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洛宁微微一笑,“免礼。”
“谢恩公。”卓箫道,“今日见到恩公风采,实在令卓箫惊喜莫名。”
卓家人眼见卓箫居然和洛宁是故人,不禁都对卓箫刮目相看。
卓箫是卓绍庶女,经常被家族派出去在江湖中打探消息,所以在卓家没有多少存在感,地位也不高。
想不到,洛宁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谢国公大人营救小女…”卓绍赶紧上前道谢。
说起来,他儿女一大堆,并不喜欢卓箫。可是以后,那就不同了。
莫说他不知道卓筠是洛宁杀的,就算知道,此时也只能装糊涂。
在家族利益面前,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卓绍虽然借助卓箫上杆子巴结洛宁,可心中也很是遗憾。
唉,要是姐姐能回家族,那卓氏一定更加兴旺。
可惜姐姐去了那神秘的墨雪宗,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卓家主客气了。”洛宁对卓绍还算客气,“营救令嫒,不过举手之劳耳。”
卓绍受宠若惊般的说道:“那是小女的福气啊。”
洛宁不再答理卓绍,而是看向在场官职最高的郡守张晟。
“张府君,眼下益州局势如何啊?”
三年前,郡守是他眼中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可是现在,他已经能以上位者的姿态,垂询堂堂郡守。
张晟岂敢怠慢?立刻出列说道:
“好教卫国公知道,苏遁接任益州牧后,蜀中大族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倒是比冒充文昌伯的虫怪要强……”
原来,接任洛安的是假张韬,接任假张韬的是苏氏太上家主,苏遁。
苏遁不但是尊者圆满的强者,还是阵道、兵道强者,加上在益州豪族之中很有威望,所以比假张韬更适合当益州牧。
假张韬被揭穿下狱后,崇禛果断任命益州本土的坐地虎苏遁出任新的益州牧,还将苏绰的父亲苏典平反昭雪,恢复苏典的名誉。
崇禛这次算是用对了人。
苏遁接任之后,迅速凝聚了益州豪族的力量,牢牢掌控了四十万益州军的兵权。
这四十万大军是洛安编练出来的,军中资源也早被洛安储备充足,本来是洛安用来割据益州、自立为王的凭借。
四十万大军,其中一半都是洛安凭着蜀王的面子,从周边数州抽调来的援兵,很多都不是益州人。
洛安花了很多工夫,喂饱了资源军饷,才让他们安心成为益州军。
洛安本来的打算是,只要再养五六年,将他们养成洛家的私兵,他就能割据益州,成就王图霸业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这番苦心,最后便宜了苏遁。
苏遁掌握益州兵权之后,虽然没有收复被两大反贼占领的六郡,却也稳住了阵脚,保住了半个益州。
张秉忠、李鸿基数次进攻,都没能得逞。
眼下,益州官军除了州牧苏遁麾下的四十万大军,还有数十万团练。
光是峨眉郡,就有五万团练。
于是很多人都以为,只要再给苏遁几年时间,不难收复六郡。
可是洛宁听了张晟的汇报,却知道苏遁根本保不住益州。
这些人,太乐观了。
因为陆翩翩早就说过,张、李二人最多两年,不但会占领整个益州,还会席卷中原!
这几年,李鸿基和张秉忠占了半个益州,看似没了大的动作,甚至给人一种进取不足的感觉。
然而洛宁却是知道,李鸿基和张秉忠三年来,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练兵!”
他们很清楚,麾下的大军还是新军为主,根本没有东进河洛的能力。
与其立足不稳的扩张,还不如苦练内功,暂时偃旗息鼓。
等到再过一年,他们麾下精锐彻底练成,苏遁根本就挡不住。
崇禛当然不傻,他也看出张李反贼的意图。
可问题是,朝廷精锐几乎都在北方抵御金军,很多地方都在用兵,他也没有余力支援益州了。
整个大夏的局势,其实就是架子还没倒,盘面还没有崩,可却四处起火,顾此失彼。
除了京畿所在的雍州和南方几州,处处都在用兵,处处都向朝廷要资源。
有一些州牧,已经隐隐有了割据的意思。
崇禛只能寄希望于益州本土力量。所以,他才捏着鼻子委任苏遁这个益州世族之首来当益州牧。
希望借助益州世族的力量,镇压反贼。
至于益州世族会不会因此尾大难掉,他也顾不上了。
郡守张晟又斟酌着说道:
“国公大人,陛下以国公为都督吐蕃、益州诸军事,那么这益州安危,就都拜托国公了。”
“有国公掌总,苏益州为辅,就算反贼再嚣张,我益州也安然无恙。”
“张府君错了,我只是挂名。”洛宁摇头道,他哪里会上张晟的当?
