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五二 折其气周流香卷云收

耿照在苏合熏的引领下出了冷炉谷,星夜兼程,赶到血河荡附近时已近平明,东

方微露鱼肚白。他在附近一间野郊铺子用茶用汤,就着晨曦沿河寻路,过程却比想象

中耗时,待找到那块肖似石狮的记号石,已是日正当中。

所幸水潭左近十分荒僻,莫说行人,连猫狗都没见一只,不过才十数天光景,树

顶藤蔓已垂至石上,耿照用向苏合熏借来的短匕挥斩藤荆,清出一小块空地来,挪开

石头,以匕作铲,将包着肮脏外衣的金甲掘了出来。

当夜匆匆掩埋,没能仔细清点,但由包裹的布疋看来,该是原封未动,显然雪艳

青一直没能重返此地,起出她珍逾性命的金甲。耿照按甲片大小、形状,依序迭将起

来,以降低搬运时的累赘,同时剥除了甲片内的棉革衬里,减少层层相垒之后的体积

;饶是如此,重新收拢的金甲仍是偌大一包,无论背到什么地方,很难不引人侧目。

冷炉谷外颇有几处聚落,最大的镇子里有千余户,种菜养鸡,足以支应天罗香的

日常用度,更遑论往血河荡的路上,已切过越浦城郊的最外围,道上不止多见百姓,

甚至有赤炼堂的堂口据点、明桩暗哨,伪装成茶棚店铺一类。负着忒大包金灿灿的物

事,光天化日招摇过市,只怕永远回不了冷炉谷。

耿照细估往返路程,虽知时间紧迫,仍不欲冒险招摇,忍着心焦,隐于藤蔓垂挂

的密林深处,静待日影西移。枯等之间百无聊赖,随手取出一块甲片观视,无巧不巧

,抽出的恰是一片胫甲,当日于窥孔中见鬼先生所示,正是此部的赝品。

甲内密密麻麻镌着蝇头小楷,以刃尖之类的锐物所刻,一撇一捺圆润有致,全然

不似镌工,彷佛雕者用的是杆紫毫,轻松挥洒,毫毛尖儿本身就是不世神兵,足以在

如此坚硬沉重的甲衣内留下阴字。

耿照对「虎帅」韩破凡的惊天修为益发憧憬,细读才知胫甲上刻的是《玄嚣八阵

字》的「水」字一章,恰是姥姥当年所练,倍感亲切。

韩破凡满腹经纶,行文自非逼人以死的太祖遗书可比,开篇说人体之内有气,从

生而降、由降而生,肾水生肝木,肝木生心火,心火生肺金,肺金生脾土,脾土又生

肾水,五行相生,由内而外,由下而上,由阴出阳,周流不息;动态盈缩,乃循环变

化的历程。

人体之外,但凡四季变化、日升月落、潮来潮往等,亦同此理。只不过形征于外

,须以土为中心,金、水、木、火等四象之气受土气调节,方有循环升降。如木气发

散,即生火气;火气升到了顶端,无以为继,则受中控的土气调节宰制,而后缓缓下

沉,形成金气──

燃木生烟固可得解,心疾肺痨之治,也能由此找到依凭。韩破凡一介书生,由易

理入手,而后学医;读破万卷、临床无数后,忽而悟通武学大道,摇身一变,横空出

世成为绝顶高手,毕生于招式上的颖悟无穷无尽、变幻莫测,盖源于「一气周流」这

个至简的道理。

耿照突然明白,姥姥何以对这篇「水」字诀最有感觉。

撇开「一气周流」的理论,这种以心肝脾肺肾、对应火金土木水的内外五行之说

,堪称东洲武道练气一门的正宗,各家只在修练法门上有所不同,根本的立足点几乎

一模一样。蚳狩云看到镌刻时,内外修为已臻高手之境,套句独孤弋的说法,那是「

定见已成」,水字诀于她熟知的内功心诀最近,自然不生排斥;其后练得本门功力遽

消,怕是不明就里,邯郸学步所致。

韩破凡的立论,不仅仅将体内五行,比作天地间的五行生克,他是真心认为只要

立于中土,以此为枢,便能调动四象,由内而外,由中焦而向外周。脏腑内气等固是

运使自如,雷、风、山、泽等四象之兆,又岂不能耶?

──这与太祖爷的说法,是何其惊人的相似!

难怪太祖爷说:「我会的,他能懂。」当年在灞上一战,无敌半生的独孤弋赫然

发现世间居然有这么一个人,非出同师、未受一传,却能得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见解

,还能以文字言语描述……如此知心投契,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意气,是失散于茫茫

红尘间的前世兄弟啊!

甲上镌刻巨细靡遗,将耿照原本混沌一片的概念逐一厘清。

依韩破凡之说,五行的相生相克非是生成坏灭,而是气的升降变化,生克不过是

调节之后的结果。他认为天地间的元气纵有生灭,相对宇(空间)宙(时间)之辽阔

,增减其实微乎其微,甚可忽略不计;整个世间的各种变化,就只是元气的转换而已。

若然如此,残拳就不是把其它的异种劲力吞噬殆尽,因为「吞噬」只是表象,那

些消失无踪的内息外劲并非被一头噬元异兽吞吃一空,而是被耿照体内自行运作的异

劲不停调节化消,移转至他处──

耿照突然抬头,怔望着虚空处发呆;下一霎,他几要一跃而起,仰天大叫大笑起

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姥姥说过,太祖自谓其武功是「想象风便轻如鸿毛,想象云则变化无常」,结合

他少年时的成长经历,耿照蓦地明白,太祖爷运使残拳之际,心中比拟的究竟是何物

所有力量到此,俱要低头……无论是源源不绝的骊珠奇力,或是坚实沛然的鼎天

剑脉,都禁不起这般如潮澎湃、汹涌起伏,在一波接着一波的化散、消弭、吸卷及拍

打之下,世间一切劲力皆无法再坚持强固,失其形、散其质,渗隙裂结,最终只能随

波流去……

──是「海」!残拳模拟的意象,只能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那些劲力并没有消失,而是为潮浪卷去,化散入海,任你劲力再强横、内息再凝

练百倍千倍,人力时穷,岂能与汪洋相抗?

