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五天,燕王府的护卫都在丘福的带领下停在了山阳县,忙着开仓舍粥、发粮造册。直到第六日,数万灾民的救济才算是安排停当,一众护卫这才回到邗沟船队。
朱棣这些日子困于船中,苦等朝廷诏旨,却始终没有音信。徐仪华从旁劝解,笑道:“殿下,朝廷若是没有恩旨,那便是默认了殿下的作为了。何必多虑呢?咱们且尽快去北平就藩才是,那才是旨意呢!”
朱棣苦笑,望着渐渐消退的水势,不禁赞道:“这夏元吉果然是治河能手啊,只六天功夫,这山阳县临近的洪水便都退了下去,也不知他将水引至了何处?也真是怪事!只可惜这么一个怪才,竟埋没在这山野之间啊。”
徐仪华手中正拿着刺绣上下打量,见朱棣如此剪不断理还乱,不禁抿嘴一笑:“殿下若是爱才,等到了北平,将他召到燕王府便是。依着我看啊,千思万虑百夜,不如日间一步呢。殿下不需为些许事情烦恼!”
朱棣悠然转头,看了看美艳娇妻,不禁失笑,一手揽其入怀一边逗趣道:“本万娶妻如此,夫复何憾?只贤妻如此能解时间疑虑,不知咱们困于邗沟上不得,下不得,这死局该如何解法?”
“又不是下棋,哪儿来的什么死局,什么解法的?”徐仪华被朱棣逗弄得满脸通红,想了想却又道:“不过于棋局而言,往往从大处入手,只要大局得势,小处自有解法。若是一时不能得解,恐只是大势未达而已。依着我看,殿下赈济山阳灾民是从了大势,困于邗沟是小处。殿下只需耐心等待,自有奇招在后!”
朱棣听她说得云里雾里,乍一听似乎在理,可仔细一思量便知只是用来安慰自己的话罢了,便假装不识,兀自装着高兴道:“嗯,有贤妻此话,本王宽心不少啊!”
二人正自闲话,不妨舱外郑和忽然叫道:“殿下,殿下,不好了,快出来看。”
朱棣、徐仪华不禁对望了一眼,暗想着莫不是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忙拉开帘幕双双踱了出去,正巧丘福也匆匆赶了过来,指着远处紧张道:“殿下且看,远处不知来了什么人,瞧着是个数千人的队伍!”
朱棣待远处队伍渐渐走近,却摆了摆手,诧异道:“看他们衣着,瞧着都是些百姓。”
徐仪华眼尖,也指着远处道:“殿下且看,那定然不是什么军队的。队伍里头里面还有些妇孺老人。”
此时来人已然行近,朱棣等人已看得清楚,来人竟是一些衣衫褴褛的百姓罢了。
“这些人是要做甚?瞧着似乎是冲着咱们来的”,丘福不禁皱眉道。
“快看,是黄大哥他们”,郑和忽然高声叫道。
朱棣凝目看去,果然见队伍中领头的是在山阳县结识的书生黄淮、金幼孜、夏元吉,隐约还有那名被欺凌的妇人,兀自一手拉着孩子蹒跚而至。
“那妇人不是回乡去了么?怎么来了这里?难不成这些都是山阳县的灾民?”朱棣心中疑惑,却已断定来人没有敌意,便吩咐丘福道:“且去看看,他们所谓何来?莫不是山阳县又出了什么岔子?”
朱棣立于甲板上,盯视数千人的队伍越行越近,来到自己的行舟下竟一股脑跪了下去磕起头来。朱棣正待要说,徐仪华却一把拉了拉他的衣袖,朱棣扭头看去,只见那数千人的灾民已然起身,在黄淮等人的带领下分赴船队得各个大船,也不说话,动手便往船上套绳索,煞是奇怪。
却在这时,丘福兴匆匆地赶了回来,高兴道:“殿下,殿下,这是山阳的灾民听说殿下的行舟被困在邗沟,没有纤夫行不得船。便自发来这里给殿下做纤夫呢。咱们的船可以出得邗沟了,哈哈哈。”
朱棣听了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欣喜,不想徐仪华随口的玩笑话竟然这么快便应验了,不禁笑着打趣道:“夫人真是在世诸葛,这奇招果然便来了!”
徐仪华瞧着威风凛凛的夫婿如此受人尊崇,也是高兴,此时听他拿自己玩笑,不禁嗔道:“殿下兀自玩笑。这还不是殿下以百姓为重,以天下为重,方得了民心么?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真真是千古至理。”
丘福也连忙符合,闪着眼,若有深意地笑道:“殿下命系于天,只要顺着天道,饶他再大的困处也自能化险为夷!天佑殿下!”
朱棣见话说的露骨,忙摆了摆手,心头却是高兴已极。
有了“纤夫”,燕王的船队很快便出了邗沟,正要沿着淮水逆流至江都转通济渠,却在这时,一对快马从东边赶了上来。丘福忙迎了上去,来人中为首的竟是皇帝的近侍太监庆童,丘福料知必是朝廷对燕王在山阳县的所谓来了旨意,心中不禁一紧,忙领着庆童登上朱棣行舟。
朱棣领着徐仪华远远地便迎了出来,二人心中也都忐忑。
“有旨意,燕王接旨”,庆童声调不高,却神情肃然。
朱棣、徐仪华、丘福、庆童,及一众护卫,船下的灾民都一窝蜂地跪了下去,静候皇帝的圣旨,人人心都提得老高,生怕皇帝会责罚于朱棣。一时间,淮水两岸静得只剩下淮水的哗哗声,以及岸边树木的招风的呜呜细响。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士有皓首穷经,训成厥嗣,宣力朝家,恩命之褒文逮焉。山阳县令徐旺经术出身,礼文敦俗,虽没齿章□,可于孝友之德、义方之教也是常闻也。岂料此人禄不逮养,罔顾皇命,草菅百姓,虽已身死,其罪名不可恕焉。着,诛山阳县令徐旺三族。
江苏知府赈灾不力,灾民流窜,死伤不计其数,着降为山阳县令。望其躬身自省,以民为本,朕必能体察。
燕王朱棣素来敬天畏父,忠勇练达,且能仁以抚众,智以察微,朕心甚慰。今燕王就藩途中查察奸佞,救济灾民以万计,疏通河道得法,为政爱民之心可昭日月,朕亦知之。着加燕王中、坐二护卫侍从及将士五千七百七十人,以示奖慰!
洪武十十一年的七月二十一日”
一旨毕了,众人齐呼万岁。庆童合上圣旨,赶忙扶起朱棣,笑道:“殿下,数月不见,真惦记死下官了。”
朱棣一笑,朝南拱手道:“父皇他老人家身子骨还好?”
庆童眨了眨眼,悄声道:“皇上身子骨自从上次着凉,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哎,皇后娘娘本来身子见好的,近日也复发作,请了御医也是束手无策,皇上一怒之下已经杀了三个御医了,哎。”
朱棣愣了愣,又悄声问道:“那太子可还好?”
庆童素来与朱棣亲近,四下看了看,附耳悄声道:“此番殿下的奏折送到万岁爷手里,万岁爷震怒,一查之下,才发现太子核灾民数字不确,不到十万的灾民竟被下头那些官蒙蔽过去,批了二十万灾民的赈济粮下去。若不是殿下的奏折,万岁爷还不知道这山阳县一粒米都没有发呢。哎,万岁爷正生太子的气呢。”
朱棣神情怅然,点了点头,忙命郑和取了千两赏银递了过去,庆童千恩万谢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