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不知为了什么,流素虽恨宁凤伦的狠毒,包括自己那回极有可能就是宁凤伦推入屋子想要烧死的,但她竟还是无法决定去向玄烨揭穿此事。当然她一定有法子验明宁凤伦的正身,而无须说是诱骗了他脱光衣服验身,可她最终仍是将宁凤伦是男身的事隐忍了下来没说。

有两回再见宁凤伦,见他神色如常,极为淡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流素也好生诧异,深深佩服此人作戏功力当真厉害。当然他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可他竟然能毫无质疑亦毫无胆怯之色,这种心理素质果然非常人可有。

董嫔看上去亦正常,只是再也不轻易让宁凤伦去明德堂,要么就是让朵蓝一同去。宁凤伦陪伴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看上去恬静安祥,一点也没有展柏华形容的不妥。

流素在书法上极有天赋,跟苏麻喇姑学了一阵子,就能写得一手端正的满文,虽然还谈不上很漂亮,但至少能见得过人,很得苏麻喇姑赞赏。

“小主这样聪明,比当年皇上学得都要快,小主若是醉心练书法,必有大成。”

流素微笑了一下,她虽然爱书法,可是穿越之后已经太多的事占用了她的心神,如今的她再也没有兴趣去做什么书法大家,整天介想着防人和害人都来不及,闲瑕时还要想着应付皇帝。

逸君的书法显然不行,所以她索性就改了跟苏麻喇姑学女红,苏麻喇姑心灵手巧,在女红上水准也不差。

有时流素看着苏麻喇姑,心中不禁感叹,这女子年轻时不知该是怎样聪慧美丽、善解人意,却一生未曾许人,也许正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虽然历史上并没有个叫伍次友的人与她情投意合,可又焉知当年没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纯禧,这个字该当这样写……你的字体结构都显得太散,写汉字,结构是极重要的。”流素很有耐心地握着纯禧的手运笔。

纯禧却没太多耐心,写了好一阵子了,只觉得手酸,抬头道:“素贵人,我可以先吃糕点么?”

流素笑道:“好。”伸手抚摸她的小脑袋,给她洗了手,看着她吃得满嘴边皆是糕点屑,笑着用帕子拭去。

苏麻喇姑道:“小主真有耐心,将来要是生个皇子公主,想必更会疼爱。”

流素道:“我位分低微,即便生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在自己身边。”言罢略有些黯然。

身后忽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以你的位分,生了孩子还是不要养在身边对他更有好处。”

流素惊得回身见礼:“臣妾见过太皇太后。”

“你起早已请过安了,毋需这样多礼。”太皇太后神色慈祥,看来这句话并无他意。以清朝传统,位分低的主子生下儿女给位分高的抚养,其实是抬高了儿女的身份,流素虽觉得不可思议,可许多嫔妃为了儿女的前途,还是愿意的。

流素垂下头:“臣妾并不在意高低贵贱,生下儿女身份是否尊贵并不重要,能养在自己身边自是最好。”

“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全没有替儿女日后着想,子凭母贵,皇帝当年也没有养在他额娘身边。”

流素轻咬下唇:“臣妾要是有孩子,只希望他平安健康长大,做个简单的人,能有些能力为社稷效力自然是好,若庸庸碌碌亦不想强求,但臣妾希望他像百姓家的孩子一样,能有自己的母亲照顾。”

“真是孩子话。”太皇太后并不生气,微笑道:“你还年轻,日后自然会慢慢明白。”低头看着流素写的字,拿起来看了一下,赞道:“真是好字,只是女儿家字体这样刚劲清隽,性子太强了些啊。”

流素悚然一惊。

“不过飘扬洒落,率真自由,倒不是个野心强的人。”

流素只觉得满背冷汗滑落,不想太皇太后只凭区区一幅字便能入木三分的形容出她的个性。

“字如其人,你好好教纯禧吧,正好宫中没有合适的女官教她汉文,你若有心,得闲指点她一下的确很好。”

“臣妾遵命。”

太皇太后笑道:“遵什么命,哀家又不是命令你,只是看你这样喜欢纯禧,随口一说而已。”跟着驻了拐杖慢慢回宫去。

苏麻喇姑见她只身一人,忙上前道:“太皇太后,奴才伺候您走走。”

太皇太后笑道:“你丢下两个徒弟便走了,可不让人家白白的来一回?哀家这副身子骨虽老了,也不是走不动路,还健康得很呢,你去教她们好了。”

苏麻喇姑笑道:“近日里教两位主子,已经怠慢了太皇太后,素贵人如今正教纯禧格格,奴才陪您走走。”

