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嫔心中一凛,良久才咬了咬下唇道:“是纳兰青梅约我过来的,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至于吉庆……”
“僖姐姐,你这样说,我可就帮不了你了,人人都知道你和纳兰贵人不和,现在你适逢其会,又是这样的情景,你叫我怎么说才好?对了采芹,僖嫔娘娘来了有多久了?”
“一柱香时分。”
“都一柱香了……僖姐姐,这么长时间,你和清文都在研究什么啊?”
清文叫道:“敏主子,奴才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家主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奴才可没有帮着杀人……”
僖嫔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反手一记耳光怒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胡说些什么?”
流素失声道:“僖姐姐,难道清文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杀了纳兰贵人?”
僖嫔听她俩夹缠不清,倒像是事先串通好了要栽赃给自己,不禁又惊又怒:“流素,你什么意思?”
流素却忽然微微一笑,又放柔了声音:“僖姐姐何必生气,咱们俩素日交好,从前我幽禁南苑,听说你还在皇上跟前苦苦求情来着,我很是承你的盛意,今儿你杀人这事,做妹妹的也绝不会说出去的。”
“你……”僖嫔一时说不出话来,指着她微微颤抖。
“哦对了,当时人人都不知我为何会被幽禁,只有僖姐姐你知道是抒宁谋反连累了我,你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
僖嫔突然闭上了嘴,定定看着她。
“而且我从来没有发现抒宁是怎样传递消息的,僖姐姐却知道得很清楚,真如亲眼所见啊。姐姐还知道我在南苑的时候和邓林他们相处得不错,难为你巴巴地跑到皇上寝殿外头去说这些是非,我真是很感激你。”
僖嫔慢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今日真是死得不冤。怪不得你来得这样巧,怪不得……”她狠狠瞪着清文,“这死奴才,本宫今日死在你手里,他日你也不会有好下场,出卖主子的奴才,一定不得好死。”
清文退了几步,神色恭敬,垂首道:“奴才不明白主子在说什么。”
僖嫔冷笑数声,然后对流素道:“你要去跟皇上说我杀人,就只管去,就算什么证据都没有,单凭你今日的盛宠,你说什么皇上也都会相信的。”
流素微笑道:“这可不一定,当初我何尝没有得宠,还不是从云端摔落尘埃,这都得赖姐姐你精心布局。只是我不知道你何时发现抒宁利用喜鹊传讯,而且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等候机会。”
僖嫔冷笑了一下:“只是我还不够狠,若你死在南苑,我何至于有今日。”
“你的确不够狠,便如嫁祸宜妃的那张字条,何苦弄个还君明珠双泪垂?倘若是什么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宜妃不也死定了?”
“你都……知道了?”
“常嬷嬷和小瑛都死了,你就没想过要收敛些?”
僖嫔脸色灰白,半晌不语。
“其实僖姐姐,你真是个可怜人,一直都不过在为他人作嫁而已。你放心吧,纳兰青梅既然是自己喝醉酒死的,那就让她死了算了,想来也不会有人替她出头的。”
僖嫔睁大眼,吃惊道:“你……”
流素微笑一下:“我知道杀人的不是你,设计让我幽禁在南苑的也不是你,你阿玛不过是个从五品,他在朝中似乎还没有这样举足轻重的地位。可是正如你现在宁愿替人顶罪也不愿意吐露实情一样,就算我今儿告诉了皇上,追究起来凶手也是你,投鼠忌器,这个道理你懂、我懂,皇上更懂。”
僖嫔呆了一阵:“但是,我的确曾经……”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过我只奇怪一点,为什么你从来都甘心被别人利用呢?”
“不然……我该怎么办?”僖嫔咬着下唇,恨声道:“我不是你,也不是芳贵人,既没有万千宠爱,也没有显赫身家,我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可是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会被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摆布得一点招架余地都没有?”流素轻笑。“好了,我得走了,这里你自己看着办。”
僖嫔似乎仍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你……真的就这样放过我?”
“僖姐姐,你不会不知道,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僖嫔的脸色由白转青,沉默不语。
“对了,我一直不大明白,孝昭皇后给你们吃了些什么?”
僖嫔一怔:“什么?”
“你和安嫔啊。入宫的每个女子都经过各种验身,理应不会有带着暗疾的人被选中,旁人无宠不孕,你们俩明明都还算有宠,为何始终都怀不上呢?”流素似笑非笑看着她,“大概是孝昭皇后的花茶喝多了吧。”
僖嫔突然全身颤抖起来,双手紧握成拳,牙关格格作响,满脸又惊又怒又恨的模样,各种神色交织。
出了延禧宫,采芹怯怯施了一礼,流素托起她的下颌打量了一下:“打扮得漂亮一些,本宫这几日就跟内务府的人说说,放你出宫去。”
采芹又惊又喜:“真的?”
流素笑了笑:“今晚的事,你牢牢记着,也牢牢咽进肚子里,哪天需要你说的时候你别忘了,可如果本宫不需要,你连一个字都不要乱说。”
“嗻。”
流素看着她诚惶诚恐、看似忠诚的模样,升起一股子说不出的厌恶之情,甩袖出去了。
走了一阵,容秀忽然喝道:“你跟着做什么?”