一直以来无法理解、甚至感觉不到的体内噬坑,忽于耿照之前现出轮廓,再也不

是看不见、摸不着,毫无头绪的恐怖异物。

汪洋即水,且是巨水,须以土气加以克制。耿照更不犹疑,一边参照甲镌,佐以

自身对经脉内气之所知,就地盘腿趺坐,将一缕微弱的真气运于双腿,遍走足太阴脾

经与足阳明胃经两脉。

须知中土枢于脾胃,脾土即己土,胃土为戊土,按韩破凡的论述,体内的中土之

气于中焦这么一升降斡旋,气血便沿四肢百骸周流开来;己土上升,则心火、肾木随

之上升;戊土下降,则肺金、肾水为之收藏……

耿照于三奇谷外施展「落羽天式」,无意之间触发了潜藏于意识深层的身体记忆

,模拟而成「残拳」,不住调节入体的各种劲力,以致连原本的功力都被化散一空。

此际以己土填巨水,自不能一次成功,只是好不容易才拨云见日,终得一丝曙光,练

起功来格外起劲,并不觉辛苦。

也不知练了多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但觉五内污浊尽去,通体舒畅,睁眼见夕

阳西沉,林中已是幽暗一片,不禁咋舌,忙一跃而起,将裹了金甲的布包负在背上。

「糟糕……莫要误了时辰!」

他施展轻功奔行于林径间,所幸目力未失,勉强辨得地景起伏,速度并未较白日

慢多少。而耿照对形势判断的敏锐直觉,于此时发挥了绝大作用,回程这一路十分顺

畅,未遇枝节阻碍,竟比来时还要快些。

只是他万万料不到,会在禁道入口前遇上鬼先生。

月光下,戴着糊纸面具、斜背长布包袱,身形颀长的黑衣男子单手负后,悄静静

地立于满壁爬藤之前──于山壁缠出厚厚一层的粗茎垂藤上,开满风铃大小的紫白花

,有的几乎垂到了地面,最短的离地也不到两尺。

这片紫藤并不全是立根在斜削的山壁上,耿照出禁道时,足足在密密麻麻的紫花

垂藤间走了几丈远,像是头顶架着一只巨大的软毛刷也似;按理藤蔓不能无端自生,

亦须日照充足,才能如此巨硕,决计不是从隧道里生出。

想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禁道的出口之外,矗了块巨大的独立峰壁,让人误以为

是山体的一部份。

而开凿冷炉谷的前贤们,在峰壁上凿了个假入口,于峰壁与真正的入口之间搭起

镂空攀架,遍植紫藤,待藤蔓爬满,这四五丈长的通道便成了垂满紫白细蕊、隐透日

光月华的「花道」。漫步其间,想来亦是如梦似幻,甚投女子当家的天罗香所好。

然而,千百年的光阴逝去,冷炉谷早已物是人非,只余生命力无比强韧的藤蔓犹

在。主茎粗如拇指的紫藤不仅覆满攀架,甚至爬上峰壁,一路牵缘纠葛,满满地生到

了外头,花道的假入口与禁道的真入口之间,几被垂至地面的紫藤连成一体,也没甚

真假之分了。

鬼先生抬望紫藤悬覆的峰壁,并未冒险走入深黝层迭的垂蕊间,似被月光下呈现

靛紫异色、又隐泛银华的紫花吸引,饶富兴致地欣赏着满壁幽艳。

耿照远远停步,闪身匿于林树后,未敢再近。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深深庆幸目力

并未随功力而有所消损,否则以此刻的状况,撞在鬼先生手里,非但保不住雪艳青的

金甲,怕连逃生亦有不能。

他非常肯定此际未至子时,为何鬼先生提早到来?难不成……他与郁小娥改变了

约定,将交易的时间提早了?改变的只有交易时间,抑或还有其它?

耿照难抑心焦,便是鬼先生无故早来、郁小娥并未违约,若无法如约将金甲携入

,子时一到,郁小娥仍会将红儿交出,情况之糟,与背约实无二致。

(不行!一定得将他引开……而且要快!)

耿照苦思良策,还未有头绪,蓦听「泼喇」一声,紫藤花幕应声两分,由层层细

蕊间钻出一抹熟悉的娇小身影,瞧得他眦目欲裂,几欲起身。

苏合熏深受姥姥信任,只因她一板一眼、近乎机括的性子,不问好恶,总按姥姥

的吩咐行事,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因此,当她认出脚链子的主人时,理当第一时间向

姥姥禀报,毕竟兹事体大,对天罗香而言,没有比禁道更紧要的屏障,一旦出入有失

,便是全谷覆灭的下场。

然而,她却无法这么做。

现在叫醒姥姥,私纵耿照出谷一事,便不能不对姥姥说──虽然她一向清楚,没

打算长久瞒下去,在她决定出手帮助耿照时,连会遭受什么样的处罚,心里都已想得

透彻。

她知道姥姥并不会降责。苏合熏不笨,她明白自己存在的价值,失去她,在姥姥

有生之年,可能都无法再送第二个暗桩到地底去。别要惊动姥姥,她明快地下了决断。但必须先处置叛徒。

即使玄字部分坛的管理一向比郁小娥的定字部松散许多,夜深若此,还亮着灯烛

的房间也不多。主屋后进的浴房中,氤氲蒸腾的水气透帘逸出,负责烧水的丫鬟坐在

隔邻的灶房里打着盹。

苏合熏一掌切晕了她,正欲闪入,蓦听浴房淅沥沥的舀水声之间,夹着一缕轻鼾

,戳破窗纸,赫见垂帘屏风前,一名丫鬟倚墙垂首,正与周公聊得欢,主人换下的衣

裳兀自抱在怀里,不住点头,差点把小脑袋撞在几顶迭好的新衣上。

无论引入外敌,抑或与谷外男子通奸,都不是能大剌剌摊在阳光下接受公评之事

,这可是通敌啊!是细作的行止,不是该做得悄无声息么?欢好后要洗浴也就罢了,

还要唤起两名丫鬟,是怕起疑的人不够多?

