瞽少年听到邀请,立刻绽放青花瓷般脆弱的笑容。
“如此,在下就谢过你家公子了。叨扰!”
他的声音带着欣慰和温暖,语气清朗,出言文雅。
卫福怎么看,都觉得这瞽少年是个大家出身的贵公子。
应该是家族没落了。
最强大的雍国如今开始并吞八国,远交近攻,天下板荡,周边诸国不少传承数百年的贵族没落,流亡各地。
这瞽少年,应该是哪国的流浪贵族了。
平民子弟,绝对没有这么好的风姿气度。
“小先生可是豫国人?某听小先生口音,倒像是豫国洛阳一带的官话。”
“豫国洛阳?”瞽少年听到这个四个字,顿时明白豫国也有一个叫洛阳的地方!
巧合么?
瞽少年不禁想到了真界和蓝星。
这两个世界,同样都有洛阳。
雪岛世界也有洛阳,那么看来…洛阳这个地名,可能是蓝星一系母子九界共有的地名了。
瞽少年不动声色的微笑道:
“阁下猜对了,在下确是豫国洛阳人,和同伴走散,只剩下独身一人。”
“在下姓洛名宁,正是以洛水为姓。”
这个瞽少年,当然就是洛宁。
他被苏绰撕裂虚空,送到这个凡俗世界,不但修为化凡,而且还失明了。
就是伶道珠此时也完全沉寂,好像被某种力量封印了一般。
除了肉身比较强悍,他如今和凡人没有什么两样。
至于为何失明,洛宁猜测是伶道珠的突然封印造成的。
封印伶道珠的肯定不是苏绰,可能是伶道珠本身。
至于原因…或许是触及到某种因果,导致伶道珠自我封印。
不但修为化凡,眼睛失明,而且陆翩翩也没和他在一起,两人失散了。
真是悲催到了极点。
洛宁知道,苏绰送自己和陆翩翩来这个凡界,肯定有她的深意。
他反而担心回到仙界的苏绰。
苏绰虽然已经觉醒,是楚氏宗主和天机宫主,可她没有完美涅槃,实力大不如前,能应付那些强大的可怕的敌人么?
洛宁想到这里,就替苏绰担忧无比。
还有陆翩翩,到底流落到哪里了?
她肯定也修为化凡了,没有自保之力,在这乱世又会遭遇什么?
洛宁都不敢细想。
细思极恐。
洛宁流浪雪岛世界已经半月有余,渴了吃雪,饿了还是吃雪。
就这么餐风露宿的在荒野踏雪独行,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些路人,听了两次说书,这才搞明白这个世界的大概。
这个凡世号称九州,人们熟悉的共有九国,九国之名,居然和九鼎一模一样。
九国本来是一统的,名曰大虞,疆域万里。
大虞建立后,虞天子封建八百诸侯,自称华夏宗主,史称宗虞。
后来,大虞名存实亡,虞天子的地位一落千丈,诸侯相互兼并。
数百年间,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
天下纷争数百年,战乱不休,如今只剩下九国。
其中最强大的是雍国。如今的雍国,人口过亿,铁骑百万,兵强马壮,气吞万里如虎。
雍王雄才大略,有鲸吞天下,混一九州的野心。
当此大争之世,天下人都知道:雍王之心,路人皆知。
但其实,雪岛世界并非只有九国。在更遥远的北方、西方、南方,还有很多蛮夷之属,边荒未化之地。
洛宁知道,雪岛世界是曾经的阴珠之主卫仲媗的故乡。
她的故乡是雪岛,梁国,白狼山,卫氏山城。
她临死前遗言说,若是有朝一日能来到雪岛,就将她归葬故里。
现在,她的遗体还在洛宁的指环。
可惜,洛宁的指环已经无法打开了。
他的指环关系重大,里面有太多的宝物。为了保险起见,洛宁将指环戴在了脚指上,藏在鞋子里。
此时,那名叫卫福的护卫露出敬重之色,拱手说道:
“小先生原来是洛氏出身,那可是豫国有名的长戟高门啊。洛公子,请!”
