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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耀祖冷眼看了小儿子片刻,笑了,“糊涂东西,想到哪儿去了?随我来。”
崔毅心头一松,“是。”随着父亲到了外院说话。
崔耀祖说出自己的打算:“你去查查蓝氏的现状,切记,不要惊扰到她。看看她嫁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最好能与蓝氏分道扬镳。”
崔毅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爹,您这是——要成全四哥么?”
崔耀祖看着小儿子的眼神,又多了一丝愉悦。不管这个儿子有多冲动鲁莽,到底还是个看重手足情分的。兄弟齐心,家里的前景才有望变得更好。他颔首,“这是家里亏欠你四哥的。”
最想要的,往往是得不到的,慢慢成为执念。人大多如此。得到之后是何情形,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四儿子重情义,一旦认准了谁,便是一辈子的事儿。与其让他一生寂寞,不如放手成全。
内宅里,妻子和儿女做过的那些仗势欺人的事,他在事过之后才知道,对四儿子这几年与家人疏离的原由,心知肚明。
是为此,他在蓝氏的事情上,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近来诸事不顺的缘故,妻子在气头上钻了牛角尖。她怎么就不想想,四儿子不忘旧情是一回事,如今的蓝氏肯不肯再与他有牵扯是另一回事。
书香门第里走出来的女子,骨子里都有着几分清冷、孤傲。即便是明知老四非她不娶,即便是她不曾嫁过人,也不会轻易答应嫁入崔府——明知道婆婆不喜,甚至带着儿女欺辱刁难过自己,嫁进门的日子怕是举步维艰。最要紧的是,那般女子的性情,绝不会允许自己为着一段姻缘便长期做低伏小,服侍着自己打心底反感的人。
是出于这些考虑,这一次,崔耀祖决定做个和稀泥的老好人,走一步看一步。
他唤崔毅到近前落座,仔细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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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王世子师庭迪卧在病床上昏睡着。
皇帝走到病床前,敛目打量,见对方脸上没有伤痕,只是脸色分外苍白。
打人不打脸,君子之道。
他俯身,隔着白绫衣,手势缓慢地抚过师庭逸四肢、肋骨关节。
良久,他轻轻吁出一口气,还好,并没有断了筋骨的硬伤。
崔家老四总算没完全失去理智。
师庭迪蹙着眉睁开眼睛,眼里的暴躁在看清面前人是皇帝之后,一点点消散,苦笑道:“不能起身请安,还请皇上恕罪。”心里却恨不得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一通:他都要疼死了,他还没轻没重地摸摸这儿摸摸那儿,这是人办得出的事儿?
“这还用你说?”皇帝一笑,在床边的椅子上落座,“放心,没有硬伤外伤,日后只需悉心调理内伤。”
师庭迪狐疑地看着他,“那我怎么会感觉全身筋骨都断掉了呢?”他想动一动,却是刚一用力就脸色发白,继而有气无力地道,“别宽慰我了,我这摆明了要成废人。”
“胡说。”皇帝笑道,“这打人讲究手法,更讲究下手的位置,便是只拣你一两个穴位发力打几下,你也要十天八天难受得厉害。”
“我姑且信着。”师庭迪懒得争辩这些,心里却道:看这样子,你和崔老四根本是一路货色,不光杀人不眨眼,打人根本就是酷吏的手法,一个个的就造孽吧,当心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皇帝转身唤崔鑫:“跟他说说,那女子是什么来路。”自己则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茶。
崔鑫将蓝氏与崔振的渊源娓娓道来。
师庭迪听着直冒冷汗,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好不容易又寻到的合心意的美人儿,竟是崔振年少时的意中人。
怎么这么倒霉呢?
他看中的女子,都是名花有主,总是迟一步。
随后,他就想到了昨晚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一幕:身披玄色大氅的崔振立在他不远处,一直凝望着茶馆的方向,周身透着萧瑟。
他那时还奇怪,心说你个混账东西,这是什么态度?你快把我打死了,怎么显得比我还难过?随后就想,一定是看错了,脑子都被那厮打坏了。
“这次你实在是不走运。”皇帝和声道,“你我商量商量,这事儿就揭过去不提了吧?”
“……”师庭迪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不管怎么样,我也是你皇室宗亲吧?你这样的心思……我哭一鼻子的心都有了。”
皇帝哈哈一笑,“这也是为你好。把崔家的老四逼急了,他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在京城怎么办?我总不能为了护着你,连朝政都放下吧?”
