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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简让的别院。
韩越霖负手站在窗前。
简让背对着萧错坐在软榻上。萧错将手里的棉纱一道一道围着他腰际往上一点儿的位置缠绕起来,末了利落地打了个结。
简让拿起一件干净的中衣,动作略显迟缓地穿上身,问道:“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萧错转身,将双手洗净,答非所问:“好好儿歇几天,近期别与人动武。”
“说要紧的。”简让道。
萧错缓声道:“是寻常的手法,刀亦寻常,只是此人功底深厚,出手太快。以你的身手,能将你重伤的人,在我所知的人里面,没有这种高手。以往遇见过的各路死士,也不记得有这种人。”
“我就说么,各家死士习练的功夫,不管用哪种兵器,常年惯用的招式,大多阴诡毒辣。而这种手法,一点儿花哨都没有,是真功夫,需得自幼习武,起码要每日不间歇地习练十几年。”简让不无沮丧地摇了摇头,“几个手下的伤口与我大抵相同,我还怀疑自己眼睛不好使,便让你来瞧瞧。”
今日他带人在外办差,有人半路杀出来,带出去的人大半受伤。受伤的手下,他当即让他们尽快包扎,自己则从速赶回城外的别院,命人请来萧错亲自查看他的伤势,恰好韩越霖也得空,跟萧错一道来了。
人的伤口,有时能透露出很多信息。而若缝合用药之后,便等同于破坏证据。他舍不得手下苦挨着,只好自己把证据带回来。
韩越霖转身落座,望着简让,“你的意思是,突袭你们的人,身手大抵相同?”
“嗯。”简让颔首,“二十个人,手法相似。凭我的感觉,大多是二十岁上下的人——眼睛、身形,能够大略估算得出。”
简让自从担任暗卫统领至今,这一次的遭遇,是情形最严重也最窝囊的。
这就意味着,有人用了起码十多年的时间,培养了这般出色的人手——不是他们这一代人可以办到的,单从年纪来说就不可能。与他们年纪相同的人,不大可能从几岁开始就为自己挑选人手并加以培养——有那个天赋的,没那个时间与环境;有大把闲散时间的,又没可能有那么长远的眼光。
按常理来推断,那些人的主人的年纪,起码要三十岁往上。
这范围太大——三十多岁到年迈的老者,都包括在其中,都有可能。
耳目再多的人,也不可能了解每一家的情形。
室内三个人再不情愿也得承认,这是一桩悬案,并且受害者是暗卫。
萧错问道:“你这次是去办什么差事?”
“吏部尚书近期不大太平,有两次遇险,要不是暗卫暗中保护,他自己又是反应敏捷,怕是已经死了两次。”简让解释道,“终究是皇后的大伯父,总不能不帮他追查吧?正追着下杀手的人呢,就出了这档子事。你们说这算怎么回事?是有人看我不顺眼想杀了我,还是有人不愿意看到暗卫干涉江式庾遇刺的事儿?又或者,是有人要保护那个指使手下刺杀江式庾的人?”
都有可能,相反来说,就是难以着手查证。
要想对方再次出现,只有守株待兔一个笨法子。
“唉,真他娘的窝囊。”简让拉过两个大迎枕,歪在软榻上。
“正好,快过年了,你歇息一阵子,平日就留在暗卫衙门里。”萧错与韩越霖对了个眼神,继续道,“往后的事,你交给我和韩国公。”
“只能如此。当局者迷。”简让扯了扯嘴角,“我现在一肚子窝囊气。”
“先睡一觉再生气。”萧错凝了他一眼。
“这脸色,跟死人差不多。”韩越霖接道。
“你们俩快滚吧。”简让微笑,“这说着说着,就快没人话了。”
萧错与韩越霖看看天色,真的很晚了,也便颔首道辞。出门时共乘一辆马车,在车上商量了一阵子,达成默契之后作别,各自策马回府。
**
萧错回到家中,转入正屋的时候,看到廊下的大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焕发着的光影在院中摇曳不定。
冬意已浓。
寝室里还亮着灯。
那朦胧的灯光,让他心里暖融融的。
回家了。
回家是这种感觉。
他进门之后,径自去东面耳房更衣洗漱,随后回到寝室,转过槅扇,进到寝室里间。
因着天气越来越冷,他命人在寝室加了一道镶嵌着玻璃的槅扇,把原本分外宽阔的寝室掐成了里外间。这样一来,外间临窗临门的冷空气进不到里间,母女两个能更舒适暖和一些。
轻轻抬手撩开帘帐,他借着床头的小小宫灯,看着床上的情形,唇角微扬。
瑾瑜睡在床里侧,裴羽睡在外面。
瑾瑜平躺着,纤长浓密的睫毛被灯光打下一小片暗影。睡梦中的孩童,因着天生的唇角微微上扬,不笑也似含笑,便让恬静的睡颜愈发甜美。
裴羽侧卧着,一手松松地握着女儿一只小手,一头长发高挽在头顶,用丝带束着。她如今睡相很安稳、睡眠很清浅,稍有动静就会醒来,可她还是不放心,担心自己夜里翻身的时候,长发若拂到女儿的面上,女儿会吓一跳。
一大一小,都是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又有着酷似的容貌,每一日,都在牵动着他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
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先撑身吻了吻女儿的额头,继而掀开裴羽盖着的锦被,躺下去,把她搂到怀里。
熟悉的气息,最温暖踏实的感觉,让裴羽恍然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轻声问:“刚回来?”
