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两天,顾朝北也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身后的将领都想劝他回去,在这黎江边上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但是帝王不动,无论谁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
机灵的将领跑回邺城去请了大皇子来,明思归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家父皇沧桑的背影,好奇地问:“父皇为什么不肯回去?”
顾朝北僵硬地转过头,看着他,眼睛微微泛红,张口,声音像委屈极了的小孩子:“父皇没有等到想等的人,父皇不想回去看什么都没有了的床榻。”
明思归没有听明白,身后的人就将他推到顾朝北的马旁边放着。
“朕欠你母后太多东西了。”顾朝北低声道:“一直让她等,一直在为这江山奔走,都没能好好陪她多久。”
明思归点头:“父皇和母后在一起的时候很少。”
顾朝北苦笑:“你母后一定是生气了,所以这次朕终于可以好好陪她的时候,她不再等朕了。”岛反讨才。
就这么最后一次,她都不肯再多等等了。
这定然是对他的惩罚吧,罚他让她等了半辈子,剩下的时间里,就要他一个人过,想着、念着、求不得、难再会。
每天每天他都将活在相思的煎熬里,看着香囊会想起她,看着皇宫会想起她,甚至看着飞过的燕子,也会想起她。
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
顾朝北已经要不顾形象地哭出声了,大皇子才后知后觉地道:“母后没有不等父皇啊,她不是还在太守府里等着么?”
微微一愣,帝王侧头看着自家儿子:“你说什么?”
明思归乖乖地又重复了一遍:“母后在太守府等您。”
死寂的眼里点亮了星光,瞬间灿烂了整个眸子,顾朝北声音都颤抖了,下马蹲在大皇子的轮椅前:“你母后没有事?活过来了?”
大皇子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母后什么时候有事的?只是今日儿臣出来的时候,她还在睡觉而已。”
小孩子的话,他信还是不信呢?顾朝北胸腔里的东西飞快地扑腾着。要是信了,那换回来一个失望,他可能会承受不住。要是不信…
回去看看不就好了!
帝王急急地翻身上马,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多说,策马扬鞭,飞快地消失在了路上。
后头一群将士许久才回过神来,带着大皇子连忙追上去。
他出来的时候跟刘太医说好的,若是皇后无事,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来告诉他,为什么没人来?难不成是怕皇儿伤心,所以没人告诉他这个消息,所以皇儿以为燕儿还在?
马蹄跑得慢了些,帝王喘着气,看着前头的邺城,张副将在城门口行礼:“恭迎圣驾。”
小孩会不知道真相,张副将总知道吧?顾朝北连忙下马,跑到他面前一把抓起他:“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张副将脸上一僵,别开眼道:“…皇上自己去太守府看看吧。”
他要是敢直接去看,还用费这么多周折?帝王怒:“你直接告诉朕!”
身子抖了抖,张副将摇头,眼里慢慢涌出了泪水,张口想说话,却还是跪了下去。
心里一沉,顾朝北瞪着他,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空了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城里走。
皇儿给他的希望,终究是破碎了。他就知道不该听小孩子的话,他早就知道的。
“皇上,您上马啊。”张副将跟在后头道。
顾朝北轻笑一声,摇头:“朕用走的,你们有足够的时间,让皇后去远游,朕回去的时候,要听见皇后远游了的消息,明白吗?”
张副将红了眼睛:“皇上想送娘娘走?”
不走怎么办?要他回去看着她毫无生气的样子,确认她已经不在了?顾朝北摇头,他才不会那么做,他要当燕儿去远游了,一辈子都活在世上某个安宁的角落里。
“去办吧。”
“可是…”张副将为难地道:“娘娘命悬一线,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现在应该不宜搬动。”
哦,缓过来……帝王神情悲伤,抬头四十五度正准备仰望天空发表悲叹。
嗯?缓过来了?一个激灵,顾朝北转身就抓着张副将的衣襟:“娘娘缓过来了?”
“是…”张副将神情悲伤地道:“娘娘受了多大的苦楚啊,这两天差点都要没了气息,硬生生被刘太医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顾朝北深吸一口气,一拳打在他胸口:“既然缓过来了,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朕,还一副那样的神情?”