苏合熏莫名烦躁起来,闪身窜入浴房,丫鬟还未睁眼,颈间便挨一记,软软倒卧。她从搁在几上的首饰堆里挑出那条细金炼,掀帘而入,浴盆里的林采茵正哼着歌儿

,把玩着垂于胸前一侧的蓬松鱼骨辫,白皙雪靥红扑扑的,不知是热水烘就,抑或心

情舒畅所致。

苏合熏长杖一指,抵着她锁骨之间往后推,林采茵猝不及防,「泼喇」一声撞在

木盆边上,腰肢一滑,骨碌碌地喝了几口水,忍着不敢咳出,鼓胀胀的雪白奶脯急遽

起伏着。「合……咳咳……合熏!妳……咳咳……」小手抓着杖头,无奈推之不去。

「叛徒。」苏合熏淡道,一见她要分辩,杖头用劲,又将她按入水中。

「骨碌……不……骨碌碌……」林采茵双脚胡乱踢水,无奈胸口受制,怎么都挣

不开;热水涌入口鼻、将欲断息,杖上劲力一松,她赶紧冒出水面,咳得涕泗横流,

模样狼狈,再无平日优雅从容。

「我只问一次,妳仔细着答。」

苏合熏神色清冷,彷佛说的是再平淡不过的事。

「……那人是谁?」

「我不知……骨碌碌……呜呜呜……」

林采茵不是能忍受痛苦的类型,苏合熏按得久些,让她真觉得自己死过几回之后

,大抵全招了。她只知那人自称「鬼先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她们在濮嵧分舵时

搭的线,算算已有许多年。

林采茵虽是内四部的教使,但始终升不上去,横竖无事,随护法左晴婉待过一阵

濮嵧分舵;她能补上代使,靠的也是这段经历。濮阴与嵧城浦是京师左近最大的河运

枢纽,双城隔江相望,繁华堪比都城,林采茵巴望着亲眼见识平望都的冠盖之盛,没

怎么抵抗就跟去了。

左晴婉出镇央土最大的分舵据说是为了散心,毕竟众人都说京师好,华服美园饮

食精致,几乎夜夜有节目,不仅日子精彩,积攒银钱的速度更是飞快,在天罗香诸分

舵中可是肥得流油的缺。

除了林采茵,左护法还带了另一名教使柳繁霜──该说原先欲带的正主儿本就是

她,林采茵不过是乘了个便,随行打打下手罢了。

柳繁霜比林采茵大上七岁,与方兰轻是同一辈,在教门中的地位绝非庸碌的林采

茵可比,差不多就是后来的盈幼玉,一贯是众人捧在掌心里的天之骄女。柳、方二姝

都是姥姥精心栽培的菁英,在掌控谷外绿林的试验之上,两人均立下了不可抹灭的功

绩。

林采茵刚到濮嵧分舵的头一个月,便知上了当。

左护法不是来「散心」的,柳繁霜也非如谷中耳语盛传,来嵧城补补资历,回谷

便要晋升织罗使,掌理一部势力。她是有孕不能见人,又不肯喝斑蝥汤打胎,姥姥让

左护法将她送到央土,一来避人耳目,二来则是想以豪奢的生活略加安抚,哄得柳繁

霜乖乖饮下斑蝥汤,绝了生子之念,多半也许她回谷高升、继承衣钵之类,只等柳繁

霜答应下来。

濮嵧分舵是铁打的营盘,占得肥缺,终身不入冷炉谷的准备还是有的,里边的人

自不会到处乱说,总比送去乡下分舵,一帮庸妇少见多怪,反而坏事。但林采茵是从

东海跟着来的,将来回转半琴天宫,莫说姥姥瞧着扎眼,要担保不泄漏半句,一刀捅

死了最省事。

那两个多月里,林采茵每日求神拜佛,祈祷柳繁霜千万别喝斑蝥汤,生出重返总

坛的雄心,这样一来起码拖到骨肉诞下,总坛下令灭口之时,自己再跟着一块儿上路

──她也想过姥姥极可能会叫她动手,为此练习杀过小猫小兔之类,可惜没能成功。

当「鬼先生」找上门,她几乎没怎么抵抗便交出了身子。在倒数着还有几日好活

的阴影下,肉体的欢愉可说是唯一的慰藉;释放压力之外,她也需要一个能说心里话

的对象。

但柳繁霜最后还是死了,死前甚至没能决定是否留下孩子。

柳繁霜死在戒备森严的濮嵧分舵,供她「静养」的独院中,一刀断喉,干净利落。凶手划断脖颈的瞬间取绣枕一按,阻住了激射而出的鲜血,一滴都没落榻下,遑论

溅上衣衫头脸。

血被枕被里的棉絮汲得饱饱的,渗入床架肌理,那股味儿大半年都没能散去,在

不祥的空房里回荡着铁锈水似的阴郁气息。

一起死的还有左护法。

林采茵发现她时,左晴婉在邻房倚床而坐,下裳全是血。

凶手挑断她大腿内侧两股腿筋,鲜血离体的速度快到令她不及呼救,片刻便失去

了意识和行动能力,空洞的眼眸随着身子抽搐于虚空中晃颤着,直到林采茵大着胆子

接近,她才突然翻掌握她的手,蜡一样的唇瓣艰难开歙。

「我……不后悔……带……带妳出了……莫……莫回去……」

林采茵的理解是:一向冷淡的左护法临死吐善言,不后悔带她离开冷炉谷,并且

忠告她别再回去了,只是没能说完,便再也不动。也不知怔了多久,她才从目睹死亡

的震惊中回复,颤着拉开女郎冰凉的手掌,默然片刻,终于「噗哧」一声笑出来。

那人果然遵守诺言,救她于濒死的绝境之中。

濮嵧分舵没捅过这样的大娄子,立刻进入最高层级戒备,最后是雪艳青亲来央土

,将她接回了冷炉谷,以免唯一的活口又遭无名凶人毒手。姥姥面色凝重,问过诸般

细节后便让她回房休息──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玄字部分坛居然有了厢房,从此不用再

