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是香衾软枕,怀里是如花美人,可岑苏海却实在没心思想这些,他目光匆匆四下扫射,却知自己这样盲目寻找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娘娘……娘娘?”
“嗯?”成嫔心志迷乱,鬓发散落,在他腮边轻磨,撩得他心神大乱。
“太皇太后是不是有道遗诏?”
“是……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停了停,眼神有些茫然。
“在哪里?”
她呆了一下,虽醉得不省人事,却道:“我不说,我答应太皇太后……任何人要,都不给。”
“娘娘……”
“烦死了,不要说什么遗诏,难道连遗诏都比我重要?我比不上敏贵妃,难道连个诏书都比不上?”跟着她俯下脸去,埋在他颈间,喃喃道:“你喜欢我吗?”
“喜欢,可是……”
“我美不美?”
“很美,但……”
“那你还这样对我!”成嫔泪水涟涟,滴落在他颈间。
跟着他看见她抬起的娇靥,弯眉轻蹙,眼神幽怨,不由叹了口气:“娘娘,我不是皇上,你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你是岑苏海。”
他一怔。
“我喜欢你,你为何不喜欢我?你救胤祐的时候,我便想,你对我这么好,我……”
“那是微臣的职责……”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
岑苏海咬牙道:“喜欢,可是……你是成嫔娘娘……”
“那你……今晚留下,别走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不可闻。哪怕酒醉之中,她依然是羞涩矜持,甚至除了抱他并没有别的举动。
岑苏海不停转念,思忖着这么重要的事物,不知她会不会贴身收藏。
成嫔却依然在呢喃,全不知她说些什么。
“娘娘……这是有违伦常的大罪。”
“死便死,有什么可怕的?若有人能像纳兰性德对敏贵妃那样对我,我也甘心为他死。”
岑苏海心中苦笑,即便这会儿被人撞见,与她一同被处死,那也和流素跟纳兰性德不同。人家是生死相恋,他和成嫔什么也不是。
但想到她可能会贴身藏着遗诏,他横下心来,翻身将成嫔压在身下,去她身上摸索。
成嫔微一低吟,语音娇涩,宛转柔腻,他虽对她没有感觉,但听在耳中,手上又难免摸到她身上柔软之处,也禁不住脸红过耳,心跳紊乱。
但她周身也没有摸到硬物,遗诏不大可能是软绢之类,他不禁有些失望。
无意间瞥见她衣领处露出一根编织的红绳来,心中微动,伸手去解她的领扣,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跟着拈起那根红绳,赫然见上头系着一把纯金的小钥匙。
他心头狂跳,小心翼翼解下她颈间红绳,这一阵牵扯,她的衣领更松解开来,露出内衣里的黄绫抹胸,里头风景隐约可现。
岑苏海目光微滞了一下,再看了看成嫔半阖的双眸,微启的樱唇,虽不及流素的风情,却也秀怡美好,这样的女子,成日里独守空闺,皇帝当真是暴殄天物。
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跟着他便挣扎着起身,成嫔抱着他呢喃道:“不要离开我……”
“我很快就回来。”他匆匆说了句,她才放了手。
跟着岑苏海满屋子有锁的抽屉箱子都瞧了一遍,全没有能合上这钥匙的小锁,不禁急出一身冷汗来。跟着想起她妆台奁盒,试了一下却又不投。
“娘娘……这是什么钥匙?”他拭探着问成嫔。
“枕……枕……枕函香,□□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瞧,她给函香取的名字都是纳兰词里的……她分明还爱他……既如此,为何要进宫,为何要将皇上日日留在她身边,若没有她,宫中岂不是许多人少守了空闺……”
岑苏海叹了口气,成嫔对纳兰性德和流素的爱情如此感兴趣,应只是出于自怜自艾,感叹自己从未被人爱过。
但他忽然灵光一闪,目光投在床上的方枕上。
成嫔的方枕外是锦缎,内里正常应是瓷枕或是席枕,枕头中空藏有物事并不为奇。他将成嫔的身子搬了一下,拿起方枕仔细打量一下,便解开系着锦缎外套的绳结,见里面露出的却是个檀木方枕,分明是只长匣,侧面一个锁孔。
他颤抖的手将钥匙□□去,应声而开。
里头是个小抽屉,轻轻拉开,一卷黄色诏书静静躺在里面。他迅速打开看了一眼,周身的冷汗瞬间湿透重衫。跟着小心翼翼将诏书放进怀中,却愣住了。
诏书下,是他遗失的那包银针,这些年来,她居然存放得好好的。
想来因函香发现后,她特意做了这只方枕,以防再被人瞧见。
流素说的没错,成嫔对他是有过念想,只是她正常的时候绝不会泄露心思而已。
岑苏海默然从怀中将备好的一卷黄轴放进去,又将抽屉锁好还原,再看了成嫔一眼。
也许她并没有多喜欢他,只是深闺寂寞,借以排遣心中的孤独。她所能接触的男子太少,像岑苏海这样年龄不算太大,长相也不错的,在她所识的人中是唯一的一个,所以才成为她幻想的对象而已。
但若非长年的寂廖和抑郁,她又怎会生出此念来,怪不得她潜意识里会想着红杏出墙,在醉后便流露出心底意念来。
有些事,清醒时不敢想,神志混乱时便会去想了。
他俯下脸去,在成嫔耳边轻声道:“对不起娘娘,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但是我喜欢的人,也只是我心中妄想,我们是一样的。”
他微微苦笑,整理衣衫,出了景阳宫。
流素拿到遗诏时,手一直在颤抖,缓缓展开,没看几眼便啪地合上,潸然落泪。
“岑苏海,多谢你。”
“遗诏既已给了娘娘,臣告退了。”
“等等……坐会吧。”
他微一怔,终于还是依言坐下。
流素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成嫔……被灌醉了?”