“嗯。”
裴羽把女儿的小手安置到被子里面,继而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抬眼打量,见他神色不见异样,稍稍放松了一些,“等了你很久,实在撑不住了。”
“简让临时有点儿急事,找我和韩国公去一趟城外。走得仓促,也没顾上叫人回府知会一声。”萧错歉然解释完,又保证,“下不为例。”
“没什么事就好。”裴羽笑着搂住他,“只是近来习惯了你按时回家。所以说啊,人是不能惯的,一破例就觉得很稀奇。”
萧错轻轻地笑,“没法子,我能管得了自己手边的事,却不能让别人也是一到酉时就放下手里的一切。”
“嗯,我明白。”裴羽道,“等阿瑾过了满月,你如常度日就好。等我身体将养好了,家里这些事儿就不需要你费心了。”
“费心倒是真没觉得,”萧错打趣道,“有人说我给她添乱的时候倒是不少。”
裴羽理亏地笑了笑,“就说了,怎么着吧?”
“我能怎么着?不都是老老实实听着么?”他低下头去,啄了啄她的唇,“睡吧。”
“你睡到里面去吧。”裴羽道,“今日本就回来这么晚,阿瑾一哭,你还要起来,未免太累。”
“不用,都习惯了。”他又啄了啄她的唇,“倒是你,何时能好好儿睡一觉?总是一听到动静就醒,怎么能将养得恢复如初?”又抬手揉了揉她的脸,“好不容易长了点儿肉,又瘦回去了。”
“有喜的时候长肉也是虚胖。”裴羽并不确定这一点,但是一本正经地跟他胡扯,停一停又道,“顾大夫说了,我恢复得挺好的,以前的一些小毛病都趁这时候给我调理着呢。再说了,我娘家哪儿有胖人啊?”
“一说这个你就一大堆话。”萧错失笑,“得了,不难为你就是。睡吧。”
“嗯。”
他一面轻拍着怀里的人的背,一面思忖着简让那件事。
这类事情,在这个时候,他自然要对妻子守口如瓶,不能让她在将养身体的时候心绪不宁。
那件事,他希望年前就能查出个眉目,不然的话,春节怕是都不能过安生。
思忖多时,他忽然想起益明跟自己复述过的一些长平郡主的言语。长平郡主来府里那日,与裴羽说话期间,流露过还有靠山的意思。
那句话是真是假?
在当时他是真的不以为然,而在此刻,却不得不考虑有无这种可能:长平郡主的话若是真的,今日简让的遭遇,会不会与那个女人有关?
无处着手的时候,便要抓住任何一个疑点,慢慢排除,才有可能让事情水落石出。这法子自然是无奈之举,可要是什么都不做,便会长期停留在原地。
**
简让的事情,皇后那边也得到了消息。不解之下,她唤韩越霖到宫里,询问了几句。
韩越霖见她气色很好,容光焕发的,不由奇怪,“怎么看也不像是病歪歪刚好的人。”
“本就没什么事。”皇后笑道,“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我还不趁机过一段清净的日子?”
