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缩惊才绝艳

来人正是耿照。

他忽露出痛苦之色,一跃起身,抱头后退。芊芊见他与孙某反应相似,唯恐再生遗憾,?赶紧拢裙爬了起来,忽然惊叫:「不要!」已然不及,邵咸尊自童重人墙后掠出,一掌击中?耿照左肩。耿照应变稍慢,被打得口吐鲜血向前扑跌,搂着芊芊滚作一处。

芊芊顿觉天旋地转,心子几欲呕出,好不容易停住,抬见耿照趴在自己身上,脸孔却埋?入绵软的硕乳间。芊芊双丸极是傲人,又大又软,料想他仆在乳上,不至摔伤头面,略微宽?怀,才发现他强有力的双手环在自己身后,稳稳托着背和屁股,难怪翻滚间不曾撞上坚硬的?地面,心底掠过一抹暖洋洋的羞喜:

「原来……原来不是我保护了你,仍是你保护了我。」

耿照身子一搐,头未全抬,闷声道:「芊……芊芊?」

芊芊破涕为笑,嗔道:「你认哪里啊!」然而清酲只得片刻,随着一抹快锐的危机感应?,兽性再度攫获了少年。他挟着少女一跃而起,将人掉了个头,环着她饱满的酥胸遮护在前?,缩头踉跄倒退:

刃冷情深|82「你别……你别过来!我……我……」

邵咸尊面无表情,哼的一声,一掌拍向芊芊的小脸!

劲风压面,芊芊连叫都叫不出,乳间束缚一松,耿照本能举臂,「啪!」两掌相接,被?打得滑开数尺,鲜血喷溅黄沙。

i”阿爹!」

邵咸尊负手行前,提掌照准跪倒的少年,芊芊拉住他的袍角,满面哀求。

又是……又是这副神气!邵咸尊望着女儿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毕生中最难忘?的一曰:一样的黄沙校场、一样的黝黑少年,—样的不动心掌,―样是胜负已分……这回,?他还要不要妄动恻隐,再饶了那厮,好教自己输去地位、输去机会,输去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i绝不!

尘沙迸散,芊芊失声惊呼,被一股无形之力推了开来。

邵咸尊杀意暴升,连银发女子的威胁亦抛到九霄云外,右掌划个半弧,朝耿照胸口一推?,看似平平无竒,然而掌胸间的气流挤压至极,翻腾如沸,映得周遭景物剧颤不休。台上谈?剑窃识得厉害,顾不得礼数,猛然起身:

「邵……休伤人命!」瞎喇一响,竟将交椅前腿之间的搁板脚踏踢碎。

邵咸尊施展的,乃是不动心掌的至极杀着,繁复的招式至此无用,气旋磁劲被升华成最?纯粹的力量,随手一推里包含了一十三种方向不同、质性各异的诡异劲道,或缠或绞,离合?并流,绝难抵挡,烕力犹在「数罟入湾」之上!

极招临头,无人堪救,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左手五指一翻,犹如鬼使神差,忽然扣住他?肘内的「曲池穴」。

曲池穴属土,五行土生金。这一扣之下,鼎天剑脉的致密真气随之迸入,邵咸尊的护体?功劲竟不能挡,剑脉的金行之气一插一绞,仿佛往木绞盘里扔了把钉子,掌中十三道明暗劲?力一拧,顿时凝滞不前。

不待对手反应过来,少年的手臂左翻右转、连绕几匝,震开掌势中宫直入,先一步桉住?了邵咸尊的胸膛。

全场惊得呆了,鸦雀无声,没人敢喘口气。

看来像是青锋照的邵家主在将胜的当儿,自把要害卖给了典卫大人,但为何要这样做,?任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日后市井议论,有说邵家主识才爱才,唯恐神功到处,一掌将典?卫大人周身经脉震成了一百零八段,才在紧要关头收手;也有说镇东将军权势滔天,连武林?的清流领袖亦不得不低头,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双方各执一端振振有词,就没吵出个结果来

芊芊本以为他要痛下杀手,及至耿照反败为胜,才知阿爹早有相让之意,顾不得摔疼了?的膝盖,起身欢叫:「……阿爹,阿爹!」脚步细碎,迳朝二人奔去。

现场最错愕的,要属邵咸尊自己了。

他不知这式「河凶移粟」耿照反复拆解过几千次,已将招数拆得烂熟,隐约觉得使青狼?诀的邪人手法固然凶残,打败自己的这招却是光明正大,以简御繁,每个动作都是精华,阻?嚼越久,越觉滋味不尽,获益无穷。

然而,比起它那难以捉摸的劲力,招式亦不免相形见绌,赞一句「博大精深」他是臺无?勉强的,心底服气得很首发:天天向上&如://况叩.口.?001110

耿照永远记得将自己击飞、甚至击得晕死过去的那一掌。毋须借助「入虛静」的法门,?那种胸口仿佛有数道劲力相互拉扯,彼此间臺不相属、完全无法抵抗的滋味,他就是想忘也?忘不了。求教于蚕娘,却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动心掌最厉害的,既不是招式,也不是劲力,而是做人处事的道理。」

「做……做人处事的道理?」

「没措。道理不直,站不住脚,就算面对极其弱小的抗问,也能被轻易驳倒;反之,道?理直了站得住脚,哪怕是千军万马到来,也扳不弯你的道理。所以说啊,不动心掌是没有破?绽的武功,处处留有余地,不横不暴,勿固勿进,反而难以抵挡,秘诀就在这『自反而缩』?四字上头。」

耿照陷入沉思,静默良久终于一笑,心悦诚服。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武功!武学的道理果然奥妙得很,处处都有启发。」

「话虽如此,也要看是谁使。」

蚕娘抿嘴一笑,指尖绕著白如狐毛披肩的发梢哼道:「以那厮德性,打死也不倌世上有?这种事,处处留力的不动心掌在他使来,怕是处处都要人命,其十三道劲力虽异,却全向着?敌人,哪里见得一丝反省?如此破绽便在肘内曲池穴。」

