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渡口的山坡并不大,可黄子澄一干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爬上去之后都已经近乎瘫倒了在地上。胡延平忙堆着笑搀扶住跌跌撞撞的太子,一边用自己宽大的袖口给朱标扇着风,极尽巴结:“公子,您看,前头就是茶摊了。地面儿不大,可是看着倒还干净,紧靠着大槐树也算阴凉,我这就扶您过去吧?!”
朱标抬眼看去,果见不远处的小道旁、紧挨着一处矮土房,当真支着一个茶棚。茶棚下一共摆着四张小木桌,每张桌子都设着四张条凳,勉强还能容得下自己一行人。便朝身后的黄子澄、张昺等人招了招手:“你们可还走得动?走得动的话,咱们便去前头歇脚——”,说完已是抬脚往前走了过去。
众人见太子当先而行,就算再累也只得强打精神朝茶棚蹒跚过去。
茶棚不大,桌案上连个茶具也没有,只有土房门口用泥砌着一小段半人高的早已烧黑了的火塘,火塘上摆着十几只瓷罐,也不知做什么用处。
胡延平扶着朱标在东面一张桌案旁当中坐了,四下看了看,却不见人。朱标眼见黄子澄等人一步三顿地过来,碍于礼数,却不敢落座,便指着自己身旁的条凳笑着招呼:“来,你们都陪我坐着歇息歇息吧,出门在外还讲得那么多礼数?”
黄子澄和张昺对望了一眼,也就不再客气,二人一左一右分别在朱标两侧的条凳上坐了下来。因见胡延平幸灾乐祸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正走向另一侧的条凳,张昺心头不禁来气,抢上一步,也顾不得其他,竟将一直置身事外、一言不发的蒋瓛拉了过来坐了下去。只这一下可好,胡延平看着分别端坐一侧的四人——自己是断然不能与太子同坐的,可是黄子澄和张昺明摆着是与自己为难,竟大大咧咧地将脚耷在条凳上,哪里还能容得下自己?但要自己去和蒋瓛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闷葫芦坐在一起,胡延平又觉着不乐意。
眼见着又被刁难,胡延平早气得满脸通红,恨恨地瞪了一眼满脸得意的张昺,一跺脚,转身便往土房子里闯去,一边怒气哄哄地高声叫道:“店家,店家?不见来客了么?你打开门做生意,来了客招呼也不招呼,这是什么道理啊?店家——”
“来了,来了,嚎什么丧呐?”,说话间已从里间闪出一个红衣短衫的女子来,女子头上裹着一张绣着荷花的红巾,穿着短衫青裤,外披一件薄薄的半短开衫,正一边扣着胸口的纽扣一边骂骂咧咧地出得门来。
只一瞬间,胡延平竟瞧见了那女子半个白花花的胸脯,不禁念了声“非礼勿视”,忙转身别开了眼。
那女子却甚是泼辣,横眉瞪了胡延平一眼:“看什么看,要看看你妈去!”
胡延平只觉得委屈,又觉得恼怒,却寻不出理由来发作,挨了女子一番骂,竟半句话也回不出来,涨红了脸悻悻地往外退,惹得黄子澄、张昺和一众锦衣卫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女子听着声儿,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外面坐着这许多人,一时间脸上红了红,却也只是刹那间的事,很快便横了眉,毫不怯懦地看着众人:“就是你们要喝茶呐?这天杀的火盆子,竟然还有活物?嘻嘻嘻,行啊,管你们是活的死的,要喝茶,每人一两纹银。付了钱,茶水管够。不付钱,想在这茶棚里遮阳也不行”,说着已是朝众人摊开了一只手掌。
众人打量着这女子,也只是二十出头年纪,竟生得眉清目秀,肤色也白皙,身材娇小,身段却极好。在一身粗布短衫的遮掩下,里头反倒显得越发的诱人。只是脸颊上有些黑灰,看着不甚爱干净,十分的可惜。
朱标等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啊,呆愣了好半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她是要钱。胡延平在地方为官多年,于市井上的事也还了解,上前一步冷笑起来:“嘿嘿嘿,一碗茶要一两银子?姑娘,敢情你开的是黑店吧?要不便是还没睡醒,做着白日发财梦吧?嗯?哈哈哈。”
“姑娘?我是你姑奶奶!”那女子眉毛一挑,双手叉腰,一句话将胡延平噎得半死:“一碗茶一两银子?你耳朵生屁股上了还是怎的?姑奶奶不是说了么,一人一两银子,茶管够。哼,就算姑奶奶要收你们一碗茶一两银子又怎得?那也是明码标价,爱喝不喝。不喝你们便赶紧走,别赖在姑奶奶这个凉棚里”,说着已是动手去推胡延平。
胡延平哪里受得了这一出啊?一不留神竟被那女子推得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狼狈到了极致,暗悔自己不该多事,更不该去跟这个“泼妇”讲道理。
“胡子祺(胡延平,字子祺),把钱给她”,朱标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闹剧,心里其实一直想笑,却不愿惹得胡延平尴尬,此时见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这才出言喝止。
听朱标吩咐,胡延平哪里敢违拗,恭敬地应了一声“是”,方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恨恨地递了过去:“拿去吧,多的就再给我们来一点吃食,哼,便宜你了。我倒要看看你这一两银子的茶是如何的好法,竟这么值钱。”
女子笑嘻嘻地接过银票看了看,转身看了看朱标,已是知道这才是正主儿,便也不失礼数地福了福:“谢谢公子,您请安坐,这就给您煮茶去”,说着转身朝屋里喊道:“当家的,快起来煮茶了,贵客到了——”
“哎,来了来了”,里头应声走出一名嘟嘟嚷嚷、半醒的男子。
众人见了又是吃了一惊。只见这男子面皮很是白皙,秀眉廷鼻,明眸皓齿,竟生得比江南男子还俊俏,只是身子有些纤弱,举止间倒像一个女子。这黄土风尘之地,生出那么美艳的女子已是出奇。众人原想着这女子的当家的,必定是一个赤膊精壮的粗犷汉子,却不料竟是这般模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