“不碍事的,你与哀家一样年纪,哀家早说过,你不必再伺候饮食起居,你总不听。哀家身边有景瑗和景桉呢,你哪还是年轻时候,什么都能劳累。”

苏麻喇姑笑着应了几句,扶着她慢慢远去。流素看着两人背影,忽然明白她们这种相依为命的感情,实在已不亚于血缘之亲。太皇太后表面是极威严的人,但骨子里亦不过是个孤独的老人,除了在江山社稷方面不像普通女人优柔寡断之外,她实际上仍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老妇人。

回去的路上,逸君忽悄声道:“其实我觉得太皇太后是个很慈祥的人呢。”

流素看了她一眼:“她对苏麻喇姑是情义深重,可不代表对你也会这样。”

逸君红了脸:“我知道自己笨……”

“这跟笨没关系,她和苏麻喇姑,一来没有任何权力争斗干系在内,二来曾同渡过各种忧患艰难,三来相依为命数十年,已经没有机会再给她几十年去和另一个人建立这样深厚的感情了,这也就是我一早跟你说不要走太皇太后这条路子的原因。”

逸君这才恍然点头:“流素你看得真透彻。”

“我跟太皇太后比,似乎还差了一截子。”流素微蹙了眉,太皇太后的眼神根本看不透,她实在没有把握自己刚才那番说辞到底落在太皇太后耳里会是什么感觉。

“那你怎么又有把握太后一定会帮我?”

“开始我并没有把握,只是记得皇上偶尔一次提到太后也很尊敬,而太后却向来与后宫嫔妃不亲近,所以我想试一试。即便在她那里碰了钉子,我也有把握让你在苏麻喇姑面前讨个好。”

逸君讶然:“为什么要讨好苏麻喇姑,她虽然很得太皇太后重视,可她的身份……”

“皇上对她的尊敬不比太后少,她要是肯为你说句话,也是有好处的。不过我见了太后,就知道太后一定会帮你。”

“为什么?”

流素看着她,微笑了一下:“同命相怜。”

逸君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对了,你最大的弱点是不够自信,回去对着镜子练习,直到你每个表情动作都自然了为止。”流素皱眉,逸君的小家子气是玄烨最不爱的,这点似乎仍没完全纠正。

“我知道啊,可我看见皇上就……”

流素咬牙瞪眼看了她一会:“回头让槐贵人画幅皇上的像,你日日拿出来对着它练,直到你说话表情都像在我面前这样自如为止。”

“真的可以?”

流素道:“非要如此,你越怕他,他越不喜欢你,他除了是皇上,还是你夫君,哪个男子喜欢妻妾看见他就行止拘谨畏缩的?”

“我怕我不行……呃,不如这样,我以后到你屋里去练,直到你满意为止。”

流素:“……”真成仪态训导师了。

槐贵人画技不错,尤其擅长人物肖像,比之董嫔亦不差。数天后一幅画像便跃然纸上,颇有神似风韵,可流素对画的审美仍是停留在形似阶段,盯着那画瞅了好一阵仍觉得和万寿节的绣像一样,除了身穿龙袍就不觉得哪里是皇帝。

不过逸君已经说很像了,看着确有畏缩之感。

槐贵人在旁看着也觉得好笑:“逸君你怎么这样怕皇上,我第一次侍寝也有些怕,可不至于像你这样拘谨得厉害。”

逸君叹气:“我就是这样没用。”然后在画像跟前来来回回走着,包括斟茶倒水、起坐站立都要练习,更别说一颦一笑。

槐贵人看到后来已经忍不住笑:“逸君你会不会笑,怎么笑得这样牵强。”

“要笑不露齿啊。”

“那是汉家女子的说法,我们满人可没有这样要求,在关外的时候咱们女儿家和男子一样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射箭都拿得起,虽说入了宫要端庄娴雅,可也没人让你笑得这样……不知怎样形容。”

流素已经在旁笑得茶水都喷出来:“笑得好像有人欠了她几吊钱。”

“是有点,哈哈。”槐贵人笑起来甚是明澈悦人,灿若夏花,与逸君的拘束恰成鲜明对比。

逸君有些不好意思,跟着自己也笑起来。

“就这样,这样子笑得自然。”流素赶紧拿了玻璃镜在她面前一照。

“这镜子真好,照得人纤毫毕现。”

“你喜欢就拿去。”

“皇上赏的,我可不敢要。”

“既是赏给了我,那就是我的,自然由得我处置。”

“那真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