「既然他一意进取,断此关隘,就像切断了大军进发的道路,纵有千军万马之兵势,亦?不得不阻于此间,进退不得。是他把武功用笮了,可不是这门武功的局限。」

话虽如此,若无鼎天剑脉的嫩密真气,也无法如此轻易断去十三道劲力的供输,扰乱对?方掌势,取得一?那间的致胜之机。邵咸尊此败,可说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方以?有之,也不算冤了。

耿照凭借本能,恍惚间使出了克制「河凶移粟」的手法,至此才逐渐清酲,揺了揺昏沉?的脑袋,赫见自己一掌虛按着邵咸尊的胸口,却不明白发生什么事,迟疑道:「家主,这是?……我……」颅内忽激灵灵一痛,身子晃揺,几乎站立不稳。

邵咸尊心念微动,本欲出手,蓦听一人道:「家主关爱后辈,手下留情,这份胸襟气度?着实令人佩服。」却是李寒阳撤了双掌,掸衣起身。地上邵兰生依旧盘坐,闭目调息,面色?委顿,却不似先前那样白如尸蜡,显是抑住了伤势。

鼎天剑主已至,那是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邵咸尊权衡得失,几乎在瞬间便拿定主意,后退一步,先朝李寒阳拱手:「不敢当。李?大侠救命之恩,我代舍弟谢过,待此间事了,望李大侠莫嫌鄙门寒简,移驾花石律,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说着长揖到地。

「不敢当,家主言重了。」

李寒阳侧身让过,亦抱拳还了一礼,言色溫淡合宜,却无深交之意。邵咸尊点了点头,?望向耿照,时间之长,已略嫌失态,直到芊芊大著胆子轻唤了几声才回过神,分别对着凤台?、佛子以及慕容柔拱手行礼,弯腰据起三弟。

他虽败下阵来,倒也不算太难看,横竖有李寒阳的例子在前,大可故作潇洒一笑置之,?赚它个「有容乃大」的好名声。但邵咸尊却难得地沉着脸,连一句场面话也没多说,心神仿?佛被遗落在遥远的彼方,额前散发狼狈披垂,兀自不觉,默然片刻终于低头迈步,也没多看?芊芊一哏,梦游般挽着邵兰生,慢慢朝髙台走去。

凤台前的拉锯战也告一段落。原本疯狂失控的暴民们一个个怔在当场,狰狞的表情为茫?然所取代,被金吾卫砍倒了几人,忽于哀嚎声中椋醒,踩着满地鲜血尸骸没命逃散。

’白?王

耿照回过神,见这些宛若炼狱中跑出的流民自身畔奔过,每张脸上写满了惊惧、无助、?惶然不知所以,竟是感同身受:「他们是怎么了??我……我又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欲收拢安抚,忽听台上有人大叫:

「来啦……来啦!救兵来啦!」

喊叫之间铁蹄撼地,一路震山而来,大批铁甲骑军驰入山门,一进广场便散成数行,如?长龙般矫矢蜿蜒,直至凤台。鞍上骑士人人拖着粗绳网罟,见有流民即振臂甩出,或罗或绊?,不多时将流民赶至一处,悉数缚倒,台上欢声雷动。也不知哪个起的头,大喊:「将军!?将军!将军!」

劫后余生的仕绅贵人们,想起是谁以雷厉手段保住了众人之命,一时都忘了平日如何腹?诽慕容柔的诸般专横,无不髙声附和;若非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怕?连「万岁」都喊得出来。

数千名铁甲骑军掀起黄尘如浪,一路漫上山来,云遮雾罩,哪里分得清什么百姓流民??见场中还有到处乱跑的,便即拖倒捆缚,宁杀锴不放过。

耿照掩口避尘,一时间前后左右都是蹄声沙浪、奔逃哀告,不知该阻还是该救;蓦地一?骑穿出黄尘,索套迎面兜来,耿照又惊又怒,双掌一合,那骑士还以为自己套着了山岩铸铁?,丝纹不动,一怔之间身下倏空,竟是马过人留。

耿照拖着粗索一旋,直把那人当成了流星,「經!」撞下了另一匹马背上的覆甲骑士。?谷城铁骑本是精锐,前队遭遇变故,后队丝臺不乱,马缰一转,纷纷避开耿照所在,维持队?形继续围捕。

耿照松开了套索,想起他们亦是将军麾下,岂能伤阻?正没区处,忽听一人道:

「典卫大人,这边走!」却是李寒阳挟着两小,冒尘掠至。耿照跟着他左躲右闪,忽见?黄沙中矗着一团黑黝庞大的物事,飞步踏上,靴底传来坚硬光滑之感,恍然大牾:

广场中央的石莲台髙逾两丈,方圆两丈有余,其上遍铺青砖,规模与一幢具体而微的华?美精舍没甚两样。莲台周边包覆着九只巨大莲瓣,每瓣自顶端至底下的台座,均是以整块花?岗岩雕成,无一丝拼接嵌砌,取「九品莲台」之意;第十瓣留作梯台,亦是全岩雕就。

如此讲究之物,自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造成。

这九品莲台本是大跋难陀寺所订,搜选石料、委托名工雕錾,动员偌大人力,费时九年?才得完成,原本打算于今年佛诞大会时装置妥当,以取代现有的经坛,亦合一个「九」数,?却被经略使迟凤钧徴用,直接让人搬上莲觉寺,就地砌起基座,组装莲台。可怜大跋难陀寺?粥香都没能闻上,连粥带锅全给人端了,碍于凤驾东来,谁敢说个「不」字?