与其它姊妹同挤一室。

一切都和那人说的一样,简直就像他一手安排妥适,左护法、门主、姥姥等不过

照本子搬演一遍,神奇到近乎荒谬的程度。尽管林采茵并未因此得到重用,却也没受

什么责罚牵连,日子要比过去舒心得多。

「他是怎么联络妳的?」苏合熏只关心冷炉谷被渗透的程度。

「鸽……鸽子。」林采茵怕了呛水之苦,不敢不答,嚅嗫道:「是……是我们的

鸽子。」

冷炉谷与遍布东海、央土,乃至南北两道一小部分的诸分舵之间,向以鸽信联系。林采茵离开嵧城浦后就没再与那人联系过,甚至来不及说声「谢谢」──那时她并

不真的相信那人所说,不觉得有人能无声无息潜入号称「天罗香第一大分舵」的嵧浦

别院,杀了即使在八大护法中,本领都是数一数二高的左晴婉,再如幽影般悄然离去。

重新与她联系上的,仍旧是神通广大的「那个人」。

要说林采茵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无论内外四部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和她相善,内

四部的教使与她说心里话,外四部的出谷采买,也经常叫上林姑娘一道。当她在邻近

镇集里看到那张熟悉面庞时,心子都差点吓停了,那人与她擦肩而过,塞了张纸条在

她手里,写着某日某月濮嵧鸽到,要她在鸽脚的信筒里放入写了「知道了」三字的小

笺。

林采茵半信半疑,仍是提前了大半天,夜里专程到鸽舍里等,果然濮嵧分舵的信

鸽到来,打开信筒一瞧,赫然发现一张写着「左晴婉」的笺信,吓得她魂儿都要飞了

,不敢再违拗那人的意思,赶在鸽子放飞之前,把「知道了」的笺条放入信筒中,从

此成为受人操控的傀儡。

但有一节苏合熏百思不解,只能认为以上种种,不过是林采茵的遁词。

「入谷不出,谁奈妳何?是他杀人,与妳何干?」

林采茵明眸圆瞠,娴雅的脸上露出无比惊恐的表情,揪着桶缘颤道:「不……不

是这样!妳不明白!信鸽放出后不到一旬,有天夜里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睁开眼睛,

赫见他站在床边,脸上挂着那张糊纸面具,边柔声说;『茵儿乖!听话。』边解我衣

泼喇一声,她半身仰出水面,抓紧苏合熏的臂鞴袖管,尖声道:「我没带他进来

过!一直都是他……一直都是他自个儿进来的!真的,我没骗妳……我说的全是真的!」

苏合熏一怔,林采茵的惊恐与绝望似感染了她,回神甩开握持,冷道:「既如此

,便无留妳的价值了,是不?」啷的一声锐响,从杖中拔出一柄极细极薄、中有凸棱

的蛇脊杖剑。林采茵脸都青了,呜呜地瘫在浴桶边上,簌簌发抖。「不要……不要…

…不要杀我……呜……」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蛇脊薄刃搭上她纤长白皙的裸颈,偎着下颔,将她从水

中「抬」了起来,凹凸有致的丰满身材不住抖下晶莹的水珠。「得问一个人。」

费了半天工夫才穿上衣裳的林采茵,被押到了定字部分坛。考虑到「不能惊动姥

姥」,以及「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两点,苏合熏认为此际最适合处置她的,是郁小

娥。

郁小娥听完她的说法,罕见地并没有乘机奚落,或毒舌嘲弄她的狼狈不堪,而是

面色凝重,目光越过苍白颤抖的玄字部代使,与苏合熏交会的剎那间,苏合熏忽明白

了她的想法。

她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还有另一名叛徒。

此人是早在林采茵、郁小娥等新人上位之前,即能命领路使带人入谷,起码是各

部织罗使以上的身份。问题是:这些人多半死于莲觉寺之一战,硕果仅存的方兰轻也

于数日前溘然长逝,若林采茵供述如实、从未偷渡他人入谷,则鬼先生的接头人除了

姥姥,实不作第二人想。

「我若将妳交给『主人』,」沉默不过一霎,郁小娥斜乜着林采茵:

