在范朝晖身边,缓步过来,脸色红润,眉目嫣然,满是满足的神情,也不由微微一笑。——大夫人不在,这王府,说不得要在张氏的掌盘之下了。
几人进了风存阁的正厅,张氏便拉了安解语的手,一脸关切地问道:“你的伤可好些了?——我在老家知道这事儿,担心得几晚上睡不着觉。若是你有个好歹,可让则哥儿怎么处?”说着,又拿帕子拭了拭泪。
安解语心中感激,连忙道:“让小嫂子担心了。我已是大好了,多亏了无涯子医术通神,不然你也见不到我了。”
范朝敏刚从江南过来,并不知范家前一阵子发生的这些事儿。听说四弟妹还受了重伤,不由也赶紧过来拉了安解语的手,上下打量:“伤着哪儿了?如何伤了?”
范朝晖在一旁脸色有些发红,便咳嗽两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左右妹妹你一时半回也不会走,就在这里住着,慢慢再问吧。”
安解语知道王爷是不欲让人知道大夫人做的事,丢了大房的脸面。便也转了话题,向张氏问起太夫人怎么没有过来。
张氏便道:“太夫人身子不爽,要在老家休养。大夫人因此也不得过来,要给老夫人侍疾呢。”说完,又看着安解语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看,你的伤也不是白受的。”
安解语只讪笑了一下:看来人人都知道大夫人要置自己和则哥儿于死地,却人人也都知道,不管自己和则哥儿有没有死成,大夫人都不会有事。如今太夫人不过是拘了大夫人不让回王府,一干人等就认为大夫人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说不定有人还会为她觉得冤。说什么讨个公道,不过依然是弱肉强食罢了。
不说安解语心里愤愤不平,这屋里几人闲坐了一会儿,外面的仆妇过来报说,大姑爷过来了,要见王爷。
范朝晖便起身告辞,自出去了。
顾升本打算进风存阁瞧瞧,谁知却被四房的仆妇挡在外面,正一肚子火。——范家别房也就罢了。四房的男人都死了,还拿什么乔?
范朝晖出了院门,见顾升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双眼微微眯了一下,便立刻恢复正常,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顾升赶紧堆上笑,拱了拱手道:“本来想去和四弟妹见个礼,不过孀居之人,确实不便,也就算了。”
范朝晖“嗯”了一声,并不答话。
顾升等了一会儿,见王爷不说话,只好开口道:“王爷,我夫人可还在里面?”
范朝晖又“嗯”了一声,还是不说话。
顾升嗫嚅道:“我有些事情,要找我夫人。还请王爷将我夫人请出来。”
范朝晖便对一旁低首肃立的仆妇道:“你去给大姑奶奶说一声。”
那仆妇并不抬头,只低声应了,便进了风存阁的大门。
一会儿的功夫,范朝敏便带着个贴身丫鬟出来了,见了顾升,也只微微点头,问道:“何事?”
顾升看了王爷一眼。
范朝晖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双眼炯炯地看着他们这边。
顾升想到仍然在外面车里的小妾们,咬牙道:“夫人,你看是不是叫几个人,让姨娘们也过来歇息?”
范朝敏本以为是婆母有了事,所以忙忙地出来。——先前大哥用手段阴了婆母一下,虽说大哥向来有分寸,可婆母到底年纪大了,若是在范家有个好歹,以顾升的脾气,这辈子就吃定范家了。
谁知顾升忙忙地叫她出来,却是为了那几个小妾的事儿。范朝敏涨红了脸,沉声道:“你要想着她们,就出去和她们找家客栈住下。婆母跟着我,自有我照料,你尽管放心。”
顾升见王爷将范朝敏所说,一字不漏都听了去,不由讪讪地,低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范朝晖忍不住怒道:“顾升,你可记得你当初要娶我妹妹的时候,都说过些什么?”
顾升见王爷翻旧帐,就有些心虚,目光闪烁,再不敢看王爷一眼。只求救似地对范朝敏道:“朝敏,我们夫妻一场。你总不能眼看着我的女人和骨肉露宿街头吧。”
范朝敏深吸几口气,对范朝晖道:“大哥,全凭你处置。”说完,便转身又进了风存阁。
范朝晖便看着顾升道:“今日太晚了,客院都还没有收拾。你若担心,便出去和她们一处吧。”
顾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想了又想,还是自己最要紧。现在明摆着王爷是要给自己的妹妹撑腰,也只得忍了。就对王爷作揖道:“都听王爷的。我出去给她们找个客栈去。”说完,一溜烟就出去了。
范朝晖就叫了小厮过来,低声嘱咐道:“跟着她们身后,不许上阳的任何客栈让她们入住。”又道:“小心点,别让人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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