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脱微微一笑,拉弓扣弦,利箭飞射出去,破开风雪,朝天飞冲,正中孤隼。
孤隼惨叫一声,跌落在雪地上。
冷寂的雪原响起狂热的叫好声。
立脱身穿白斑虎皮大裘,头戴白狐皮锦帽,华贵威风。他温祥地笑,“兄弟们,今日比试一下,猎物最多者,有赏。”
骑兵们策马扬鞭,呼啦啦地飞驰而去,争先恐后地驰入山林。
禺疆催马扬鞭,“烈火”四蹄如飞,奔驰在前。
他头戴貂毛锦帽,身穿月白色裘袍,外罩黑色披风,冷峻的脸膛紧紧绷着,眸中似乎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身后的十骑护卫,洛桑,麦圣,塞南……
寒漠部落的五千铁骑,就是塞南率领的,待命于挛鞮氏部落以北五百里,当日分散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五十里处,整装待发,只要狼烟一起,立刻狂奔而至。
洛桑总觉得今日的单于禺疆与往日不太一样,不由得多看他两眼。
近来一月,伦格尔处理部落的日常琐事,禺疆悠闲得紧,射箭打猎,笑容满面,今日他却没有什么笑容,反而面色凝重,似乎心事重重。
禺疆一抖缰绳,狂奔而去,十骑护卫紧紧跟上。
这片山林重山叠嶂,绵延百里。春夏时节,各种花卉争奇斗艳,林木茂密高葱郁,溪流、山涧潺潺流动,环境清幽。不过,现在是冬季,枝丫上的雪球玲珑可爱,骏马飞掠而过,震得雪球簌簌飘落,杏花漫天似的美丽烂漫。
一只只麋鹿、野猪在山坡、密林中慌不择路地狂奔,狡猾的狐狸与可怜的野兔冲撞在一起,四下逃窜,山鸡、野雉无头苍蝇似的乱飞。
数十骑精于弓马骑射,收获良多。
虎、豹、黑熊被追得晕头转向,嗷嗷地乱叫,张开血盆大口向围猎的骑兵扑来。
人与动物的格斗由此展开,山林间回响着猛兽的吼叫声、哀号声,气氛越来越紧张。
立脱和两个护卫围猎一头凶光毕现的豹子,豹子已经受伤,鲜血直流,却仍然凶猛,骑兵们且战且退。金光闪闪的豹毛激起了捕猎者的征服欲,立脱一扫丧妻的萧索与颓废,面泛红潮,眉宇间英气勃勃。
“你们都退下,让我来。”立脱挥退两个护卫,摩拳擦掌,准备捕猎这头只剩半条命的金色豹子。
两个护卫依言退开,不担心豹子会伤害到单于,他们相信单于的勇猛。
立脱大喝一声,手执宝刀猛扑上去,与豹子斗在一起。
不远处,隐藏着一双阴鸷的黑眸。
这双眼睛交织着复杂的光色,杀气涌动,冷酷的戾气,悲切的痛楚。
隔着重重林木、层层枝丫,这双眼睛望着立脱与金豹搏斗的一幕。
坐在骏马上,稳如山岳,他弯弓搭箭,弓如圆月,力贯双臂。
箭镞对准立脱,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他的心,冷如冰雪,冷得麻木。
利箭乘风破雪地飞射出去,穿过无数枝桠,掠起枝头上残留的雪粒。
正中豹子的脑袋。
金豹一僵,随即缓缓地
扑倒在地。
立脱与金豹斗得正酣,没想到暗处有冷箭。他举眸四望,疑惑地寻找着射冷箭的人。
极短的一瞬,射出一箭的人再次抽箭,弯弓扣弦,没有半分犹豫,射出第二箭。
利箭追风逐月地飞射,僵硬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发颤,他闭眼,清泪从眼角滑落。
“禺疆弟弟,冬天已经来了,春天很快就会来了。”
“你回来吧,加入我们的部落联盟,过几年,你就是部落联盟的单于了。你比我聪明,比我有气魄,肯定做得比我好”
“弟弟,你快走!再不走就被发现了,你别管我,他们不会发现是我放走你的。”
“做哥哥的,以后绝不让你受欺负,如果我当了单于,一定也让你当单于。”
“谢谢你,弟弟,你的射术太棒了,比哥哥还要准呢。”
“弟弟,你看,这硬弓不错吧,今日开始,我教你射箭。”
忧伤的话,坚定的话,开心的话,稚嫩的话……回荡在耳畔,他的脸弥漫着浓浓的忧伤,泪水顺着鼻翼流下来。
“哥哥,对不起……”
泪眼朦胧中,落雪纷飞,绵绵无声。
整个世界仿佛死寂了一般,重重雪幕外,箭镞没入立脱的胸口。
他握着冷箭,趔趄了几下,摔倒在地,白狐皮锦帽掉落在地。
两个护卫慌了手脚,立即上前扶着单于。
而禺疆的十个护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洁白的雪花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刺骨的冷寒。
洛桑看着禺疆,禺疆的黑色披风上缀满星星点点的白雪,悲伤地望着立脱中箭的一幕。
禺疆为什么这么做?