莲台本是给佛子说法用的,不料三乘论法竟成了比武大会,自然派不上用场,此时倒成?了四人的避难处。片刻尘刮稍靖,阳光穿透消淡的黄霎,耿照挥开泥粉,居髙临下一望,赫?见凤台及两侧髙台的入口前尸体狼借,遍地褐渍,惨不忍睹,锴愕得说不出话来。

「李大侠!这……这是-

「这便是镇东将军的正义,我已看到了。」李寒阳伫立凝眸,神情肃穆。「对将军而言?,牺牲或不可免,只能尽力减少伤亡。有这等心思,五万流民至少能活一半,不用担心将军?屈死百姓。」

耿照愣了一下,才体会出话里的残酷。五万流民的一半……那是足足要死两万五千名无?辜百姓!两万五千具尸骸,足以阻塞东海任一条河川;堆置旷野,触目便余猩红!苍天在上?,这……这怎么能说「不用担心」!

这话从李寒阳口里说出,分外令人难以接受。

「我记得……记得李大侠曾说,人命是不能放在秤上衡量的。」耿照全身僵硬,握着石?莲瓣绿的手掌微微颤抖。他很讶异话说出口时,听来竟是如此冷静甚至冷酷。

一定是话里那极端的残酷,抹去了生而为人的溫度罢?

「要死多少人,才能算是少?活了两万五千人,那是天大的功德啦,这样还不知足,是?我太贪了么?」

少年并非有意嘲讽,李寒阳明白。他只是打心底迷惘起来,不知还能相倌什么。

看遍沧桑的游侠忍着疲惫与无力,转头正视少年。

世上有些事即使无能为力,仍有一试的价值,且应当不断尝试,并相倌它终能成功;这?样的坚持,叫「倌念」。人生于世,每一天每一处都有倌念遭受打击、崩溃破灭,因为倌念?非常脆弱,既抵挡不了刀剑,也无法替代溫饱,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失败的远比成功的多。?然而,哪怕这几千几万次的尝试,最后只有一个成功,这个孤独的成功都将改变世界。

就为这点可能吧。

「对,你太贪了。」李寒阳正色道:「你可以让自己不要那么贪,如此一来,下回就会?好过些。或者想一想应该怎么做,才能满足这样的贪念。」

耿照霍然抬头,顺着李寒阳的指尖,再次把视线投入那不忍卒堵的修罗场。「三川溃提?,央土要死几十万人;两国交锋,死伤更不在话下……无论天灾****我们都使不上力,但今?天不是。你记得方才与邵家主交手的情形?」

耿照一遭,揺了揺头,忽然明白他的意思。

「安置五万人,你我都做不到。慕容将军在那个位子上,或有法可想,所以我只要确定?他有那个心。」李寒阳低道:「但今日莲觉寺之惨剧,却是有心人所致。我们既安顿不了五?万人,连阻一阻几千名铁骑也办不到,不如专心应付几个有心人,莫让无辜之人再遭毒手。

耿照省悟过来,好生慚愧,抱拳俯首:「多谢李大侠指点!」

「不敢当。我先往越浦安顿孩子,典卫大人可于驿馆寻我。」说着携二小步下莲台。此?时黄尘散尽,诸人见流民被制,纷纷山呼「将军」;又见耿照站上莲台首发:天天向上6?卞邙://况叩乂卯也日-1。3恥想起是他打赢了邵咸尊,爱屋及乌?之下,不由叫起好来,现场一片沸扬。

「大人适才问我-

李寒阳走下几阶,忽然回头,淡淡一笑。「要死多少人才算少,我心里所想,是『一个?都不能屈死』。然而行走江湖至今,有时做得到有时却不能,唯心中这把臭尺从未改过,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多谢……」在荒谬绝伦的叫好声中,耿照冲男子负剑的背影长揖到地,哏眶微热,心?中渐渐不再迷惘;李寒阳只摆了摆手,牵起两个孩子,狮鬃般的蓬发终没于阶下。没人知道?耿照何以对手下败将执礼如斯,只是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少年,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邵咸尊对「不动心掌」甚有倌心,一直以来都是。

其师植雅章生前是东海赫赫有名的髙手,号称「天下慢掌第一」。

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对比其声名,「天工昭邈」植雅章仍是实力远被低估的人物?。谦冲自牧、韬光养晦、严以律己……讽刺的是,这些如今被用来形容邵咸尊的溢美之词,?最初都是他从师父身上学到的,差别在于植雅章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他却是做给天下人看。

昔年沧海儒宗开枝散叶,以东海为基地,脉延却遍及东洲各地,青锋照亦是儒脉之一,?打铁也好、练武也罢,不过是修养心性之用,与洒扫应对进退相仿佛,均是庭训的一部份,?掌门人看重的是心性修持,不是刀剑争胜这种无聊之事i自他入门以来,师父总是这样说。?虽觉迂腐,但出于对师父的敬爱,邵咸尊从没有怀疑过师父的真诚,愿意试着去相倌他是对?的,无论听来有多么可笑。

江湖争霸,心性能干什么?凭借的是武功,是钱财权柄!

青锋照若无绝顶的武功、绝顶的技艺,与魈山派、巴夔帮这些三流势力有什么两样?便?想闭起门来修养心性,灾祸照样破门而入,想躲也躲不掉!

可惜他的师父永远不懂。

植雅章行事有种武人罕见的书生气,更像读书人而非江湖客。

他执掌门户时,每日升坛授课,讲解经书、武艺及铸炼之道,不止入室和记名弟子须入?座听讲,连打扫的小厮、伙房的杂役等,也可以列席旁听,座次当然得排在两班弟子之后,?往往堂外阶下摆个蒲团亦作一席,但总是挤满了人,不曾有过虛位。

这些出身卑下的孩子明白,这是他们脱离贱籍的希望。若资赋过得去,能把掌门人传授?的口诀心法练上,不定能得门中尊长赏识,记名录簿,从此成为青锋照外堂弟子,虽比不上?入室嫡传,好过一辈子打下手。最不济也能多识几个字,离开这里出去谋一份体面的差事,?算对得起家中父母了。

邵咸尊对师父这种私塾先生似的癖好,多半一笑置之。门中的师长对此颇不以为然:本?门择徒,首童出身!寒门多蹇,尚且不能溫饱,出得什么人才?却为他们坏了祖制!三番四?次苦谏未果,心知掌门人虽然处事溫和,唯性子执拗,决定了的事说也没用,这才不再浪费?唇舌。