“请!”洛宁也拱手还礼,跟着卫福登上华丽宽敞的双人马车。
洛宁虽然看不见,可他一上车就知道车中有两人。
一男一女。
车厢中炭火融融,温暖如春,银霜炭“噼剥”燃烧的细微声音,都被洛宁清晰的感知道。
虽然化凡又失明,可洛宁的肉耳听觉之力,反而强了不少。
就连雪花落地的声音,也能听到。
肉耳对声音的敏感,前所未有。
“在下洛宁,豫国洛阳人氏,谢阁下援手。”
洛宁很是感激的说道。
若非碰到好心的马车主人,他不知道要在冰天雪地之中跋涉多久,又能坚持多久。
脸色苍白的病娇少年,一直在打量洛宁。
此时他发现,这自称洛宁的瞽者,除了失明之外,那种清逸脱俗的风姿气质,居然是平生仅见。
就是一般的公子王孙,也相形见绌。
此人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就如云出岫,如月临池。
当真是芝兰玉树,空灵隽永。令人见之忘俗,如沐清风。
可惜,是个盲者。
倘若他这双丹凤眼能够复明,该当是何等神采啊。
别说病娇少年一见之下更生好感,就是之前不满陌生人上车的贴身侍女,也不禁眼睛一亮,为自己之前不愿接纳的念头深感惭愧。
“这洛氏公子,真是玉人一般。”侍女明知洛宁眼睛看不见,可也不敢直视客人了。
她不等主人吩咐,就主动拎起炭炉上的铜壶,斟了一杯茶,递给洛宁道:
“天气寒冷,洛公子喝杯茶水,暖暖身子哉。”
洛宁接过热气腾腾的茶,“谢过小娘子。”
那侍女脸色微红。心道,这公子生的真是好看,可惜眼睛坏了。
病娇少年紧紧身上的狐裘,捧着手中的鎏金手炉,身子微微前倾,说道:
“原来是洛兄,在下卫季风,白狼山卫氏…”
什么?梁国白狼山的卫氏?那不就是卫仲媗的老家么?
卫季风,卫仲媗…伯仲叔季,难道他是卫仲媗的弟弟?
可惜他看不见,无法得知卫季风的长相是不是像卫仲媗。
洛宁不知深浅,也不好贸然说出卫仲媗的事情,拱手道:
“原来是卫兄,小弟有礼。”
卫季方忽然咳嗽几声,拿起一块银霜炭放入炭炉,声音有点沙哑的说道:
“雍军已经攻占大半个豫国,贵国朝夕难保。洛兄是为了避难,才来到梁国么?”
洛宁只能点点头,喟然叹息道:
“是啊,兵连祸结,家国不保,只能去国离乡,流落天涯。”
“想我洛氏,也是长戟高门,钟鸣鼎食,如今却是风吹雨打去。”
他满脸忧色,一副龟山之操、黍离之痛的神情。可心中想的却是:“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么世界?如何离开?如何找到陆翩翩?”
怎一个愁字了得。
“洛兄之忧,于我心有戚戚焉。”卫季风说道,“豫国难以保全社稷,梁国又何尝不是如此?迟早罢了。”
“雍国虎狼之国,雍王枭雄之姿,海内莫能挡也。”
“可是,天下纷乱五百余年,生灵涂炭,各国诸侯征战不休,又换来了什么?”
“无非是礼崩乐坏,民不聊生!”
“诸国社稷,真有必要存在么?除了各国王室之尊荣,存在何益?”
“以小弟所见,雍国若能一统天下,反而是好事。起码能休养生息,消弭兵灾之苦。”
洛宁闻言,不禁对这卫季风的评价更高了一层,当下说道:
“若真抛弃一家一姓的社稷尊荣,天下一统才是人间大业,顺应民心。”
“虽然对我等高门不利,可对于黎民百姓而言,确实是好事。”
卫季风眼睛一亮,忍不住拍手道:
“以洛兄之出身,居然能有苍生之念,实属难得啊。你我可谓不谋而合了。”
“实不相瞒,小弟这次北上,就是去雍国长安,求见雍王,一展所长。”
“效力雍国,于家于己于天下,有益无害。强过留在梁国当孤臣孽子、为社稷陪葬。”
“愚忠一国之君,何如达观天下?”
“如今,大争之世将终,命世圣主将出,正是吾辈用武之时。”
洛宁这才明白,原来对方不是冒雪回家,而是顶风北上,去长安投效雍国。
这是叛国之贼么?
是。但也不是。
很多事情的是非人心、忠奸善恶,又岂能一概而论?
洛宁附和道:“卫兄之言,真可谓金声玉振,在下获益匪浅。”
“小弟虽非怀瑾握瑜,也知风禾尽起。”
“所谓君子怀器,相时而动。青衿之志,且待芳华。”
“卫兄雅量高致,远见卓识,此去长安,必鹏举千里,不负明王吹尘之梦。”
“咳咳。”卫季风既欣赏洛宁风度,就很高兴得到洛宁的赞赏,“不意今日风雪中,得遇知音如洛兄耳!”