她身体底子是不大好,但生晗嫣已是第二胎,顺遂得多,根本没有大碍。称病完全是皇帝的意思——不想她在月子里也关心着记挂的那些人与事,索性让宫里的人众口一词,说她狠吃了些苦头,就此断了人们动辄进宫去见她的路。
如此一来,她真是无计可施了,索性安安心心留在宫里,得空就教导儿子,哄着女儿,无聊时还有太后和舞阳公主去找她说说笑笑。
这两个多月,宫里算是关起门过了一段清闲并极为温馨平宁的日子。
眼下将养得时日已久,皇帝不好再维持现状——让她称病的日子太久的话,保不齐就有人往最坏的地方去考虑她的安危,再度提及选妃进宫的事情。
想想都烦躁,能免则免吧。
是因此,皇后这两日起,得以见一些宫外的人了。
韩越霖可不管她唤他进宫的目的,只记挂着晗嫣,“公主呢?让我看看。”
皇后便唤奶娘把晗嫣抱来。
韩越霖也已是做了父亲的人,抱孩子已是驾轻就熟的事儿,把襁褓接到臂弯,敛目一看,笑了。
晗嫣正忽闪着大眼睛瞧着他。
“像足了你。”韩越霖笑意更浓,“委实好看。”
“这是在夸我呢吧?”皇后笑容愉悦,继而又道,“我倒是听说,萧错的女儿是真正的美人胚子,和萧夫人生得酷似。”
“嗯,听昭华说过好几次。”韩越霖笑道,“那多好,长大了给我们做儿媳妇去。”
“想得美。”皇后皱了皱鼻子,“要是跟我们云斐投缘呢?”
“你们家云斐比萧错的女儿大三岁,添什么乱?”韩越霖蹙眉,“大三岁就算隔一辈了。”
“胡说八道!”皇后笑声清越,“照你这么说,我也好,萧夫人也好,还有昭华,岂不都是嫁了长辈?”她们三个嫁的男子,都比自己大了好几岁。
听她把自己妻子扯了进来,韩越霖不好再说什么。
“再说了,男孩子就该大一些才好,太子大婚的话,总要十八二十的年纪……”
“停停停,”韩越霖无奈地笑了,“说点儿别的,再往下说,萧错的宝贝女儿就被你说成皇室的儿媳妇了。别做梦了,萧错才不肯与皇室扯上关系。那叫攀附权贵,他受得了那种闲话?”
“……”皇后哽了哽才反应过来,“你们家也是皇室宗亲啊。咱俩的兄妹情分放到一边儿,昭华的长公主身份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所以我就说别扯这回事。”韩越霖道,“我们再怎么惦记都没用,人家萧错要是不稀罕,还不是白做了美梦。”
“他不稀罕管什么用?孩子投缘是最要紧的。再说了,我也是名将之女,不也嫁入了皇室么?萧错怎么就一定不肯呢?他最仰慕的人就是我爹爹。”皇后眉飞色舞的,“我们这几家的孩子,等到大一些,总要相互走动着。往后谈婚论嫁,不至于委屈了孩子。”
“这倒是。”韩越霖勾唇浅笑。
“得空我一定要去萧府看看那孩子。”皇后已是喜上眉梢。
韩越霖无奈,不再理这个话茬,逗了晗嫣一阵子,转手交给奶娘,这才问道:“找我是为什么事儿?”
皇后道出初衷:“我今日有点儿事情找简让商量,可看他那脸色不对——受的伤不轻吧?”
“嗯,吃了个闷亏,把他气得够呛。”韩越霖道,“到京城外就快撑不住了,命人传信给萧错。萧错那时正好在跟我商讨事情,我便跟他一道过去看了看是何情形。”
“那你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她得到的消息再准确,也比不得简让亲口说出的更详细。
韩越霖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早间见到萧错,他说不大确定这件事是否与长平郡主有关,看我有没有合适的人去查一查。他那边的人,跟我们手里的人不同。”
“知道。”皇后颔首,“他是不走歪门邪道的人,跟我们前几年所处的环境也不同。”说到这儿,她有些怅然地笑了笑,“我们那时候,遇到的人都是至为卑鄙龌龊的品行,可他呢?真能算得上是他劲敌的,只一个崔振,而崔振也是不屑于用旁门左道。”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韩越霖对她的话深以为然,“偶尔一想,真是担心他们。”
“担心‘他们’?”皇后把末尾二字咬得有些重。
韩越霖颔首,“自然。都是国之栋梁,偏生结了仇。若没这个前提摆着,日后皇上有他们这样的左膀右臂,凡事都不需愁。”
“类似的话,皇上也说过。”皇后一笑,“我比不得你们,跟崔振没交情,那我就只偏向萧错。”继而又怕他担心自己操心臣子间的事情,道,“放心,偏向归偏向,不会介入。这件事,皇上自有打算,我不能给他搅局。况且,他们俩那个德行,怕是打死也不愿意我帮忙。”
韩越霖闻言心安不少,“你明白就行。”
皇后言归正传,“萧错崔振的事儿我不管,简让的事情却是责无旁贷,那可是与景先生亦师亦友的人。谁伤了他,我第一个容不得。”
韩越霖问道:“那你想怎样?”