青锋照的叩胫台三年一开,对外招收门徒,同年入门之人不分长幼,以平辈之间通行的?「字」相称。邵咸尊是植雅章第一批收入门墙的弟子,最有希望成为大师兄一一这是对掌门?人指定的继位人选的尊称一一同年的俞咸威、赵咸诚等武功均不如他,又自恃出身,对外堂?弟子一贯倨傲无礼,不得人望。

众人心中,都盼望由待人宽和的邵师兄出线,成为青锋照的下一任掌门,总好过那些心?髙气傲、目中无人的世家子。

邵咸尊不是没想过掌门大位,只是在他心底,更着紧那个行为迂阔可笑、很有几分书呆?子气的师父。虽然师父本领要比他大得多,若无他跟前背后地照拂着,哪天怕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就这样,邵咸尊在青锋照的头一个十年倏忽而过,烦恼不多,青云直上,一天活得比一?天滋润,直到一名不速之客造访师父的书斋为止。那人未经门房通报、没惊动师父以外的任?何人,甚至无人看过他i邵咸尊是从八角桌上的两盏冷茶,才意识到稍早师父房里有人,而?他才刚从书斋唯一一条连外的回廊上走过来,根本没见有人离开。

从那天起,师父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独个儿想心事,神情总有股说不出的凝重。?「咸尊,武林要生事了。」有一晚他秉烛侍读之际,师父突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有些人?……有些不安本分的人,想要恢复古制,重现已逝的过往辉煌,为此他们要制造事端,伺机?作乱。」

「您……怎么知道的?」

他忍住没问书斋那晚的事,这才注意到师父手里把玩着一块巴掌大小、形式古朴的铁牌?。植雅章抬头望见,淡淡一笑,将铁牌递给他。师父掌心的余溫还残留在冰冷的镔铁上久久?不褪,握紧时似还有些灼人,可见用力。

铁牌正面阳刻的,是个篆写的「御」字。植雅章一边观察弟子的神情,淡然道:

「我见你在钧甄阁翻过《抢海事录补遗》这部书。你对沧海儒宗的旧事了解多少?」

沧海儒宗极盛之时,分支以千百计。中枢除了正副宗主、四端四教八部执事,以及咨议?局内众耆老之外,最著名的便是三槐、六艺、九通圣。

「三槐」指的是构成儒门核心的司马、司徒、司空三大家族,历代儒宗之主出身三姓者?,十有六七,此三家可说是儒宗内最庞大的权力集团,又称「三司」;伧4刃冷情深运海儒?宗淡出江湖,最终消失于东海舞台,与三槐势力的没落密不可分。「九通圣」

则是外系菁英,虽未能直接参赞门务,却以倌使之姿活跃于儒宗与江湖;教门没落后,?现今更成为》v方儒脉的代表人物,声名盖过了昔日的山门正宗。

至于「六艺」,可说是直属宗主的嫡系人马,地位极高,最重要不过一一他忽然会过意?来。儒门六艺,左辅右弼!礼、乐、射、御、书、数,这枚铁令所代表的,正是六艺行四的?「御」!

植雅章淡淡一笑。

「你方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须知儒门六艺的『射』字令,乃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探子?,儒宗隐没的百余年间,依旧运作如常。因为这枚铁令,让我知道许多旁人无法得知的消息

他自爱徒手中取回权杖,仿佛心疼他的年少,还不应当负荷如此重担。「将来有一天你?会继承这枚权杖,以及我在组织中的地位。那是很沉重、很沉重的负担,你要做好准备。」

「徒儿……徒儿绝不辜负师尊期盼!」邵咸尊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那晚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从那天起,他拼命钻硏「不动心掌」,付出数倍于往常的时间心力,不但要在三年一度?的大比中夺得魁首、成为青锋照第四十七代的「大师兄」,更要拥有匹配这块儒门铁令的实?力与资格。

植雅章则变得更沉默也更焦虑,仿佛承受着外人无法了解的巨大压力。

他严厉督导弟子练武,对铸剑的要求提髙了一倍不止,囤积武器粮食,乃至下令伙房、?杂役等都必须参与实战的对打练习。在旁人看来,掌门正积极面对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事,但?他们甚至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这场盲目备战的髙潮,在植雅章宣布提前大比时到达了顶点。

掌门人不仅一意孤行,更破天荒宣布:除了记名、入室弟子,门中余人均得参加考校!?达到标准的一律录为弟子,得到名次者直接收入掌门座下,成为青锋照的入室嫡传!

此话既出,师叔们一片哗然,长年累积的不满终于爆发。而日日于讲堂旁听的小厮杂役?则摩拳擦掌,欲把握机会跃登龙门。入室弟子鼓噪骚动,连外堂的记名弟子也常借故找下人?麻烦,门中气氛紧绷,冲突无日无之。

「各位师兄弟请听我一言。」

最后,邵咸尊不得不出面,私下找齐了师兄弟,将他们安抚下来。「我等埋头练了这么?多年的武艺,受掌门人及师长们殷切指点,岂能输给理头瞎练的外行人?若在大比之外为难?他们,倒像我等心中畏惧,怕了人家。何不在演武场上光明正大,教他们点做人处事的本分

众人听得大声叫好。?「邵师兄说得是!」

「合该如此!我们是什么身份?还怕杂役不成!」?「教那帮痴心妄想的下作,瞧一瞧本门的嫡传!」

然而邵咸尊心中所想,却是那日掌门人在内堂勉励众弟子之后,特意将六位师叔留下,?闭门宣布的一席话。「咸尊,你也来听。」门扉阖起前师父瞥了他一哏,将他唤住。

「江湖将乱,不可无备。本门以铸炼行文章事,武艺虽然精深,奈何须费十数年的光阴?、千锤百炼,方能稍窥门径,唯恐世局变换,时不我与!有鉴于此,我决定向芥庐萆堂寻求?协助。」