流素回过身,看见清文远远跟在后头,悄无声息站在阴影之中。
“你不会是来求本宫收容你吧?本宫很不喜欢一根刺扎在肉中的感觉。”
清文道:“奴才只是来谢谢敏妃娘娘。”
流素冷笑:“你什么目的也没达到,有什么好谢的?自个儿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吧,僖嫔现在虽然自顾不暇,也不代表她收拾不了区区一个奴才。”
“奴才不担心这个,奴才知道,将来敏妃娘娘会令奴才达成心愿的。”
流素蹙起眉转身离去,心里烦恶无比。
又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奴才。
容秀轻声道:“这些年在宫中,你都是这么过的?”
“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只是个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妃子?”流素仰望着天空,“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四面牢笼一样的高墙——我是出不去了,你却为何要进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从今日开始,我的使命是要保护你。”
“秀姐姐,你还是离开这里吧,紫禁城不适合你。”
容秀微微一笑:“可是这个鬼地方,有我在这世上还牵挂的一个人。”
“错,是两个。”流素朝她竖起二指,眼里多了几分戏谑和凄凉,“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纳兰青梅的死不过是酗酒之后的意外,而她身边伺候的奴才本该受牵连之罪,可杏儿和小婵第二日才从敬事房领完刑罚回去,而那个叫吉庆的太监则被人发现猝死在延禧宫外。
紫禁城中,总有些奴才死得不明不白,没有人会去仔细追究原因。
连纳兰青梅这样微不足道的主子,死了也就死了,一切照贵人仪仗发丧落葬,玄烨甚至没空去看一眼她的死状。
他正为流素的事烦扰不堪,每日里除了御门听政和处理政务,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太医院。
郎子骞那日在太医院会同院使院判及众御医商讨的结果便是大吵了一架,只听闻他和孙重的意见完全相左,而这两人从前便是死对头,郎子骞医术响誉京师却未进太医院的最大原因便是孙重。
具体争执原因并没有人知道,只知道结果是皇帝采纳了孙重的意见,继续按原来的方子给流素下药。
吃了药之后流素的精神是好了许多,但她从没忘记郎子骞的话,只是表面上总若无其事,看着心情也不错。
此时景霜也传了喜讯,令人关注的焦点人物便又多了一个。宫里同时六名嫔妃有孕,大约是从所未有之喜,太皇太后的心情都好得无以复加。
只有玄烨的心情并未因此而好转。
倒不是因为能侍寝的嫔妃合他意的越来越少,事实上这阵子他几乎都不再宣人侍寝,而是夜夜都留宿启祥宫。只是太医院那边始终没传出什么令他放心的消息,再回想郎子骞的话,他总觉心弦越绷越紧,栗六不安。
除了岑苏海,孙重,另有几名御医也常轮流去明德堂诊过,结果都是大同小异,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大乐观。
偏这时候还要操持万寿节,太皇太后觉得今年是大喜之年,更应隆重,于是宫中上下都热闹忙活着,里里外外尽是张灯结彩。
这天展柏华忽然神色有些怪异地匆匆禀报:“主子,奴才今儿去乾清宫了。”
“皇上召你?”
“不是,师父托人传话让我过去,他叫我告诉主子,小心饮食,小心身边的人。”
“什么意思?”阳笑不会说没来由的话,这一定与郎子骞的诊脉有关。“郎大夫跟他说了什么?”
“奴才问过,师父什么也没说,他就只说以后的饮食要奴才和冰鉴全部检查过,什么都不要乱吃,另外御药房那边也要派人去盯着。”
“身边的人……”流素不由自主又想起了乐筠。“从现在开始不要让乐筠进殿,只让她在门外轮值,我屋内除了展颜和冰鉴,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
见展柏华迟疑着,问:“怎么?”
“那个莫展颜……”
“不用担心她。”
展柏华应了声出去了,心里却好一阵不舒服,不明白为何一个新调来的乐工为何会比他更得信任。
惠妃和纳兰珍过来探视的时候,都觉得流素的气色还不错。惠妃笑道:“都说你病了,我看不过是正常的反应,瞧你这气色又红又白的,哪里像是生病。原还说岑苏海的口风怎么就那么严,什么也问不出来,原来他说的是真的,本来就没什么。”
流素笑笑,也不愿向她多解释。
纳兰珍细细看了她一会,道:“看着倒是面泛桃花,可却是有些不正常啊,应当只有浴后或风热时才有这样的异样红润。”
“血色好总不是坏事。”
纳兰珍点点头,她和惠妃想的却不一样,岑苏海的口风越严谨,她越觉得内中有蹊跷,难道这病真严重到已经不能提的地步?
出了门见着冰瞳,两人又向她问了几句,到底同在一宫,冰瞳的情份与旁人不同,知道的理应多些。
哪知她蹙眉道:“我也是不知,敏妃娘娘说她很好,岑御医也这样说,可要是真好的话,皇上就不会对我发脾气了。”
“皇上对你发脾气?”纳兰珍挑了挑眉,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近来被宣召的嫔妃很少,只有芳贵人和良贵人最多,不想宣去原来还要受气。
“从南苑回来后,我就很少见着皇上的笑容,即使不发脾气的时候,他对我也是淡淡的,没有从前那样好。还常心不在焉,尤其不能问起敏妃娘娘的病情,否则一定会遭训斥。”冰瞳想起什么似的道:“哦对了,芳贵人也为此受过训斥,当时皇上还拂袖而去了。”
惠妃有些吃惊:“真的有这么严重?可是我看她气色还不错,而且谈笑自若,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
冰瞳苦笑道:“她那个人,就算心里再苦,对着人时也是要强颜欢笑的。”
惠妃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