他点点头:“她还未醒,臣将假诏书放进去,理应不会被发现。”
她迟疑片刻:“你和她……没有……发生什么吧?”
他脸色一变:“在娘娘心目中,臣竟是这种趁人之危的下流之人?”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我只担心你迫不得已,为了我犯下不可弥补的过错来……”流素轻咬着下唇,下意识绞着手中一块帕子,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才好。
他看着她,微微冷笑:“臣的自控力还不至于这么差。”
“别这样,现在我不是贵妃娘娘,你也不是臣子,我们只是……朋友,我只想好好和你说会话。”
或许是流素从未流露出这样无助的期艾,在她难堪的眼神和略带柔软祈求的语气下,他脸色稍缓,静默不语。
“岑苏海……我对不起你。”
“……”她对他其实不必说对不起,他本来就是自愿去做这件事,只是心中始终梗着根刺,想到成嫔便觉得内疚。
“我利用你的感情,还要去欺骗成嫔的感情,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必帮我的。”
“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我还是走了。”
“可是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你对我的这份……情,我这一生都无以为报。”
“我从没有指望你回报什么,我只是怕我死了,你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所以……终究还是想告诉你。”他神色黯然,其实说出那句话后,他一直在后悔。何必让她轻视了自己,也许她从此后再也不愿见他了。
流素踟蹰半晌,轻声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震了一下,答了一句:“嫁与不嫁,你都是别人的。”未嫁时是纳兰性德的,嫁了之后是皇帝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流素微微苦笑。她今生今世的感情,早已乱成一团麻,如何说得清。
两人就这么僵在那里,一直无话。
岑苏海忽然想起成嫔的话,心里隐隐不安。那些话成嫔有没有告诉别人他不知道,但若有人知晓,必定大乱。他忍不住问了句:“你……你有个小名,叫谢娘?”
“你怎么会知道?”流素本能地反问,脸色刷的惨白。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
流素身子晃了晃,扶住了桌沿。
“当心被人发现。”
流素沉默不语。她被发现倒不怕,怕的是木兰的那件事被人发现,这才是她一生的心病。那时候不顾一切要去见他,到头来九州铸铁终成错,虽然她不后悔,可胤祥的身世却是堪忧。
阳笑说她任性,并没有错,她怎料到一朝红杏出墙,最后会珠胎暗结。
越想越是烦乱,又觉得心痛难以自抑,那段尘封的往事再涌上心头,那个人,那段情,她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忘却。
“多谢你提醒,只是这种事,又怎能防范。”
他在写这些词的时候,也是不顾一切,只想着深宫中的那个女子吧。
好在谢娘这个名字,世上应该已无人知晓,她只要否认,就只能是捕风捉影。
“纳兰词中太多与你相关的,只要有人细细去看,就容易察觉蹊跷。”
“那又怎么样,只要他们没有证据,便只是猜测。”
“没错,这事没人拿得出证据,但只要皇上相信,就不是猜测而已。”
流素露出一丝凄然的微笑,皇帝要是有朝一日发现,那就是他们走到尽头的时候了。她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段情,倘若还是终有一日会被打碎,那也是她章佳流素的命。
“你不用担心,天命所归,谁人都无法抗拒,倘若我的结局已注定,我也不会去怨谁。”
岑苏海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当初他为何要将你送进宫,难道就忍心看着你在宫中枯萎。”
“他什么都不知道,是纳兰明珠设下的圈套。纳兰明珠觉得我美貌,便将我送给皇上邀宠。”流素疲倦地闭上双眸。
岑苏海怔住。他当初对她动心,又何尝不是因为惑于她的美貌,倾国之色,难以抵御,连皇帝都不能例外。
但也因为这张天妒人羡的脸蛋,她便失去了心爱的人,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幸福。
“……你好好保重。”
流素睁眼时只看见他寥落的背影缓步离去。她这一生的悲情爱恨,都与他无关,他只是适逢其会的一个过客。
“岑苏海……我会记得你的恩情。”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他需要她记着这恩情有什么用,哪怕是她的来生来世,也不可能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