师叔们闻言色变,齐齐起身:「掌门人!」

植雅章微微揺手,继续说道:「本届大比魁首,将继承我之衣鉢,授予我所修习的一十?三门上乘武艺,并持倌物前往飞鸣山,带回芥庐萆堂的不传秘剑。日后接掌门户,方有灭魔?除妖、勿使祸世的本领。」他一贯的自说自话,态度虽然溫和,却没半点听进旁人的言语,?几位师叔岂肯甘休?再顾不得君子斯文,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着插口,堂里一片哄乱。

主持钧甄阁的俞雅艳俞师叔最是老成,始终不发一语,待众人口干舌燥之际,才离座行?礼,打破了沉默。

「掌门人舂秋正茂,便要虛位禅贤,却不急在一时三刻。赴萆堂求剑,历来都是大事,?秘剑所托非人,对飞鸣山那厢也难交代。我等对大位俱无非份之想,便是花上十年二十年的?光阴肓才,亦无萧墙祸首发:天天向上…如?3111?虞,掌门人万勿见疑。」

这话说得极重,谁也想不到平日和颜的人发起火来,措辞竟强硬如斯。

掌门人处事没什么架子,师叔们在他面前少了顾忌,尽管骂人抨政无不是文诌诌的一大?套,也算有什么说什么了,厚利处未必稍逊于此。但俞雅艳绝非是好逞口舌之徒,行止一向?比言语更具分量,「經!」擎出佩剑交与左手,却将右袖挽起,架上剑刃。

「钧甄阁为本门蓄才,不于江湖争胜,用不上这只右手。卸与掌门,亦为我等明志!」

「华甫不可!」众人惊呆了,知他不是说笑,赶紧喝止。

掌管刑典的明正堂主事季雅壮季师叔在七人中最是年少,一向口不择言,冲动的性格比?之年轻人亦不遑多让,情急之下,回头冲掌门人叫道:「从来都是你说如何便如何,有哪个?说过一言半语?今儿谁惹你了,犯得着这么逼人!你决让华甫把剑放下!」说到后来眼?眶微红,犹对他怒目而视。

「子雄,不可对掌门人无礼!」

兪师叔厉声斥暍,随即闭目仰头,沉声道:「掌门人,但教本门上下从此一心,再无猜?忌,流这点血也尽够了。」「华甫住手,莫做傻事!」「掌门人,你……你也说两句啊!」

—?^^^^^!

邵咸尊为之气结。

俞、季几位师叔以为提前大比,又送继承人上飞鸣山,是师父想要寡占大位的布置。殊?不知师父虽是柴薪脑袋,却比他的师兄弟又聪明些,若非被逼到了头,断不会行此极端。师?叔们是冤枉他了。

邵咸尊所虑,与他们全然不同。

俞师叔那句「春秋正茂」,令他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蓦地想起另一种可能。?「华甫,把剑放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掌门人低声道,神情看起来疲惫不堪。

短短两句自不能打消俞师叔苦谏的决心,直到掌门人一言不发解下腰带,一层一层掲开?里外衣物,袒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来。

内堂里一片死寂,只余粗浓措落的呼吸声。植雅章的左胸有一枚拳头大小的乌紫斑痕,?乍看像是瘀青,颜色却深沉得多,周围肌肤呈现某种带紫的蜡黄,总之十分诡异。

「这是……」兪雅艳扔下佩剑,趋前观视,不看还好,一看声音都顫了,愕然脱口:

「掌门人!这伤一一」

「没治。」植雅章淡淡一笑,重新穿好衣服。「对手所发劲力凝而不散,数月以来,我?用全身功力将它封在胸口,依旧不能阻止,也无法祛除,只能任其一寸寸断血塞气,腐坏筋?肉。待异劲穿透肺腑,触及心脉,便是我的死期。」

潜伏数月而不散的劲力,简直是闻所未闻!六人面面相觑。季雅壮桉捺不住,振臂嚷道?:「究竟是谁打伤掌门人,与本门为难?我等便是拼了性命i」

「我没看清他的真面目,只知是个黑衣人。」植雅章打断了他。「交手三合,均为试探?,我知对手修为之高,平生仅见,不敢托大,遂以『数罟入湾』牵制,欲施展『河凶移粟』?时,便即中招。」

「数罟入湾」是威力绝强的进击招数,用以牵制敌人,那是富守于攻、攻守兼具的意思?了。然此法不存于套路,众人听掌门人说起,不由得在脑海中试演一遍,果然妙极,怎自己?就没想过这般运用?季雅壮随手比划,几乎脱口大赞,片刻才想起此时不宜,赶紧将半举的?两只手放下,幸旁人各自心思,未有留意。

兪雅艳想了一想,又蹙眉道:「掌门人以右掌施展『河凶移粟』,这攻守间的转换堪称?无懈可击,便是三方受敌,尽也当得。那人如何能寻得破绽,数击掌门人胸口要害,留下如?此凶劲?」

植雅章惨然一笑。?「他只用了一指。」

六位师叔自踏出内堂,仿佛变了个人,与掌门人连成一气,逼着弟子们练功,连最溫和?的俞师叔也不例外。关于堂议众说纷纭,有说师叔们赌了彩头,牵涉极大,这回是真的输不?起,也有人说是掌门人动之以情,说服了众人……

只有邵咸尊明白:以师父的修为,任两位师叔联手都讨不了好,对方能以一指之功,伤?他到这般田地,当真杀进青锋照来,「灭门」云云绝非危言耸听。这是本门百年未遇的空前?大危机。

虽说师父没见到凶手的真面目,可没说猜不到是谁,震惊过后,到底是俞师叔老练,最?早恢复镇定,想了一想,沉道:「伤而不杀,这是裏胁之意了。」众人闻言一凛,见掌门人?垂眸不语,显然心中不是没有答案,一致扭头,静待掌门人发落。

「咸尊,你先出去。」此后的堂议,他便未能再与闻。

邵咸尊幷不在意。四十七代弟子中,只他一人被留在内堂,而众师叔对此皆无异议,仿?佛理所当然,其中意义不言可喻。比起在这种地方闹别扭,邵咸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从师父的话里得到灵感,重新钻硏「数罟入湾」这一式,试图增益修补,以提升不动?心掌的威力。在他看来,本门的武功不能说不厉害,然而失之于溫吞,内功修为须耗年月,?倒还罢了,手底的路数却也拖泥带水扭扭捏捏,不能禆补其阙,是为大害。以书呆师父的修?为,若铁了心欲致对方于死,岂能被轻易击中心口要害?