张副将无辜极了,掏着帕子出来擦脸:“因为皇后娘娘真的太可怜了…”
哭笑不得,帝王一把将他推开,二话不说就上马继续狂奔。
燕儿捱过来了!现在还活着!顾朝北一张俊脸都已经扭曲了,想哭又想笑。身下的马都该觉得这个皇帝是个神经病了。
一路如风般卷到太守府,刘太医刚刚从皇后娘娘的房间里出来,就被顾朝北给撞到了一边的墙上:“怎么样了?”
问完这句话,顾朝北又觉得还不如自己看来得好,便又立马冲进了房间里去,留下刘太医一个人靠在墙边很茫然。
床上的人脸色依旧苍白,但是比之前要好太多了,屋子里浓浓的药味儿,闻着竟然也让人觉得安心。
触摸到她温热的肌肤,顾朝北瘫软在了床边,浑身力气就用尽了,立刻就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站在黎江边上两天,他还一直没睡过觉。
张副将和刘太医在门口往里头看了一眼,无奈地对视一眼,关上了门。
“皇后娘娘伤势如何了?”张副将问了一声。
刘太医道:“魂命由天,但是上天一直对皇后娘娘不错,应该是性命无忧。”
太好了,张副将大大地松了口气,看着蔚蓝的天空道:“等皇后娘娘伤势好转,我们便可以回京了。”
刘太医摸着胡子笑了笑,他猜回京去,皇帝一定会给他奖赏的,哎呀呀,当初跟着那不懂规矩的蛮横四少爷回家,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沈归燕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清晨,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温暖极了。
“醒了?”旁边有人板着脸看着她。
沈归燕转头去看,这人长得可真好看,眉宇风流,眼眸含星,一张薄唇使劲儿抿着,轮廓在晨光之中泛着暖暖的光晕。
谁家少年郎,如今已经是男儿模样。
沈归燕笑了笑:“皇上。”
顾朝北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稳重极了。伸手将她扶起来靠着,又端了药过来:“先喝了它。”
腰腹的地方有撕扯的疼痛,沈归燕坐也坐得冷汗涔涔,扫一眼顾朝北这淡定的模样,心里有些生气。
好歹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这人就不能表现得再热情一点?
愤愤地将药都喝了,她低声道:“我头晕。”
“那就再睡会儿。”顾朝北淡淡地道。
混账,就不会温柔一点,显得心疼她一点吗?沈归燕躺下,心里翻江倒海,干脆闭了眼不去看他。
她昏迷的时候对周围还有些感觉,听见顾朝北的声音,知道他回来了,也知道这邺城再也不用担心,一定是能守下来了。陷入黑暗的时候她还在想,她一定会把他吓坏的。
谁知道醒来,一点惊喜都没有。
气死个人了!沈归燕身子还虚弱,一闭眼,就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外头已经是中午,皇帝还是坐在旁边,板着脸重复同样的话:“醒了?”
沈归燕微愣,看着他紧绷的脸,不知为何,气突然就消了。
“你一直坐在这里干什么?”她哑着声音虚弱地问。
顾朝北绷紧了下颔,道:“外头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朕什么地方也不用去。”
什么地方也不用去的时候,就只想守在你身边。
刘太医说她的身子还必须好好养上半个月才能有起色,在她睡着的时候,顾朝北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种养伤办法。
他昨日在她床边睡了一宿,醒来的时候发现,他靠着的地方,床单都湿透了。
这可实在是太丢人了,他好歹是堂堂帝王,要是叫燕儿知道,大概会觉得他软弱吧。
所以今天守着她醒,顾朝北就板着一张腊肉一样的脸,打算就算泰山崩于前,也绝对不改色。
沈归燕瞧了他半晌,突然脸色一变,“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顾朝北吓得差点跳起来,急急地拉着她的手,扭头就朝外头喊:“刘太医!”
说好的不变色,现在脸已经给急得涨红了。
刘太医匆忙进来查看,沈归燕虚弱归虚弱,却捂着脸在笑。
“皇上,娘娘伤势看起来又好了一些,多亏您这些天一直守着。”刘太医看穿了皇后娘娘,轻咳一声,如是说。
顾朝北心有余悸地看着沈归燕:“身上的伤没问题吗?”
沈归燕放下手,眼里的笑意还没散:“没事的,已经都包扎好了。”
心里大石头落地,帝王又恢复了腊肉脸:“没事就好。”
戏谑地看他一眼,沈归燕拉过他的手,轻轻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