皇后道:“我去见见长平郡主。”
“见了也不见得有用。”到了这时候,韩越霖不得不把长平郡主被惩戒的事情告诉她,“眼下人已算是完全废了,每日里大多时候神志不清的——你见这么个人有什么用?要查的话,只能从她身边的人下手——可也难啊,她自幼在江夏王府长大,这些年每隔三二年来京城,也只是给皇室的人请安,跟本不知道她还与谁相熟,谁又会在乎她的死活。”
“这么想可不行。”皇后道,“人别说废了,就算是死透了,看一看见一见,说不定就有意外之喜。况且,她要是真的还有靠山的话,那个人迟早会出现在人前,不用我们寻找,就会用个最名正言顺的理由出现在我们面前,只看我们能否及时察觉到罢了。”
“但愿如此吧。”韩越霖知道,她决定了何事之后,便不会改变主意,因而问道,“皇上能放你出宫么?你要是想让长平郡主进宫的话,那根本没可能办到。”
“闷了这么久,该让我出去走走了。”皇后牵了牵唇,“死囚牢里的人,只要能动,也还能放放风呢。”
“……”韩越霖无奈地笑着摇头,“在孩子面前的时候,说话可别这么没正形。”
“这还用你说?”皇后笑道,“这不是跟你说话呢么?我要是一本正经的,你不挖苦我才怪。”
“那倒是。”韩越霖道,“你要是在我面前老老实实端庄得体,我反倒会觉得是大白天见了鬼。”
皇后轻笑出声。
当日下午,皇后找到御书房去,跟皇帝提了提这件事,皇帝跟她没辙,“去也行,人手一定要带足。出了岔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皇后撇一撇嘴,“这话说的,好像你真能做到一样。”
皇帝挑眉凝视着她,“你再说一遍?”
皇后笑盈盈快步转身,“多谢皇上隆恩,臣妾去去就回。”说着话,已经快步走远。
皇帝没辙地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之后,皇后的马车停在方府的垂花门外。
下了马车,已有内院的管事妈妈迎上来,战战兢兢地行礼。
“长平郡主在何处?”皇后吩咐道,“带路。”
管事妈妈连忙称是,躬身走在前面带路。
长平郡主的情形再惨,也是方府的当家主母,自然要住在正房。
那名管事妈妈先请皇后到正房的暖阁落座,“皇后娘娘稍等,郡主稍后就到。”
皇后颔首,在居中的三围罗汉床上落座。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坐在轮椅上的长平郡主由几名丫鬟抬了进来。
几名丫鬟行礼之后,皇后摆手,“下去。”
方府的仆妇闻言俱是称是,鱼贯着退出暖阁。
皇后站起身来,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心里直抱怨方浩这人抠门——这哪儿是暖阁啊?只生了两盆炭火,连地龙都不烧。
或许,他是根本懒得理会长平郡主的死活了吧?
皇后走到长平郡主跟前,敛目细细打量。
长平郡主神色恍惚,愣愣的看着皇后。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发髻也梳理得整整齐齐,头上珠光宝气,脸上的妆容也很精致,但是,这些不过是下人们临时做的门面功夫——
皇后用下巴点一点她的衣袖,吩咐随行的芳菲:“我看看她的手。”
芳菲称是,将长平郡主的衣袖卷起来。
果然不出皇后所料,长平郡主的手有些脏。下人们若真是尽心服侍,就算她的手废了,也不可能不每日仔细清洗,更不会不尝试用药草让她的手恢复知觉。
“看起来,你的处境堪忧啊。”皇后抬手,托起长平郡主的脸,笑微微地道,“方浩现在对你是不闻不问了吧?你贴身的婢女,是被他撵出去了,还是全部杖毙处置掉了?”