师庭迪听了直撇嘴。十个他,都换不了一个崔振——他还不知道皇帝那个德行?
只要是出色的武将,在皇帝眼里就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武将明争暗斗无妨,皇帝永远是装瞎子。但是,只要他青睐的武将与文官、闲官起了争端,便一定会偏向武将。
摊上这么个帝王,满朝的文官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敛起火气,决定还是面对现实的好,仔细思量一番,道:“我要在京城将养个一两年,痊愈如初之后才回去。”他回封地的日子,不过是看着父王每日里花天酒地,时不时迎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的进门。能把他闷死、气死。
“这是自然。”皇帝满口应下。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把这人当质子扣押起来了,也没坏处。
“再有,”师庭迪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我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成家娶妻了,你和皇后该抓紧给我赐婚了。”自己找总找不对,那就请他们帮帮忙吧。
“行啊。回头我和皇后都留心些,从倾慕你的女子之中选出个合你心意的。”
“那不行。”师庭迪立刻摇头,随即就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疼。
“你想怎样?”皇帝和颜悦色地道,“莫不是看中了谁?只要那女子情愿,我会尽快给你赐婚。”说着话起身,帮师庭迪翻身趴在床上,谨慎地把人安置好,继而坐在床边,抬手帮忙推拿颈部的穴位。
不需面对着皇帝看似和煦实则深沉的目光,师庭迪放松了不少,在皇帝的推拿之下,颈部的疼痛减轻。
纡尊降贵到了这地步,他愈发笃定,皇帝是决心要他息事宁人。
他期期艾艾地道:“我瞧着……张国公的次女也不错。皇上怎么看?”
“张旭颜?她不行。”皇帝毫不犹豫,“她要是肯嫁给你,除非翻了天。”心里想的是:她要是肯嫁你,我给你下跪敬茶。将门之女,不要说张旭颜,便是张国公,都抵死不肯把女儿嫁给师庭迪。
“唉——”师庭迪长长叹息,“那就过一阵子再说。眼前就看中了俩,一个是崔振的,一个是打死不嫁……”
皇帝失笑。他这堂弟,在大局上是个最让他省心的,遇到大是大非,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与皇后身边,不然,他这两年也不会纵着他得空就来京城吃喝玩乐。只有姻缘这一桩,叫人啼笑皆非,看中的不是名花有主的,便是看不上他的,要么就是地位相差太悬殊的——是江夏王宁可把他打死也不肯接受的女子,例如青楼里名噪一时的花魁、梨园中的名伶。稀里糊涂混到现在,依然是孤单一人,名声却是越来越差。
心念一转,他留意到了一件事,“‘一个是崔振的’,这话怎么说?蓝氏不是已经嫁人了么?”
“嫁不嫁人,还不就是她一句话的事儿?有没有那个人,是不是有名无实的姻缘,谁都说不准。”师庭迪如实道,“我观察她很久,怎么看她都不像是真成了婚的女子。可也没法子,总不能让她把婚书拿出来瞧吧?”
“你与崔振,到底是因何起了冲突?”皇帝问道。
师庭迪一想起这件事就火冒三丈,此刻只是碍于周身都疼得要命,发作不得,语声虽低,语气里却充斥着怒意:“那厮不讲理起来,气人的德行真该砍头八百回!
“昨日蓝氏的茶馆开张,我去醉仙楼用饭的途中瞧见了,饭后想着开张是大吉大利的事儿,总该去捧个场,就带着两个侍卫过去了。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唱小曲儿的不在,又是大过年的,没几个人。等我坐了一会儿,那几个人兴许是看着两个不喝茶不说话的侍卫胆怯,匆匆结账走人。
“蓝氏就跟我说,也不知你是来赶客的,还是来捧场的。我就说没事,身边那么多人呢,想照顾你的生意还不容易。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崔振带着两名小厮去了。
“我跟他打招呼,他爱理不理的,落座,要茶要点心——那会儿我是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异样,蓝氏也一样,神色并无端倪。
“我瞧着茶楼里清净得要命,先前又喝了点儿酒,就傻呵呵地给他们引荐——那会儿我不知道他们早就认识,真不知道。
“崔振瞧了蓝氏片刻,问我,你们很熟么?
“我说是,去年就认识了。
“他倒好,张嘴就来一句:出去。
“我才不呢,凭什么?他算老几啊?”
皇帝听到这儿,实在是绷不住了,轻笑出声,手下的力道也失了轻重。
师庭迪雪雪呼痛,“你这是凑热闹来雪上加霜的吧?哎呦……这疼的……我是真想死了!”