「妳猜他会怎样?是好生谢我呢,还是责妳个办事不力,自曝身份?」

林采茵惊恐莫名。「小……小娥!不要……他……他会要我性命的!当我求妳了

,好不?妳把我关起来,要不随便怎样都好……别让他知道这事,求求妳……呜呜呜

郁小娥端详了一会儿,淡淡一笑。「对不住了,林姊,小娥实信不过妳。妳那番

『他自个进来』的鬼话,我一个字也不信,这谎扯过头啦。」对苏合熏道:「一会儿

带上她。交换完了,咱们将她扔出禁道口试试,若她说的一字不假,主人为保这条暗

桩,明儿林代使仍会光鲜亮丽地现身玄字部,像个没事人儿似的;若是她扯谎,于主

人即无效用,自有人处置她。」林采茵面色丕变。

领玄字部禁道的是不折不扣的黑蜘蛛,除了名叫「荆陌」,其余苏合熏俱不知晓

;莫说核实林采茵的说辞,连要上哪儿找这人都无头绪,略一思索,终究是郁小娥的

法子省事,只点了点头。

郁小娥扭动机括,地板「喀喇喀喇」地平移开来,露出其中的秘密夹层。

苏合熏监视定字部已久,竟不知她房里有这暗格,听机括转动的刺耳声响,显非

新造,而是年代久远之物,猜测应同北山石窟的供水装置,皆是建造冷炉谷的前贤所

遗。这类尚未发现的遗迹,谷中所在多有,便是历代传落、如今握在姥姥手里的清册

,也未必明载了每一处,兴许是郁小娥无意之间发现,却隐匿不报,留为己用。

夹层中卧着一抹雪腻身影,纵使娇躯微蜷,仍见得峰壑起伏,直是诱人以死。尤

其那双浑圆结实、美得几无一丝微瑕的玉腿,屈起时益显其长,连一向冷淡自处的苏

合熏,都不禁多看了两眼,胸中隐觉怦然。林采茵美眸眦圆,难掩喜猎,显是认出了

女郎;连日来遍寻不着,料不到竟藏在这样的地方。

郁小娥一一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嫣然道:「这便出发了罢?这场交易,我可是

期待了一整天哪!」苏合熏闻言微凛,不好教她看出端倪,心底疑云倏涌,不住翻搅。

(她到底……打算同谁交易?被撇下的……会不会是他?)

一阵窸窣轻响,郁小娥钻出如瀑垂落的紫花丛蔓,乍见前方负手而立的鬼先生时

,娇俏的小脸上浮露讶色,举袖掩口,失声惊呼道:「主……主人!您怎么……怎来

得忒早?时辰还没到哩。」

鬼先生却知在垂幔似的厚厚紫花间,能藉藤隙洒落的月光,见得峰壁洞外的景况

;郁小娥这副吃惊的模样,怕是装过头了。当下也不揭破,怡然笑道:「山岚清冽,

月色甚佳,这幅繁花成锦紫瀑挂壁的风光,普天之下唯冷炉谷有之,乘此豪兴藉月赏

翫,亦乐事耳。却不知代使早至,为的又是什么?」

郁小娥掩嘴笑道:「主人这般吊书袋,小娥听不懂。」

鬼先生哈哈一笑,伸出右掌。「那咱们就别废话了。金甲。」

「不在谷中。」郁小娥笑道:「如先前小娥禀报,此甲门主绝不离身。门主此际

不在谷内,金甲无由回转,望主人明察。」

鬼先生「哦」了一声,似不怎么失望,点了点头。「不怪妳,起码是个准信。雪

艳青爱回来不回来,总不能问妳要交代,是不?」轻笑几声,伸出的右掌却未稍动。

「妳要给我的惊喜,准备好了?」

「准备好啦。」郁小娥瞇弯了双眼,笑吟吟道:「就在我院里。不想主人早来了

,没能一块儿带出。要不,主人且随小娥走一趟,亲眼瞧瞧可好?保证是奇货可居,

决计不白费主人的指谱。」

鬼先生维持左拳负后、右掌平摊的姿势,在郁小娥几以为要化成石像之际,才无

预警地开口,冷哼一声。「我怎么记得,是代使说要在冷炉谷外,一手交人、一手交

谱的?这般拳拳相邀,感觉其中有诈啊!」

郁小娥「噗哧」一声,娇娇地瞥他一眼,咬唇道:「主人好坏!怎地说这样的话

欺负人?是您来得太早了呀。要不主人在此稍候,小娥去去就来。」说着便要转身。

(他发现了。)

内应暴露之事,鬼先生于沉默的片刻已然察觉。

他若敢随郁小娥入谷,证明林采茵所言无虚,鬼先生确有一套出入冷炉谷的法门

;若犹豫了,代表林采茵那小贱人满口胡言。断了这条门道,冷炉谷从此固若金汤,

才有继续与鬼先生交易的本钱。

郁小娥深知自己的斤两与对方之能为,与虎谋皮,若无决杀的手段,待虎玩倦了

,自己便由「玩伴」沦为饵食,性命转眼即失,甚至能一死都算轻的了。俎上之肉,

岂有余幸?

只有这事,无论如何得先弄清楚。她没想过忒快就得同鬼先生摊牌,然而林采茵

的曝光、金甲与染红霞的去留等,如鬼使神差般接连爆发,在短短一日内,将双方都

逼到了风尖浪头;这局赢家全拿,而败者必将损失惨重。

良久,鬼先生一拍手掌,耸肩道:「如此甚好,我便静候代使佳音。」拾了几块

粗柴堆起,以筒中火绒对着柴上枯叶吹出火星,一阵「哔剥」乱响,居然就这么生起

了篝火,好整以暇地盘膝坐下,伸掌取暖,只差没变出一只串枝抹盐的净兔腔子烘烤

起来。

(赢了!)

郁小娥几欲欢叫起来,但她已非数月前外四部一龙套路人,不会在这当口露出马

脚,从容地福了半幅,袅娜转身,葱尖似的剔莹玉指拨开花幔,摇着小翘臀款摆而入。

一重又一重的紫花深处,苏合熏背倚禁道入口,蛇脊剑架着林采茵的粉颈,目不

转睛盯着紫花帘外的景况;见郁小娥使了个眼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放落,忽觉

来找郁小娥是明智之举。在浴房那当口,她差点便信了林采茵。

姥姥眼光奇准。与外敌周旋的郁小娥并非叛徒,无论是为自己,或为教门的存续

着想,她不会拿冷炉禁道独有的封闭特质开玩笑。只有像林采茵那样愚蠢的人,才想

不通「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一摆脱鬼先生的视线,连郁小娥都难得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虽未开口,却冲她