长平郡主不说话,只是茫然地看着皇后。
“你恨崔振,更恨萧错,因何而起?”皇后微眯了眸子,“是不是为情所致?你今年起码有十八九岁了吧?在江夏王府里,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人?那个人是不是在萧错和崔振手里吃尽了苦头?现在还活着没有?”
长平郡主仍旧不说话。
“他一定是死了。你放在心里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好货色,若是品行好的,也看不上你这个心如蛇蝎蠢笨如猪的人——什么锅要配什么盖子,这道理你懂吧?”
芳菲在一旁听着,很想笑。心说皇后今日真是太清闲了,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较劲做什么呢?可是,皇后忽然话锋一转:
“你也别跟我装了,你根本没傻掉。
“罂粟那种东西,萧错的人不会乱用,掌握着分寸。
“他只是要以恶制恶,让你自食恶果,尝一尝被毒害的滋味。如此,你以后兴许就不会在动下毒的歪脑筋。
“我听说,这东西会上瘾,上瘾时手边没有的话,会是万箭攒心生不如死的感觉。
“你如今想要戒掉都已不能够了。”
长平郡主仍旧不说话,只是眸光略有转变。
皇后拍拍她的脸,“你总看着我做什么?想要对我用你那点儿三脚猫的本事?催眠术对我这种人根本没用,好多人躲着你,只是因为嫌你脏——以前你身上不知藏着多少置人于死地的□□。
“明白了没有?
“还要继续做戏么?”
长平郡主不为所动,神色依旧。
“那好。”皇后后退两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几眼,“你再不说话,我可要为难你了。你意图谋害萧夫人和她的孩子,只将你弄成这样,我觉着还是太便宜你了。这样吧,你到宫里去住上一段时日,宫里的冷宫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住吧。几时药性发作,我可不给你找那种药。”
长平郡主终是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她从齿缝里磨出两个字:“灾星!”
皇后就笑,笑得有点儿没心没肺的,“都说生个孩子傻三年,这会儿看起来,我还好,脑子还够用。”
芳菲忍不住抿嘴笑了。
“跟不跟我说?”皇后道,“我只给人两次机会。这是第一次。”
长平郡主垂了眼睑,又不说话了。
“我猜你这种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皇后笑道,“这样吧,我给你十天时间,如果没人来救你走出困境的话,那么,到时候我命内侍来接你去宫里常住。”继而转身出门,“走吧。”
预感告诉她,长平郡主什么都不会跟她说,那么继续留在这儿的话,不过是浪费时间。
不如另外找找门路。
上了马车,皇后有了主意,“去江夏王世子那儿看看,让他备下好茶点。”
随行的一名护卫称是,快马加鞭前去传话。
师庭迪得到消息之后,转到暖阁等候。
皇后进门时,不由满意地深深吸进一口气,“嗯,这才像个人住的地方。”
“……”师庭迪一头雾水,见礼之后,亲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找你是有些事情要问问你。”皇后开门见山,指一指座椅,“坐下说话吧。”
“好。”
皇后喝了一口茶,道:“你曾跟我说,长平郡主那个人有点儿不对劲,让我离她远一些,因何而起?”
师庭迪就苦笑,“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长平在萧府、崔府出事,不就意味着你们什么都知道了?”