说到了底,就是迂阔自误。

身为青锋照第四十七代的首徒、未来的掌门人,他绝不能再犯这样的锴误。

这可不是自我陶醉。无论对方意欲何为,只要青锋照一日不屈服,植雅章指定的继承人?必是对方的下一个目标,这也是书呆师父之所以执意将人送上飞鸣山的重要原因一一想在芥?庐萆堂的地盘杀人,要比杀入青锋照困难多了。本届大比的魁首不但将负起青锋照的未来存?续,并从夺魁的那一刻起便有性命之优,怎么都说不上是好事。

瞧我的罢!书呆师父。我……我会守护青锋照的。

少年老成的年轻人挥汗如雨,自残般进行着超量的艰苦锻炼,带着无畏的昂扬笑意。

三个月的时光倏忽而逝,植雅章的身体已虛弱得再难掩饰,弟子们都察觉掌门人的气色?极差,咳得像要呕出心子一般,掩口的方巾上总染着茶褐色的深溃,出入无不由俞、季两位?师叔陪同,丝臺不敢大意。

考校大比就在这种山雨欲来、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氛下展开。

原本内外堂弟子加起来不过七八十人,算上杂役之后,人数一下暴增到三百余,一天根?本比不完,只好两两分组,一对一捉对厮杀,败者洵汰;一直比到了第三天,两排分组树列?的顶端才各自诞生了最强者。

邵咸尊这组可说是臺无悬念,另一位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绝大部分的人甚至是头一回?见到这名黝黑结实的乡下少年,只知铸炼房里大伙都管叫「屈仔」,也不知是名是姓。

首轮的头支签,屈仔就抽中了外堂弟子,那场比斗根本没人留意。

季师叔是风刮火燎般的性子,一上来就让十二人分六组同时开打,他自于髙处观看。反?正全是内外堂弟子对上杂役,结果不言自明i与季师叔的预料相去不远,除了屈仔,其他杂?役可是结结实实挨了顿好打。

铸炼房干的是体力活,膂力大些、手脚俐落些,也不是竒怪的事。况且他对上的外堂弟?子资质平庸人又懒惫,连名儿一下都想不起来。树大有枯枝啊!掌门人录籍的标准较前人宽?松,长此以往,岂无积蠢?当时季雅壮是这么想的,心中不无喟叹。

谁知屈仔二度遭逢外堂的记名弟子,仍是得胜。

待第三场对上赵咸诚时,季雅壮也坐不住了,唤弟子去请掌门人,负责其他组别的师叔?们都暂停督战,围了过来,屈仔恰以一式「刍薨往焉」将赵咸诚打出土方,却在最后一刻拉?住了他。素来自负的赵咸诚面红耳赤,不及揖礼,怒目顿足,推开人墙狂奔而去。

赵咸诚在一干入室弟子中武艺出众,甚至比兪雅艳的亲侄俞咸威更受瞩目,连师长都看?好他在最终决赛里与邵咸尊一斗,若掌门人的爱徒不小心失常,没准四十七代的「大师兄」?就姓赵了。

(这是……本门的嫡传心法!〉俞雅艳看出屈仔的手法功架,绝非土法炼钢而成,心念?一动,拱手低声道:「恭喜掌门人,收此佳儿!」

植雅章揺了揺头,环顾身畔诸位师兄弟。「这孩子是谁的私椒?」

桉青锋照的门规,正式收徒须有掌门人的许可,植雅章刻意用了「私椒」二字,是给私?下违规传艺之人一个台阶下,表示不予计较。然而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四道目光由疑惑、茫然最终转为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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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铸炼房的火工杂役,竟靠着旁听掌门人的口述,自学练成不动心掌!

这是绝顶的资赋,万千人里也未必能出一个,是天赐之竒才!本门的武功,合修为、颖?悟、心术于一炉,三者缺一不可,纵有过人的牾性解通套路,亦须有晴雨不懈之功锻炼修为?,更童要的是读圣贤书陶冶心性,方能达到仁术之境。以上种种,有哪一样能够不习而得??这是天功啊!

「孩子……」俞雅艳正要将他唤来,却为掌门人所阻。?「等比完再说罢。」植雅章淡然道:「才第三场不是?」

众人给泼了盆冷水,猛想起还有邵咸尊在,俱都噤声。季雅壮甚至朝他投来安抚似的一?瞥,其实更多是为掩饰自己的困宭,以及内心的些许歉疚不安。

如此廉价的同情,师叔还是自己留着罢。邵咸尊不露声色,應中冷笑。

他比任何人都早注意到这名横里杀出的火工杂役。从屈仔晋入第二轮,邵咸尊便留心观?察他的打法,惊讶之余,亦不免有一丝赞赏,但很快他就明白此人不足为惧。

第二天的分组赛事在众人的期待下告一段落,火工杂役屈仔连战皆捷,以黑马之姿,成?为角逐魁首的雨名候选之一。为防落败的弟子滋事,季师叔特别在明正堂安排了厢房让屈仔?休息;而备受师长关爱、同侪簇拥的邵咸尊,是夜房外却少了平日的热闹,来为他打气的内?外堂弟子零零星星,与前日判若两地。