射杀哥哥,需要多少勇气!
禺疆想当选挛鞮氏部落单于,立脱必须死,必须死!
可是,何必射杀亲哥哥?
……
几十个骑兵围着倒地的立脱,不知如何是好。
伦格尔小眼紧眯,看着沉步走来的禺疆,目光凛凛。
这绝非意外。
伦格尔目不转睛地看着禺疆,研判着他的表情。
禺疆很悲伤,却并不焦急。
伦格尔揣测,莫非是他射杀了单于?
禺疆略抬右臂,麦圣带三个护卫走上前,抬起奄奄一息的立脱,在众骑兵惊诧的目光中,策马绝尘而去。
塞南扬声道:“立脱单于在和一只凶猛的豹子搏斗的时候,不小心被豹子咬了头,吞入腹中,不幸身亡。诸位记住,立脱单于的弟弟,禺疆,为哥哥报仇,射杀了豹子。”
他狠厉的目光扫向众骑兵,骑兵终于明白那射杀立脱的冷箭是谁发的,震惊地面面相觑。
塞南接着道:“今日在场的每个兄弟,只要管好嘴巴,就可以继续为挛鞮氏部落单于效命,否则,祸从口出,你们的家人将会因为你们说错了话而丧命。”
众骑兵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掩去了震惊,遵从禺疆的命令。
一个骑兵跨出三步,道:“我们不会为家人担心,因为我们很清楚,我们效命的
,不是单于,而是挛鞮氏部落的单于,是挛鞮氏部落的英雄。我们相信,禺疆是我们挛鞮氏部落的大英雄,也将是我们的新单于。”
又一个骑兵慷慨道:“在草原上,强者,就不会被别人杀死,就是英雄!让我敬服的,只有大英雄。”
众骑兵纷纷附和,响亮的声音传出山林,飘向更远的地方。
禺疆目光炯炯,沉声道:“好!诸位是挛鞮氏部落的勇士,只要表现出众,我会看得见,该赏就赏,该提拔就提拔。从今往后,诸位会比别人吃得更好、穿得更暖,明白吗?”
“明白!”骑兵们响亮地齐声应答。
听闻震耳欲聋的应声,洛桑不免心生悲凉。
早就听闻胡人嗜血凶残,果然如此。
还在寒漠部落的时候,阔天说,在胡人部落,父子、兄弟互相残杀很普遍,而部民并不会可怜、同情死者,反而称赞、佩服勇猛的杀戮者,因为,胡人认为,强者才能在草原生存下去,才能保护本部落不受其他部落欺负。
胡人这种想法,当真残酷、可怕。
在北方的草原,英雄、强者受人尊崇、敬服、拥护,禺疆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胆敢在众骑兵面前射杀兄长。
立脱在狩猎中意外身亡,部民并没有怀疑,次日,举行葬礼。
那具无头尸体安放在生前居住的寝帐,午时,葬礼正式开始,三个歌手骑着白马、围着营帐高唱哀歌。悲伤的曲调与乐声回荡在寒凉的北风中,感染了所有部民,挛鞮氏部落议事大帐前面的广场,悲伤弥漫。
爱宁儿穿着丧服,站在寝帐前,似乎已经风化成雪人,全身僵硬,面无血色,周围的人和事,与她无关。
禺疆不让杨娃娃参加葬礼,她远远地望着爱宁儿,望着风雪中的葬礼,默默为死者祈祷。
想起那次谈话,想起立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孤单,萧索,荒凉。
她很难过,感叹世事无常。
他说他想找一片安静的草原,过着牧羊人的清静日子。
冰溶不在了,对立脱来说,死,也许并非灾难。
洛桑站在她身后,看见爱宁儿呆若木鸡地站着,心生怜惜。
爱宁儿丧母,继而丧父,接连的打击,能否承受得住?如果她知道杀父仇人是谁,会不会恨禺疆?假若公主知道立脱是被兄弟射杀的,会如何看待禺疆?
突然,爱宁儿尖声叫道:“阿爸……”
她不顾一切地冲进寝帐,黑妹立即跟上。
哀歌结束后,是狂欢的酒宴,寓悲伤于全民狂欢中。
夜幕完全笼罩了草原,尸体方才下葬。
草原上的墓地,向来踩得平整,野草长出来,不留任何痕迹。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草原所掩埋、遗忘。
接下来的十日,积雪消融,阳光灿烂。
斑斓的光影中,走来两个男子,一个低着头,面有愧色;一个容色苍白,望着一展无垠的草原,目光悠远。
“哥哥,伤口还没痊愈,歇几日再走吧。”禺疆止步,声音低沉,饱含歉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