这个张晟不愧是儒道修士出身的官员,可比卓绍等人狡猾多了。
他送上一顶高帽子,就想让洛宁镇压反贼。
洛宁怎么可能会替这些官僚豪族出头?
他巴不得义军打下整个益州,将这些“大人物”铲除干净。
张晟闻言,顿时有点失望。
洛宁心中暗笑,口中说道:
“有苏益州在,蜀地无忧。陛下没有给我专任的旨意,我岂能越俎代庖,掣肘苏益州?”
“苏益州才是州牧,我这个挂名的都督益州诸军事,不宜过多干涉益州大事。”
“再说,我麾下三郡正面临吐蕃压力,吐蕃大军随时都会卷土重来,我替大夏守卫边疆,当然要坐镇龙错城。”
洛宁这个理由,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他若是真想管,当然可以拿出都督益州诸军事的架子,来和苏遁争权。
如此一来,既增加了镇压反贼的兵力,也能牵制益州世族。
这当然是崇禛希望的局面。
崇禛给洛宁一个都督益州军事的名头,就是这个考虑。
崇禛不给洛宁专任旨意,当然又是防止洛宁完全掌控益州兵权,彻底做大。
可是皇帝的平衡之术,又让洛宁有了自由操作的空间。
洛宁若是不想管,完全可以用没有专任旨意为借口,推诿不理,作壁上观。
张晟听了洛宁的话,心中腻味的不行。
这什么卫国公,不过是想保存实力,作壁上观罢了。
还说什么吐蕃大军!
早就听说吐蕃皇后率军东征都被他打的大败,吐蕃皇后都被他擒获了。
吐蕃眼下岌岌可危,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三郡?
洛宁不主动去打吐蕃,吐蕃王廷就是烧高香。
唉,卫国公如此年轻,却这么滑不留手,真是不自爱啊。
眼见洛宁完全没有帮助益州镇压反贼的意思,张晟也不好再说此事,只好换了话题道:
“卫国公今日荣归故里,下官还请卫国公赏脸下榻府衙,让我等聊表敬意…”
洛宁想都不想的拒绝道:
“不了。所谓军情如火。我要立刻赶回三郡,以防吐蕃乘虚偷袭。”
他哪里有兴趣参加这些人的酒宴?
若非此时当着大夏的官儿,他都懒得和他们啰嗦一个字。
“走了,免送。”洛宁挥挥手,扫了一眼薛府众人,“我还会回来的。”
薛禄等人心中一凛,哪里不明白洛宁的意思?
若是薛家敢帮助薛冰玉姐妹,那么薛家就会被灭族!
只有薛冰玉姐妹过的很凄惨,薛府才会安全。
这个洛宁,真是睚眦必报啊。
“恭送恩公。”卓萧说道,不知为何有点不舍。 “下官恭送卫国公!”张晟倒是松了口气。
总算将这机遇诡异的少年国公送走了。
洛宁率领鬼军继续前进,不久就进入佗县。
他就是佗县人。
但是,洛宁带着几万鬼兵,根本没有回枫叶村的打算,免得鬼兵惊扰到乡亲。
只能过家乡而不入了。
数万鬼兵乌云一般穿过佗县,虽然都是在荒郊野岭行军,可引起的动静仍然很惊人。
枫叶村的高山之上,一个八品修为的女子,呆呆站在峰巅,看着远处率领鬼军的少年身影。
她长相甜美,可看上去却很是憔悴。
眉宇之间,满是愁怨之色。
这女子不是蔡荃儿是谁?
在文昌伯府当七夫人,从一个普通村女成为修士,哥哥更是高中进士,成为清贵的儒道修士。
那时,她感觉人生是多么美妙,世界多么光彩。
她没有白受慧剑斩情丝时的痛苦,她勇敢的和过去那人说再见。
终于能成为人上人,和那些公子名媛分庭抗礼。
文昌伯的宠爱,不但促进了哥哥的仕途,还让自己在伯爵府享受到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就是那些大家族的公主名媛,见到自己也要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七夫人”。
这几年,真是快乐啊,那才是人生。
可是谁知…上天如此戏弄我!
天下闻名的文昌伯,居然一下子成了假的,最后变成一只虫子!
原来他是虫怪变的!
她给虫怪当了几年的小妾!
真正的文昌伯在衍圣公的帮助下,找回了身份,回到文昌伯府的第一件事,就是休了一堆妻妾!
就是虫怪所生的子女,也都被赶出文昌伯府。
自己,一下子成为被休的女人!
一下子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柄!
她没地方去了,只能去找哥哥蔡籍。
可是她还没有得到哥哥的安慰,就被新过门的嫂嫂冷嘲热讽。
嫂嫂是尚书之女,出身尊贵,说起话来完全不顾她的脸面。
嫂嫂说,你不宜和你阿兄住在一起,会妨碍你阿兄的仕途!