“你我君子之交,清风明月,襟怀磊落,也算一见如故了。”
“来,我们以茶代酒,为相识贺!”
洛宁举起茶杯,飒然笑道:“卫兄对我一见如故。我对卫兄却是一听如故。”
“哈哈!一听如故…咳咳…”卫季风大笑未已,就剧烈咳嗽起来,咳的满脸通红。
他一边咳嗽一边指着洛宁,“洛兄…真是…妙人啊。”
“公子啊。”侍女赶紧给他捶背,一脸痛惜之色,“大笑伤肺,公子痼疾在身,莫要如此。”
“公子惊才绝艳,还请爱惜贵体哉。”
马车外的一群护卫部曲,也都面带忧色。
公子天资聪明,学贯百家,乃是经世奇才。可惜身患痼疾,慧极必伤,恐怕天不假年啊。
洛宁语气关切的说道:“卫兄有痼疾?”
咳的满脸通红的卫季风喘息着说道:
“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二十年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贵重药物,总不见好。”
“唉,二十年前,家母正怀着我,可是家姐忽然诡异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惜啊。都说家姐是卫氏乃至整个梁国最出色的女子。”
“家母伤心欲绝,伤了胎气,我就患下了这个先天之疾,药石难愈。”
“我这次去长安,也是为了求医问药。都说长安的医术,冠绝天下。”
洛宁听到这里,立刻想到了卫仲媗!
“敢问卫兄那诡异失踪的女兄,芳名为何?”洛宁忍不住问道。
卫季风道:“家姐排行第二,名唤仲媗。失踪时年方十七,却已经名满大梁。”
“当时有著名相士说,家姐命数穷奇,时运超凡,乃造化所钟,必是大贵之人。”
“谁知,她却是凭空消失,杳无音信。”
洛宁暗叹一声,心中很是感慨。
那诡异失踪的梁国天娇,真的就是卫仲媗啊。
她的遗体,就在自己的指环里。
时也,命也。
卫季风似乎不愿意提起家族不幸,转移话题道:
“洛兄失明我有病,俱是天下伤心人。”
“小弟自知命不久矣,希望有生之年一展抱负,不为赢取身后薄名,只想不枉平生所学。”
洛宁听到卫季风这有些凄凉的话,不禁又想起了卫仲媗。
这对姐弟,似乎都很悲情。
若是自己恢复一点修为,要治好卫季风就易如反掌。
“吉人自有天相。”洛宁说道,“小弟体察卫兄为人,敦厚纯良,高雅不群,必非夭折之命。”
卫季风苦笑道:“自家事自家知。十年之后,或许小弟坟头之树,亭亭如盖也。”
他很清楚,自己最多只有三五年寿命了。
所以他不能再等。趁着自己没死,主动北上长安,为统一大业献上几条策略。
“洛兄,你的失明之症,长安或许有人能治。不如,你和我一起去长安?”
“去长安?”洛宁一怔,随即就心动了。
对啊,既然雍国最强,有统一天下的大势,为何不去长安?
若是能接近雍王,就能利用王命,来悬赏寻找陆翩翩,更好的找到回去的办法。
那就干脆坐卫季风的顺风车,去长安!
“好,那就麻烦卫兄了,小弟就随你一起去长安。”
洛宁立刻做出了决定。
卫季风有马车,有盘缠,还有十几个家兵护卫。跟着他一起去长安,再好不过。
卫季风问道:“敢问洛兄,最擅长何派学说?”
如今诸子百家都是显学,但雍王会重用的学派,那就不多了。
洛宁想了想,“小弟最擅长乐。”
虽然伶道珠被封印,可是洛宁在音乐上的造诣,却没有消失。
“最擅长乐?”卫季风点头,“乐乃国家大礼,典仪所在。雍王统天下,岂能不用大乐歌颂功德,祭祀天地,教化万方?”
“洛兄,你去长安,也有用武之地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也真是巧。诸国的大乐官,多是盲人来担任。因为盲人对声乐更加敏锐。”
“雍国的大乐官,也称为盲臣。”
“洛兄,若是取得雍王信任,你倒是能谋取盲臣的官位啊。”
盲臣?洛宁听到这个官职名称,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似乎,冥冥之中和自己有什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