「阿爹?」芊芊娇嫩的喉音将他唤回了现实。

邵咸尊身子未动,却有种自深水中冒出头的措觉,周围嘈杂的人声背景突然鲜活起来,?仿佛一瞬间通通涌进耳朵里。

「没事。」他紧了紧罩在破烂衣袍外的褙子。那是芊芊从随身简囊中翻出来给他披上的?。「小心照看你三叔,别让他胡乱起身。」

返回髙台后,考虑到邵兰生的伤势,当众倒卧未免不雅,慕容柔着人在第二层的僻静处?架床设座,供他们一家三口歇脚。邵咸尊也不推辞,裏着褙子滑入座椅,凝着场中黄尘缕缕?,却仿佛有些散瞳,眸光总在虛空处。

邵兰生躺在一旁,慕容柔的手下因陋就简,用长竿和布匹搭就克难的竹架床谈不上舒适?,总比幕天席地强。况且只要邵兰生稍一动,就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对确保三爷老实躺着?颇有禆益。

「兄长,我-

「闭上嘴好生歇息。」邵咸尊揉着眉心,语声瘠哑,似乎连转头都懒得。「你不累我都?累了。回去再说。」邵兰生望了他好一会儿,才侧过半身,不再说话。

与屈咸亨的那场比斗令所有人不敢置倌,唯一不觉得意外的只有他自己。

邵咸尊早就明白,这个半路出家的杂役绝非敌手。屈仔的武功就像是最最道地的青锋照?嫡传,简直比那几个死板的师叔还要死板,从他伸手拉赵咸诚的那一刻起,邵咸尊就知这厮?完了,在他精心改良的不动心掌之前,屈咸亨一一那时他还叫屈仔,既不是名也不是姓,就?是个绰号而已!只能靠皮糙肉厚苦苦支撑,臺无招架之力。

屈仔没受过门中的师长点拨,掌法套路或可自学而成,内功却不能无师自通。

然而他的筋骨却是天生的柔软强轫,能以极小的动作卸去劲道、化消冲击,便如身负内?功一般,耐打的程度倒是大出邵咸尊的意料。

起先他每隔几招才挟以一式改良过的不动心掌,但随着屈仔越战越勇,邵咸尊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这家伙明明就不是自己的对手,却像披了龟板似的,怎样都不肯认输,老着脸?皮一迳缠夹!

〔可恶!〉邵咸尊决定结束这场无益且无聊的纠缠,场面倏然为之一变。

那是单方面的躁蹢虐打,简直和私刑没两样。屈仔头破血流,所经处黄沙赤染,令人不?忍卒睹。

「掌门人!」季雅壮看不下去了,若非青锋照于大比有着极严格的规范,他几乎要跳下?场救人。「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认输还不行么?让他们别再打了!」

场中变化却比师长们的反应更迅急。

季雅牡语声未落,邵咸尊四式连环,精心改良过的「数罟入湾」威力惊人,膝锤撞得屈?仔身子腾空,仰头甩开一道血鞭!俞雅艳、季雅壮等均料不到有此杀着,未及防范;若植雅?章修为尚在,或来得及出手,但此际说什么都迟了。

就在屈仔摔落地面、邵咸尊挥掌窜前的?那间,一抹翠影横里扑至,趴在倒地不起的屈?仔身上。邵咸尊尚未看清来人之面,鼻端蓦地嗅到一缕熟悉幽香,吓得魂飞魄散,拼着身受?内伤也要硬生生挪开,这一掌「河凶移粟」打在她起伏有致的娇躯畔,残存劲力将地上青砖?轰得四分五裂!

那人尖叫一声,片刻才抬起一双婆娑泪哏,颤声道:「邵师兄!不要……不要杀人!你?……你的样子好可怕……」

好。你说的,我都听。你别怕。

邵咸尊心想,张口却没能吐出半个字,腥咸的鲜血涌上喉头。那十三道劲力被他不顾一?切地撤回三成,等于打在自已的身上,伤得比屈仔还重,哏前一黑,登时人事不知。

俞秀绵是俞师叔的独生女,芳龄十二,邵咸尊很喜欢她一一这个说法其实不太准确,该?说青锋照上下每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没有不喜欢俞秀绵的。人人都梦想日后能娶知书达礼、?美丽大方,却又带有一丝独生女娇气的秀绵为妻,差别只在于敢不敢公开表露罢了。

当邵咸尊酲来的头一哏,见是俞秀绵坐在榻缧,细细呵凉汤药时,差点以为自己已登上?西方极乐,天女相伴,不过如此。青锋照一向规矩大,男女有别,礼教之防极严;但俞秀绵?不仅是俞师叔的掌上明珠,掌门人也极是宠爱,什么规矩一到她这儿就算没了,她若吵着要?来服侍汤药,料想阻碍不多。

这令他欣喜若狂,气血一冲,差点晕死过去。

兪秀绵武艺平平,从父亲口里听闻邵师兄的伤势,乃因生生撤回掌力所致,以为是自己?的锴,在邵咸尊昏昏醒醒的这段时间,她衣不解带尽力照拂,谁来劝也不肯离开。

邵咸尊见她眸中血丝密布,心疼不已,蹙眉道:「你几日没睡啦?弄坏了身子怎办?」?秀绵掰着手指,来回几遍都算不清,咧嘴傻笑:「不知道。我现下昏沉沉的,算不了啦。我?……我先睡会儿。」咕咚一声趴倒桌畔,不多时便传来轻细鼾声,宛若猫儿。

邵咸尊忍着笑不敢惊扰,见她背影纤细,臀股曲线却玲雄有致,犹如一只圆熟的薄皮蜜?桃,忽觉这画面美极,便是此刻即死,人生也不柱了。往后几日,秀绵天天都来,邵咸尊如?置身梦中,整个人晕陶陶的,迟了几天才想起不对。

秀绵说他昏厥三日,再加上酲来后这三天,今天已是第七日。七曰之间,来看他的人未?免太少。以掌门人钦点的「大师兄」,同侪师长的表现也太冷淡了些,青锋照的风气说不上?趋炎附势,但儒门的繁文缛节一样没少,送往迎来极是讲究,此事委实太不寻常。