只要别人看见你,就会想起假冒文昌伯的虫怪,就会想起你阿兄是虫怪举荐的。
你阿兄不但会受到嘲笑,还可能因此罢官。
为了你阿兄的前途,你还是离开的好。
资源钱财你不用担心,你阿兄不会亏待你。可是你以后,不要轻易来蔡家。
更让她伤心的是,哥哥听了嫂嫂这些话,居然沉默了!
他没有反驳嫂嫂的话,而是沉默!
她知道嫂嫂还有心里话没说。
嫂嫂的心里话肯定是:你为什么不去死?难道你不知道,你活着就是蔡家的污点,是你哥哥的污点?
最后哥哥对她说,妹妹,你先委屈一下,等到阿兄做了重臣,羽翼丰满,一定接你回家。到时,我们兄妹就能团聚了。
她觉得很可笑。
在她沦为笑柄、无家可归、最需要温暖之际,那个最爱自己的哥哥,居然闭门不纳!
他为了仕途,对新嫂嫂言听计从,已经不顾念自己的感受。
哈哈哈,阿兄!你知道我当初为何要嫁给文昌伯?虽然也是为了我自己,可我更是为了你啊!
阿兄,你很有才华,很有抱负,可这个污浊的世道,才华和抱负在权势面前,算的了什么?!
没有我嫁给文昌伯,阿兄就算再有才情,又如何能高中?就算高中,又如何能得天子赏识?又如何能娶尚书之女?
阿兄,你娶了嫂嫂就忘了妹妹,我好伤心。
你这么对待妹妹,妹妹真的好伤心,感到整个世界都抛弃我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只能回到枫叶村。就仿佛她的生命是个圆圈,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这个世界虽大,可消息传的实在太快了。
回到枫叶村,就是村民们都知道,本村出了两个大人物。一个是洛宁,一个是蔡籍。
洛宁!
她回到枫叶村,时常回想当年和洛宁在一起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
在山林中,在泉水边,在田垄上…在灯前,月下,梦里。
“宁哥,我长大后一定要嫁给你,非你不嫁,你愿意娶我么?”
少年那时不到舞象之年,正自青涩腼腆。可他听到她的话,还是笑了。
他的笑容,犹如脆弱的青瓷,似乎随时会破碎,然后随风流逝。
他那温润清秀的丹凤眼,就像丹青画中最动人心魄的一抹。
“荃儿妹妹,你太小了。等你长大,未必就愿意了呢。”
“不,宁哥,我说的是真的。我长大后,一定非你不嫁。你愿意娶我的是么?”
少年比她其实只大一岁,可却像一个大哥哥那样摸摸她的头。
“荃儿妹妹,世事难料。若是你长大了还愿意嫁我,那我一定娶你。你心不变,我心就不变。”
可是几年之后,她去了一趟县城,就再也不想待在枫叶村。
县城里的世界,实在是太大了。
而县城之外,还有更广阔、更华丽的世界。
从那以后,她忽然发现,洛宁失去了那种之前让自己怦然心动的感觉。
唉,宁哥若是修士,若是能做官,那该有多好。
可惜,他不是呀。
阿兄,我到底怎么办?她只能问蔡籍,对自己的哥哥敞开心怀。
哥哥听完她的苦恼,良久才说道,妹妹,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小丫头了。
小时候你喜欢抓蝴蝶,现在喜欢胭脂水粉。当年喜欢蝴蝶的心是真的,如今喜欢胭脂水粉的心,同样是真的。
她说,阿兄,那我应该怎么选择呢?是选择现在喜欢的,还是选择以前喜欢的?
阿兄也叹息了。妹妹,我不懂女孩子的心,我不能帮你做选择,因为我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后悔。
你自己选择吧。
她想了很久,终于说,那我就选择胭脂水粉。
于是,她再也不去找洛宁。就算洛宁来找她,她也避而不见。
即便见到,她也视如路人。
村民若是再拿她和洛宁开玩笑,她就会翻脸。
洛宁知道了她的心思,就再也不来找她。
不久之后,洛宁就离开了枫叶村,入赘到薛家。
蔡荃儿收回思绪,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看着远处那道曾经熟悉无比的身影,此时感到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陌生。
“宁哥,我后悔了。”
“可是,我已经没有脸面见你了。”
“再见吧,宁哥。”
蔡荃儿心中酸涩无比,她望着天空,发现天空一片灰暗,就像自己的心一样。
洛宁当然早就发现了蔡荃儿。
就是蔡荃儿的眼泪,也被他的神识看的清清楚楚。
可是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心如止水般收回目光。
走了。
离儿,阿兄很快就要见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