“只知道她身上那些旁门左道而已。”皇后微微蹙眉,“快说说你所知晓的蹊跷的事情。告诉你,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那么严重么?”师庭迪闻言,不得不重视起来,思忖片刻,道,“我前几年留在王府的时候,出过一件事,从那件事情之后,我对这个人就有点儿打怵了。”
皇后颔首,又啜了一口茶,静心聆听。
师庭迪娓娓道来:“她是我爹从外面带进王府的一个侍妾生的。你也知道,我爹那个品行……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进到王府,我娘也不当回事。毕竟,有些人他带进去之后,转头就忘记,总要我娘帮他把那些可怜的女子打发出府,安置个还算过得去的前程。
“长平的生母却是不同,生下她之后,原本是应该升为侧妃。可我娘命人留心查证之后,才知道那女子竟然是下堂妇,并且,在与我爹相识之前,已经有个儿子了……我娘险些气炸了肺,如何都不同意让那等女子做侧妃。
“可到最后还是没法子,拗不过我爹。就这样,长平成了江夏王府的长女,至于那女子的事情,江夏王府的人都是守口如瓶,因为我那个鬼迷心窍的爹放下话了:谁要是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他就把人鞭尸点天灯。
“我也是前几年才知道了这件事——有一次我娘与我爹起了争执,实在是气得不轻,跟我哭着抱怨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
“从那之后,我就挺膈应那母女两个的,偶尔恨不得想法子把她们撵出去。可后来一看我爹那势头,把人撵出去也没用,横竖都有新人进门,新人兴许还不如那个——那个起码还算是出身清白。是为这个,也就没刁难过那对母女,但是所谓的兄妹情分,我跟长平是一点儿都没有。
“出事的那年,长平刚及笄。我只是隐约听说,她在外面遇到了意中人,是个出身很不起眼的人,只是当着个芝麻小官儿——她要下嫁。
“可是,我爹还没表态呢,那位侧妃就急得跳脚了,死活不答应,说长平要是执迷不悟,她情愿把她活活打死——那位侧妃姓氏我忘了,好几个,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那一阵,她们母女两个都是要死要活的,每日哭天抢地,出尽了笑话。
“有一晚,长平要逃出王府,看情形应该是想与那个男子私奔。那位侧妃急了,把长平抓回去之后,就关在房里说体己话。
“后来,我娘告诉我,下人说长平郡主从那之后就老实了,跟个活死人似的,再也不嚷着下嫁了,整日里甚至有些痴痴呆呆的。
“府里就慢慢地有了一种传言,说侧妃不是把长平郡主叫进去说体己话,而是把她催眠了。不然的话,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变傻了呢?
“我那会儿听着就有些心里打鼓,觉得那位侧妃太邪门儿了,甚至怀疑她就是用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了我爹,才有了不少年的锦衣玉食。
“倒是没成想,那件事并没到此结束。
“那年冬天,长平爱慕的男子另娶了别的女子。那位侧妃如实告诉了长平,也是奇了,从那之后,长平就恢复了正常——起码是有了人的情绪,不再是痴痴傻傻的样子。
“但是谁都看得出,长平因为那件事,恨上了她的生身母亲。
“那年除夕夜,那位侧妃死了——自己上吊死的。
“她上吊之前,长平找她说了一阵子话。长平离开没多久,她就上吊了。”
皇后听了,不免惊讶,“你的意思是,长平郡主逼着她的生身母亲自尽了?”
“不然呢?”师庭迪苦笑,“我倒是也想有个别的理由,但是我爹命人彻查那件事了,与别的任何人都扯不上关系。”
“哦。”皇后颔首,“你就是因为这个,每次看到长平郡主心里发毛。”
“也不光是害怕,是膈应。”师庭迪思忖片刻,神色因为嫌恶都有些扭曲了,“那位侧妃死后,长平名义上是搬到别院守孝,其实是不学无术,招揽了不少人到身边,有的是教她旁门左道,有的……根本就是男宠。她倒真是我爹的女儿,隔几日就换一个。伺候过她的那些少年,都是横死。
“这些事,在江夏王封地里已经不是稀奇的事儿了——不然的话,我爹干嘛把她打发来京城啊?他自己做的孽,又管不了,只能让她来京城,找个人嫁了,往后落得个眼不见为净。”
皇后听完,牙疼似的深吸进一口气,“我总算明白了。可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有用么?”
师庭迪满脸爱莫能助,“我倒是也想多帮帮你,可我知道的就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这几年我都不愿意回王府,能知道什么?”
“也是。不难为你了。”皇后看看天色,“过申时了吧?”
“嗯。”师庭迪道,“快回宫吧。这类事情,你交给别人去做就行了,别总往外跑。”
“不跑这一趟,能听到这些事儿么?”皇后笑着站起身,“我再去趟萧府就回去。”
“去那儿做什么?”
“看看萧府的大小姐。”皇后喜滋滋的,“听说是特别标致的一个女娃娃,我得看看,不然心里痒痒。”
师庭迪一听就明白了,“这么早就开始给太子张罗媳妇儿?”
“那是。”皇后笑道,“知根知底的人都要打小就让他走动着。”说着一摆手,“别送了,走了。”
皇后的话是半真半假,她是要看看萧错的女儿,然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把听到的这些事情告诉他,让他看看有用没用。
是因此,到了萧府,她径自到书房等待萧错下衙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