只有一种可能。

「大比……」心知此问可笑,出口都不禁有些赧然,生怕秀绵笑他儍。在他昏厥以前,?杂役已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压着屈仔打足了一刻钟,胜负臺无疑义。「是我赢了,对吧??掌门人宣布了么?」

秀绵正为他盛药,身子一颤,忽然停下动作。

不妙。依书呆子师父的迂腐,很可能因为双方尽皆倒地,而宣判比斗中止,坚持两人伤?愈后再打一回,哪怕结果还是一样。邵咸尊心中嘟囔着,面上故作轻松,耸肩道:「看来得?再打一回啦。屈仔伤得重么?几时能酲?」

秀绵坐回锦榻畔,少女溫溫融融的怀香蒸得他心魂一荡,面颊微热。「他早就酲啦。打?完没多久便能下床走动,生龙活虎的,季师叔说他壮得像头牛,再挨几下也没事。」

邵咸尊心圼颇不是滋味,却不好对她发作,干笑两声,并未介面。

秀绵似是字句斟酌,停了片刻,才道:「他休养了一日,掌门人着阿爹和季师叔带他上

山啦,咋儿才回。师哥,我年纪小不懂事,不知该劝什么,可在我心里,你……你永远都是?青锋照的大师兄,谁都比你不过。」露出领口的小半截雪颈泛着眩目的酥红,滚烫的面颊连?两人间的气息都熨暖了。

邵咸尊愣了一会儿,才突然会过意来,全身冰凉。

「我输了??怎会……怎会是我输了?怎能是我输了!」手掌一翻,冷不防攫住柔荑,用?力之猛,掐得秀绵迸泪犹自不觉,嘣声叫道:「是季师叔,是不是?定是季师叔……不!师?叔们都一样,你阿爹也有份的,是不是?定是他们联合起来,逼师父送屈仔上飞鸣山的,是?不是?」

邵咸尊未及反应,已被反手一掮,打得仰天倒落,哏冒金星。

火钳般的钳制一松,血液冲过瘀肿的手掌,秀绵顿觉刺痛难当,扑进那人怀里哭道:「?呜呜……阿爹!疼……好疼……」

来人正是俞雅艳。他俯视榻上苍白失神的青年,似鄙似怒首发:天天向上!^如:?//恤.加如3-1[眞又带有几分惋惜,沉声道:「我和你季师叔?都力劝掌门人,大位宜立亲立长,门中方能和睦,可惜他就是不听。执意立咸亨为首徒的不?是旁人,正是你的好师父,你莫含血喷人!」

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长亭第五十七 折用无所用虎嗣龙承第八十八 折至诚无碍心若镜台第九三 折一泪映红妆怜月照影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鸟伏形第八十三 折灵剑穿心腹生火齐第百五六 折笼鸟掩借伽蓝喙底第百三十八 折偷龙转凤冷炉红釭第二零零 折未尝乳子诱君以深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现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第百二十六 折岂不同悔共语今朝第百六八 折师出有名暗夜惊心第百零六 折天仗风甫八寒阴狱第百九七 折长恶不悛谁堪强怙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瓯第八五 折品幽合卺jin谁日可杀第百六六 折诳世弥弥第九十 折刀似蚕覆唤子如殇第百五三 折毫厘之差满盘尽墨第七七 折宜在上位提借锋芒第百零九 折坛宇论战慈悲喜舍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无楼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响屧凌波第二一四 折至此无争混一执筹第百九十 折心归寂灭万籁俱无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红为郎君羞第八十六 折孰为牙爪孰为骨梁第七六 折圣愚不肖鱼烂而亡第百五九 折谁应念我付君完璧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洁何守第百八 折凝宫镇脉蚁聚蜗争第九九 折世无所制圣佛遗愓第十 折狂歌策马十步一杀第十九 折九幽泉下快斩无双第四一 折思见身中照蜮冥途第七十 折鞭长莫及避坑落井第百零一 折剑与君同以心传心第百二十八 折真龙一怒上彻云表第百八四 折旧人长随阳差阴错第九七 折绿柳迷阵樱庭分香第四十七 折青娥结草宝刀神术第百零三 折本我无相佛映琉璃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戏祸起青衣第五十八 折云屏雨幕玉壑箫声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百零七 折义无反顾其重千钧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祸自知第八二 折兽伏而出蛇蝎心计第七一 折三尸化无虚镜断肠第四十六 折雪股采心截蝉玉露第百八十 折与尔同销玉波盈盈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九五 折一蒲轮替宗隔世违命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二零四 折杀赦两难胡为干城第六三 折玄嚣八阵伊梦黄粱第百六二 折坐见悔吝蝉鸣夜柳第百十三 折难陀现首代战者谁第九三 折一泪映红妆怜月照影第二一三 折双元铸心恩怨到头第六 折虽死犹生烽火绝地第七六 折圣愚不肖鱼烂而亡第百八一 折群邪之首洞烛虚境第百 廿三折梦外冰凝古石含菁第七九 折风停柳岸映日朱阳第六一 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旧园曾忆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轮徒自缄忆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第五九 折五蛇为辅不令而行第十六 折逾子之墙明栈秋霜第二零七 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第八五 折品幽合卺jin谁日可杀第三十九 折腿似蝎尾气若雷卫第百七九 折牙莹骨座剑血魂收第二零七 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无楼第百一 折奔雷殒日明镜高悬第八五 折品幽合卺jin谁日可杀第百六四 折故人长别此番曾梦第九六 折驱民为剑刀血翼扬第百十四折九诀三易起手无回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觞堪治魇疾第百八 折凝宫镇脉蚁聚蜗争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惧第三十九 折腿似蝎尾气若雷卫第三十一 折天罗宝典五艳妍心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视刃淬锋极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矫矢腾空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二一九 折山涧埋骨呆若木鸡第二十八 折蛇虺当道落羽分霄第二二二 折夜刀胜雪素手合凝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惊风雨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无双将门第五 折剑罡通天地母神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