点了点头。苏合熏没有封住林采茵的穴道──虽说拖着几乎吓瘫的林采茵走出禁道,

也跟抬着她差不了多少,但应付未可知的情况需要足够的精神体力,她不想浪费在叛

徒身上。眼看大局已定,冰凉的蛇脊细剑贴着林采茵的脖颈一转,正要还押谷中,忽

听花幔之外鬼先生笑道:

「哎呀代使,我改变主意啦。冷炉谷中多丽人,连空气都特别好闻,我看我还是

随妳走一趟罢?」语还未说完,窸窣声已至。郁小娥未闻跫音,顿觉颈后寒毛直竖,

若有似无的躯体温泽已来到背门处,吓得差点跳将起来,「唰!」裙裾翻如花浪,转

身强笑道:

凉风擦肩,声音与呵出的湿热温息再度喷上颈背,但听那把黏腻的闷钝喉音笑道

:「代使妳也太调皮啦。人,不是已经在这儿了么?」郁小娥毛骨悚然,不敢妄动,

这人的身法如鬼如魅,她竟连糊纸面具都瞧不上一眼,防线已遭突破。

苏合熏的反应却比她的惊骇更加迅闪利落,想也不想,一把将林采茵掷向鬼先生!手劲之沉,哪里是把她当成肉盾?分明是当暗器来使,自己却挟着另一名长腿女郎

退入禁道,赌的是对手未敢冒险轻进。

岂料鬼先生身形一晃,竟闪过林采茵,苏合熏的形尚未没入洞中幽影,一只白皙

修长的手掌已欺近面门,快得她不及思考,本能向后一仰,臂间女郎却被留在原处,

落入对方之手。

(好……好快!)

失却染红霞,如何向耿照交代?黑纱裹面的窈窕女郎一咬银牙,藕臂暴长,左手

五指宛若附骨之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与速度扫过染红霞腰背,彷佛沾住腰带似的,

贴着染红霞的背门撞进鬼先生怀里,巧致的右拳胜似玉碾,水车般抡向对手之面!