“闭嘴!”皇帝抬手敲了敲师庭迪的头,亲自帮他翻过身来,给他在背后垫了两个大迎枕,端过一杯水,喂他喝了两口,末了闲闲落座,“看在我服侍你一场的份儿上,继续说。”
唉——师庭迪在心里叹气,心说你也有今天,这门面功夫真是做到家了。不管真心假意吧,他还是挺受用的。好歹让这个比崔老四还混账的皇帝伺候了好一阵子,该知足了,由此,他继续道:
“随后崔老四干脆就一个字了:滚。
“我长这么大,哪儿受过这种气啊?立马就让侍卫把他拿下。
“结果,侍卫三下两下就被他的小厮放倒了……
“人争一口气,尤其我是在女子面前失了颜面,能不气得跳脚么?
“我就训斥了崔老四一通——哦对了,还好死不死地说让他别打老板娘的主意,那是我先看上的人,那份儿色心最好早早收起来。骂完之后,就摞胳膊挽袖子的要跟他玩儿命。
“他说你要是想好了,那就来。
“结果……我怎么知道他是有真功夫的人?原先都以为将领都是谋略为先,便是白面书生也不是不能打仗的……我瞧他那个德行,跟面色冷峻的文弱书生没什么区别……唉,反正到了最后,我就这样儿了……”
师庭迪说完,沮丧至极地看着皇帝,“你要骂就骂要罚就罚吧,横竖这脸是让我丢尽了。”他到底是皇室宗亲,给人暴打一顿之后在街头晾了一晚,还是在天子脚下,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没事,小事而已。回头我让崔耀祖带着崔振来给你赔礼。”
“我可不见崔振!”师庭迪立刻道,“你要是嫌我活着碍眼,那就让他在我跟前儿晃悠!”
皇帝轻笑出声,“这好说。你正病着,别上火。”
“哄孩子呢吧?”师庭迪撇撇嘴。
皇帝不接话,说起别的:“找个懂行的人帮你每日推拿——装病跟真病我不在意。此外,该给你们父子的脸面,我都会给。”
师庭迪思忖片刻,无奈地道:“明白,你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崔振。”
皇帝颔首,“我只是帮你省去枝节,让他自己斡旋的话,不会比我给你的更好。”会糟糕十倍。他没忍心说。
师庭迪缓缓阖了眼睑,半晌吐出两个字:“我认。”
“别气了。”皇帝不自主地又变成了哄孩子的语气,轻缓、柔和,“道理你都明白,我知道。崔振那种人,肯定不能栽到你手里——做梦或许有可能。你听我的话,来日真有了适合的姻缘,我第一个帮你。”
师庭迪无法忽视他那种语气,睁开眼睛,又气又笑,“得了,我认栽了。回宫给我向云斐带个好,说他爹把我当他一样哄了半天,来日见到了,可别跟我见外。”
皇帝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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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裴羽站在东次间的大炕前,对着眼前的箩筐发呆。
如意坐在她身侧,仰头瞧着她,有点儿茫然。
裴羽只是不明白,自己给如意做的那些布偶不见了一大半,怎么回事?
它很喜欢那些布偶,做布偶对她来说也简单,这些日子给它做了不少样式不同的,大约一尺见方的箩筐装得满满的,此刻亲手拿来才发现,箩筐空了一大截。
别说正房里没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就算有,也不可能盗取如意的玩偶啊?她镜台上那么多金银珠宝打造而成的首饰呢,也没听大丫鬟说少了哪一件。
大正月的,这是闹什么呢?
要不要为这件事正经查一查呢?查来其实很简单——正月里她顾及着谁都不容易,每日都是只留下几个看门、侍奉茶水的婆子、丫鬟,叫别的人回家的回家、歇息的歇息,养足精神,等到过了初十好好儿当差——寻常见客只要不失礼就成。
为这些布偶正经彻查的话,不免有些小题大做。可问题是,那都是如意、吉祥很喜欢的,她又把它们当孩子一样疼爱。
裴羽挠了挠脸,郁闷地坐到大炕上,看到一脸无辜的如意,又笑了,拍拍身侧,“来。”
如意应声跳到她身侧,亲昵地蹭着她的脸。
裴羽搂着它,“如意最乖了。”随后给了它一个小老虎的布偶,让它去大炕里侧玩儿,自己继续犯嘀咕。
这时候,萧错回来了。
裴羽立刻喜上眉梢。关乎如意的事儿,可以跟他说一说,他应该很快就能给她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