鬼先生斜肩让过,把手一勾,拉起染红霞以肩顶背,苏合熏顿觉满眼映红,视界

忽被一双浑圆坚挺、饱满耸翘的蜂腹豪乳填满,却是染红霞的胸口迎面撞来,忙身形

一矮,拱背接住,易拳为爪,穿过染红霞交错的修长双腿,径攻鬼先生下盘;其滚、

摔、扑跌的身法看似与地趟拳一路,刁钻处却犹有过之,但见一团乌云满地翻腾,招

招都往黑衣男子腿间招呼。

「喂喂,打架归打架,妳别老拆人祠堂啊!好缺德。」糊纸面具下流泄出闷湿的

轻佻言语,闭上眼睛还以为两人正信口调笑,绕着染红霞周身而动的拳脚指掌却是越

打越快。

苏合熏出手的角度极其怪异,无论体势多不自然,都能生出难以想象的攻击手段

,令人眼花撩乱,应接无暇。

她生就一副薄薄的身板儿,肩削腰细,臂纤腿长,使开这等扑跃绞剪的地趟拳路

,非但不觉丑陋,尽显腰身柔灵直若无骨,一蹬腿、一拧腰皆是流水般的润滑线条,

却又饱含力道,胜似鱼翻羚跃,说不出的好看。

尤其双峰虽不甚大,乳质却异常细绵,软得像贮乳待熟的酪浆袋子,虽身着黑衣

,动作间却见细乳跌宕,抛甩出精致的乳型轮廓。若非她招招进逼,一手紧过一手,

不容敌人喘息,一名长腿纤腰的劲装丽人满地挺腰弹臀、腿绞臂剪,胸前乳浪娇绵、

尽展胴体曲线与柔软度之极的画面,可说是诱人至极。

鬼先生以染红霞的胴体为盾,本是炫技,在对手之前故示轻巧,此际终于尝到苦

头,被一轮拳爪攻得左支右绌,连郁小娥都能看出是苏合熏掌握了节奏,横亘在两人

当中的染红霞非但未阻攻势,反成闪避时的累赘,一来一往之间渐渐出现了微妙的时

间差。

斗至酣处,苏合熏纤腰倏拧,侧身一爪,鬼先生贴着染红霞的背门转开,仍被「

唰!」勾下几绺衣布;苏合熏身形微晃,竟又转回了原处,这一霎间的腰腿身板运用

简直毫无道理,鬼先生避无可避,以胸膛肩膊硬受她一轮快拳,「啪啪啪」的贴肉劲

响不绝于耳。

郁小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子的反应却比思绪更快,自背后出手制住了刚起

身的林采茵,正欲开口,赫见苏合熏凌空倒纵,落地时微一踉跄,竟有些站立不稳,

挂在白皙唇面上的一缕溢红分外鲜明,似是受了内伤。

鬼先生瞬间逆转战局,却未乘胜追击,只因一直被拿在身前的染红霞忽于此际出

换上干净红衫、未束长发的长腿丽人一声清叱,并起食中二指,回身径刺鬼先生

胸口膻中穴!她这一下用上了「出离剑葬」的无匹剑意,起码也该戳他个闭血断经、

仰天栽倒,无奈穴道初解,再加上清醒之后元气未复,所聚内力不及平日之一成,杀

招软弱无力,徒具其形。

总算鬼先生应变伶俐,堪于指劲着体的瞬间挪开寸许,被戳得气血翻涌,猛地踩

住脚跟,手刀斩在染红霞颈侧,唯恐有失,短褐下飞起一脚,正中玉人腰侧,踢得染

红霞身子腾空,「砰!」落在一丈开外的入口边上,伏地不省人事。

正扶墙调息的苏合熏没能犹豫太久,见鬼先生大步行来,未及拉上蜷伏在地的红

衫女郎,闪身没入禁道,再无声息。鬼先生揉开胸口郁气,于染红霞身畔止步,果然

没敢贸贸然追入,弯腰轻抚她披缎般的浓发,一把拽起,见染红霞俏脸煞白、双目紧

闭,皱起的眉心不住轻搐,便在昏迷中亦觉疼痛,可见受伤不轻。

郁小娥远远望见,唯恐他不明所以,杀了这价值连城的奇货,急得绷紧尖细的嗓

音:「主人……手下留情!她是染红霞!」鬼先生哼的一声松手,挟女郎转身而回,

冷笑:「我知她是谁。只奇怪妳这个染红霞怎地如此活蹦乱跳,穴道未封也就罢了,

连条捆手的绳索也无?」

这也是郁小娥心中疑问。

她趁染红霞昏迷不醒,撬开牙关灌入外四部的「溶螅散」,此药能使人神智昏沉

,常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是非常厉害的迷魂药。染红霞自来冷炉谷,每日灌食的粥汤

里都掺了一定的份量,确保她不吵不闹;若无解药,便是停得几日,其效也不能全解。要如染红霞这般施展武功,必是服过解药无疑。

问题在于:谁给了她「溶螅散」的解药?

在此之前,除郁小娥指派的贴身侍女,负责喂食除秽等琐务,没人能接近染红霞

;知道她的身份价值后,郁小娥索性亲自处理,监禁处也从偏院移至闺房地底的暗格。唯一能施以解药的机会,只有在进入禁道之后,由苏合熏背出的这一段了。

(但……苏合熏为什么要这么做?)

郁小娥自不知苏耿二人的密约──解了迷药,不过是苏合熏替耿照准备的「退路」之一──见鬼先生于禁道前止步,足证林采茵的供述只为自保,不过是鬼扯一通,

断了她这条过墙梯,冷炉谷从此无虑,急中生智,笑道:

「小娥担心『溶螅散』用得久了,这贱婢不免手足俱废,纵有如此身容,岂合主

人之用?是以这几日减低份量,免得药坏了她。不想七大派之人善于作伪,差点教她

瞒过啦!幸而主人神功盖世,水月停轩的婊子欲走无路,终究逃不出主人的手掌心。」一提林采茵的后领:

「此人诈称是主人手下,小娥特将她带出,交与主人发落。」她身材娇小,拎着

比她高了快一个头的林采茵,颇有「人小鬼大」之感,衬与一本正经的表情,说不出

的有趣。

林采茵呜呜摇头,无奈穴道受制,无法言语。鬼先生看都不看她一眼,耸了耸肩。「妳把她的嘴堵住了,怎生对质?若非我手脚快,接连料理了这两人,代使只怕已

下手灭口了罢?」

郁小娥悚然一惊,笑容几乎凝在面上,低头道:「小……小娥不敢。」信手拍开

了林采茵的穴道。

林采茵挣开扶持,揉揉发麻的手臂大腿,朝鬼先生飞奔而去,叫道:「主……主

人!我用了『狐魂香』,那婊……那婊子跑不远的!」她说话一贯轻婉,无比做作,

郁小娥从未听过「林姊」吐出这等恶毒言语,不禁微怔。

鬼先生扶住娇喘絮絮的林采茵,轻抚她面颊,爱怜横溢,不知怎的郁小娥却想起

染红霞的头发,面色微变,果然他冷不防一耳光,抽得林采茵旋身栽倒,趴在地上抽

搐着,半晌都起不了身。

有那么一霎,郁小娥以为她的颈骨给打折了,只是断得太过突然,林采茵还不知

自己已然咽气,歪着颈子哼哼唧唧,抽噎吞泣……

「蠢货。」鬼先生的声音冰冷。「冷炉禁道若能用这些手段留下记号,千年前早

被人攻破了,岂能是如今的模样?由得妳耍小聪明!」

郁小娥装出骇异的模样,「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颤道:「主人恕罪!小娥不知

林代使是自己人,一时胡涂,才将她抓了起来……求主人饶恕小娥!」

鬼先生笑道:「妳依约给了我染红霞,有功无过,何须『恕罪』?我知妳等对禁

道黑蜘蛛所知有限,她们行事颇异常情,就连方才那名领路使我也并不怪罪。她拳腿

犀利刁钻,万不得已以内力震伤了她,实非我所愿。起来罢。」

郁小娥暗忖:「你须我带你……不,至少是带林采茵入谷,自是不敢怪罪。」又

多了几分把握,笑得格外谄媚。「主人慨然授以绝学,小娥自当效犬马之劳。我料苏

合熏少见外人,骤然见得主人,这才不分青红皂白,抢先动手。待小娥与她说明白道

理,那犀利刁钻的拳腿功夫,亦能为主人所用。」

鬼先生何等精明,听懂她言外之意,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喏,妳为我办事以

来,几曾短了妳的?鬼灵精!」郁小娥嘻嘻一笑,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可人,提裙走

上前去,双手接过,福了半幅:

「多谢主人赏赐。小娥且为主人唤出那苏合熏来,领我等入谷。」鬼先生只嗯了

一声,似是十分满意。

郁小娥强抑住剧烈鼓动的心跳,心知每离开鬼先生一步,距安全又更近一尺,此

际决计不能露出一丝马脚,否则将功亏一篑,从容来到禁道入口,探头道:「苏合熏

,妳出来!都是自家人,不会害妳的。妳若还听我的话,便快快现身,与主人相见!」

毋须提高音调,她一探头便见苏合熏的身影,苏合熏自始至终都倚在洞内的阴影

里,从未稍离。两人借着她胡乱喊话的片刻间,交换了几个眼神,郁小娥不确定她能

否了解自己的意思,她俩从未有过这般默契,此刻却别无选择。

苏合熏刻意让洞外的鬼先生等了会儿,才从阴影中走出来,贴着洞门露出一张苍

白雪靥,低垂目光,绝不与任何人相对;不肯卸下心房的冷漠神色,似乎替「颇异常

情的黑蜘蛛」形象增加了几分说服力。

郁小娥得意回头,袅袅娜娜代她施礼。

「这位是本部领路使苏合熏,见过主人。」

鬼先生不置可否。「她愿意带我等入谷么?」

「但凭主人吩咐。」不管你或林采茵,进来就是个死而已,郁小娥心想。赶快将

他打发离开,待耿照送回金甲,再想法子应付。

「那好,妳等且将林代使送回谷中,这份厚礼我便笑纳啦!」掖着染红霞的臂膀

提将起来,忽听花幔之外一人朗声道:

「鬼先生,我来与你做个交易可好?」

郁小娥与苏合熏面面相觑,鬼先生却似乎并不意外,一把将染红霞扛上肩头,拨

花而出,赫见一人立于篝火前,背负布囊、目露精光,却不是耿照是谁?

「哎呀呀,这不是耿典卫么?咱们好久没见啦。」

鬼先生将染红霞放落,活动活动肩臂,竟是在热身,准备好好打上一架。

耿照面无表情,淡然道:「你记错了罢?阿兰山一别,似乎并没有太久。」鬼先

生停下动作,缓缓抬头,瞬间他便明白少年的话中之意,似已开始在回想,究竟是怎

生泄露的。

「耿典卫想做的,肯定是大买卖。」他以靴尖踢了踢染红霞结实弹手的臀股,声

音里带着笑意。「但我这可是行货,典卫大人若无好价,就难办了呀。」

耿照解下背后的布囊,从中抽出一片金灿灿的金甲。「这个值不值?」

鬼先生微瞇着眼,打量他背后的布囊,似想从轮廓、大小辨别真伪,耿照却不给

他沉淀思虑的时间,手一扬,那片胫甲划过了低平的弧线,「铿」的一声落在鬼先生

脚边。

「典卫大人好气魄!如此豪气,看来是要做大买卖了呀。」

耿照忽然一笑。

「你要应付的,并不是我。」迎着面具孔洞里那双精光暴绽的锐眼,少年猛将布

囊往火堆里砸落,被砸坍的篝火「轰」的一响,爆出大蓬的刺亮火星!「着紧着啊!

要是慢了,连灰都没得剩!」

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实微尘洞见第百五二 折其气周流香卷云收第二十七 折环刀夜炼铸月补天第七三 折天资恶剑盈贯罪商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踪第五三 折鹊巢鸠据虚室开椟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枣花几度第二一零 折衮冕荣华或可轻抛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余馈子千金第二零四 折杀赦两难胡为干城第五 折剑罡通天地母神箭第六四 折虎爪催心春盈喜幛第二零八 折山云无觅且作浪游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归苍生何望第六四 折虎爪催心春盈喜幛第十五 折东海一傻刀舞八荒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瓯第六 折虽死犹生烽火绝地第百六六 折诳世弥弥第七四 折世间至恶青梅绕窗第二一二 折琉璃盏碎满目寇雠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响屧凌波第九 折英雄梦醒夺舍龙息第四三 折此间少年三才一晤第百三十 折子夜飞遁鸿鹄鸣高第百九八 折举世皆诈岂无善独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第十一 折虎风烟举疏影横塘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百十一 折飞鸢下水当者无畏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祸自知第七四 折世间至恶青梅绕窗第百七四 折桐乡鼎鼐问钼何出第九八 折天机暗覆问道锋狂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旧第百十四折九诀三易起手无回第百六四 折故人长别此番曾梦第七六 折圣愚不肖鱼烂而亡第百三十八 折偷龙转凤冷炉红釭第五十七 折用无所用虎嗣龙承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罗场第二一四 折至此无争混一执筹第百七二 折洞房烛新於焉辜负第百四二 折胡取禾兮问盗以赃第百四六 折蒺藜长据如见斯容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归苍生何望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惊风雨第三 折万劫不复祸起青苎第百七五 折还报青羽仙迹胥储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觞堪治魇疾第百零六 折天仗风甫八寒阴狱第八十九 折幽深金帐啸月青狼第二一六 折君何预闻隔室谛听第八十八 折至诚无碍心若镜台第百三十九 折群姝无首岂子独伤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觞堪治魇疾第六三 折玄嚣八阵伊梦黄粱第百七三 折疚恨终生如蛆附骨第三十五 折合鼎同火授胎截气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六 折虽死犹生烽火绝地第一百 折离缘而聚凝琼霜华第二一五 折月下推敲欲辩何从第七三 折天资恶剑盈贯罪商第百九七 折长恶不悛谁堪强怙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无楼第二零五 折天伦何系负德孤恩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八十三 折灵剑穿心腹生火齐第百九二 折换骨脱胎天蚕冰覆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矫矢腾空第七十 折鞭长莫及避坑落井第二一五 折月下推敲欲辩何从第百九八 折举世皆诈岂无善独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现玄鳞「天佛降世」第八四 折苍天欲赐衡门幸xing子第百八 折凝宫镇脉蚁聚蜗争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百五九 折谁应念我付君完璧第百六二 折坐见悔吝蝉鸣夜柳第七九 折风停柳岸映日朱阳第百四六 折蒺藜长据如见斯容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现玄鳞「天佛降世」第十五 折东海一傻刀舞八荒第二一四 折至此无争混一执筹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第八十九 折幽深金帐啸月青狼第二十八 折蛇虺当道落羽分霄第百 甘四折明珂胜雪朱紫交竞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旧园曾忆第百三十 折子夜飞遁鸿鹄鸣高第百七八 折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百六二 折坐见悔吝蝉鸣夜柳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艳回 首惊情第百十三 折难陀现首代战者谁第二十六 折险关易渡悉断红尘第百九八 折举世皆诈岂无善独